青黛身子頓了頓,可手上的動作卻並未停歇,只聽見她語帶恭謹道,“老爺臨走前特地吩咐不讓驚動小姐,奴婢也是聽過往的下人隱約提及,具體也不大知曉。”
“嗯。”顧瑾汐眉頭緊鎖,思忖半晌;眼底飛快地劃過一道什麼,涼涼道,“更衣。”
那凌厲的眼神,冰冷的語氣,青黛不由得惡狠狠打了個寒顫,心底猛的懸起;小姐當真是越發的邪乎了。
宜蘭園。
待顧瑾汐洗漱更衣匆匆來時,卯時已過,天大亮。
尚未走進就看到那初陽下影影錯錯的影兒還有那哭天搶地,撕心裂肺的哭聲。
“張媽媽,嗚,嗚嗚……”
“媽媽,你怎麼拋下我就走了。”
“……”
顧瑾汐撥開人羣,原本那些下人還有些不滿,可轉頭瞧見來人的面容整個人頓時哆嗦着往後退了退,還不讓提醒前面的人。很快,她面前就自動清理出一條寬敞的道路來。
“汐兒,你怎麼過來了?”如此異狀自是沒有瞞過廳內衆人的眼睛,顧淮擡頭,眉頭緊皺,“你身子不好趕緊回房。”
“嗚,嗚嗚……”
顧瑾汐撅着嘴,“爹爹。”
帶着三分嬌氣七分軟糯的語氣,讓顧淮的心不由得軟了下來;趁機四下查探,在那廳內的中央,張媽媽的屍體已經被挪到擔架上,一個陌生的白衣男子蹲在地上,似是在檢查着什麼,柳姨娘被兩個婆子拉着,不斷的掙扎着,哭天搶地的聲音也是從她嘴裡發出來的。
“老爺,您要爲張媽媽做主啊。”柳姨娘抽抽搭搭,句不成句。
“嗚,嗚嗚!”
顧淮面色也極是難看,“張媽媽的死若另有冤情,李尚書自會與她做主。”
“顧大人客氣了。”
順着聲音看過去,顧瑾汐頓時瞳孔縮了縮,只見坐在顧淮旁邊的青年男子瞧着約莫二十出頭的模樣,高挑秀雅,整個人好似清泉般,帶着股無端的清爽沉靜,她不會忘記,這個人,這熟悉的面容,這熟悉到了命裡的嗓音,刑部尚書——李、慕、白!
她整個人身子微微顫抖着,眼眶有些酸澀;耳邊鬧鬧嚷嚷,她卻已經聽不清楚他們在說些什麼,眼前畫面流轉,好似又回到了當年。
午門菜市口處,人頭涌動,正午的太陽格外的曬。
在那三尺高臺上,孤瘦溫雅的男子脊背挺直,雙手被反押,卻仍舊盈盈淺笑。
“言哥哥,不要,不要。”
“傻丫頭。”面對生死卻仍舊含笑,直到那高臺之上的男子一聲宛若清泉般的輕喝,“時辰已到。”
她卻被人揪着頭髮,“膽敢再對瀾兒動手,這就是下場。”
“啪——”
可她卻早已經感覺不到疼痛,她永遠都記得,記得那個含笑着鼓勵她活下去的男子,她永遠都無法忘記,他最後留下的那三個字,對不起。秦襄總是很瞭解她,總是能精準的抓住她的軟肋;爹爹,三位哥哥,她在乎的外祖家,直到最後,甚至連唯一對她好的言哥哥都……
其實,他從來沒有對不起她;反倒是她,欠他良多,若遇上她,是他不幸的開始,今生,便不要遇上了。
但曾相見不相識,遠勝相識不相知。
李慕白,李慕白!
顧瑾汐咬牙切齒,雙眸通紅,死死地瞪着李慕白,縮在袖中的雙手緊握成全,那恨不能將他剝皮抽筋的濃濃恨意。
當年顧瑾瀾故作姿態,害她雙手手筋被斷,還言哥哥聲名盡毀,最後還被斬頭與菜市口;若不是李慕白從中徇私,她不相信,絕對不相信堂堂刑部尚書,連這麼簡單的陷害都查不清楚。
呵呵。
到底是她太天真了,李慕白是秦襄的人,又怎麼會違揹他的意思。
“小姐。”感受到自家小姐的失常,青黛輕輕扯了扯她的衣袖。
“嗯。”顧瑾汐深吸口氣,與李慕白的視線在空中交錯,卻只是短短的瞬間便又各自移開,就好似剛纔的一幕從未發生過一般。
顧淮有些擔憂地看向她,“汐兒,你……”
“我沒事。”剛一開口,淚卻不由自主的自眼角滑落了下來。
“顧小姐似乎對李某有些,誤會?”李慕白是何等人精,年紀輕輕不過二十出頭就能在朝堂之上脫穎而出坐上刑部尚書的高位。若非因爲那件事情,只怕任是誰都想不到,他居然是七皇子秦襄的人。
只是不知道他今日前來,是否也是秦襄授意。
就在顧瑾汐腹誹之時,李慕白也低下頭,眼瞼之下幽暗深邃,不知道到底在思索着些什麼。
顧瑾汐低下頭,嘴角斜勾帶着濃濃的不屑,誤會?
“李尚書說笑了。”
“大人,死者確係自盡,並無他人作案的痕跡。”
兩道聲音一前一後,衆人頓時被那白衣仵作的話所吸引。
“不——”
猛然廳內傳來一聲尖叫,是柳姨娘,她不斷的搖着頭,“不可能的,不,不,肯定是你沒有檢查清楚,張媽媽不會拋下我的,不會的。”
那撕心裂肺的表情,饒是面帶不悅的白衣仵作此刻也不好再開口反駁什麼,只是怔怔地看着李慕白。
“既然是自盡,也罷。”李慕白深吸口氣,“來人,將屍體送回刑部定案。”
“是。”立刻就有衙役上前。
柳姨娘卻突然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力氣,一下子撲到張媽媽的屍體上,“不,不!”
“還不快把柳姨娘給我脫開。”顧淮也是惱了。
“張媽媽膽敢對碧蓮動手,正所謂一命償一命,她倒是清醒。”顧瑾汐語氣平淡,聲音幽幽,“倒是柳姨娘,這無端哭喪的模樣是做給誰看的呢?”
不過是死了個下人,就這般哭天搶地;當初死在她手上的無辜人還少了嗎?別的不說,顧蘇兩家上百口人,難道就當真是該死?
柳姨娘擡起頭惡狠狠地瞪着她,“顧瑾汐,你……”
“啪——”
顧瑾汐猛然揚起手,一個巴掌甩過去,“柳姨娘,本小姐尊稱你一聲姨娘,別當真以爲自己就真的是半個主子了。本小姐的名諱豈是你能叫的。”
“你,你敢打我。”柳姨娘顯然也是驚住了;以往因着顧瑾瀾的關係,顧瑾汐對她也算是敬重有加,甚至有時候比對蘇怡還要熱絡些,可現在她竟然打了自己,“顧瑾汐,我跟你拼了。”
“顧小姐小心。”李慕白起身,一把攬住顧瑾汐的腰。
顧瑾汐頓時身子一冽,冷笑一聲壓低嗓音,“回去告訴秦襄,本小姐,不需要他的假好心。”
“……哦?”將顧瑾汐往旁邊一帶,順從地放開顧瑾汐,李慕白復又回到桌邊,端起茶杯淺淺地品嚐着,只是那原本清澈的眼底好似多了一些什麼。
顧瑾汐閉上眼深吸口氣,今生不管秦襄再耍什麼花招,她都不可能再落入他的圈套了;低下頭,突然像是想到什麼,冷笑一聲帶着濃濃的自嘲。
現在顧瑾瀾已經那樣,既沒有得到謝逸的青眼,如今更是被推上輿論的風口浪尖,沒有了利用的價值,秦襄還有什麼理由來算計自己,若說前世到最後秦襄對顧瑾瀾是真的愛過,可那也是以後,因爲顧瑾瀾對他的大用,現在嘛……
從本質上,那人其實誰都沒有愛過,他愛的永遠是他的地位,是他自己!
“呼——”顧瑾汐深吸口氣,面色微微蒼白着,心頭卻是慶幸,慶幸自己能重活一回,看透一切。
可旁邊的顧淮卻不知她心中所想,見狀哪裡還閒得住;一把將顧瑾汐拉倒懷中,緊張兮兮的看着她,“汐兒,怎麼樣,有沒有傷到?”
那廂柳姨娘早已經被幾個五大三粗的婆子給控制住了。
“竟然敢對汐兒動手。”顧淮面色沉了沉,“傳我命令,往後沒有我的許可,柳姨娘不許私自踏出宜蘭園半步。”話落,思索了片刻,“老夫人若是問起就讓她來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