擎雲宮,御‘花’園,墮星湖。
皇宮禁城裡的這一片湖,原本的名字只有“大湖”兩個字。在胤軒九年大比新進殿生的夜宴上,那個喜着青衣的少年太傅一首繁華然而清麗的“青‘玉’案”,讓映着滿天星輝的大湖由此得名“墮星”。雖然有老臣認爲星子墜落爲國之不祥,但胤軒帝一句“願天上神明亦落入人間帝王家”便將所有的異議盡數駁回。
墮星湖居於御‘花’園中心,周圍景緻優美自然,背後一帶人工的山景映襯水‘色’湖光,湖前更有碧草如茵,各種珍奇‘花’木配合着曲徑點綴出勃勃生機。一直延伸入湖中的形制開闊的水榭歌臺如輕巧荷葉浮於水上,站在其中整個湖上風光盡收眼底,正是胤軒帝最喜歡的與朝臣聚宴常樂之所——此刻水榭裡早已安排妥當,宮人各歸其位‘侍’立井然,雖然人數極衆,湖上往來的微風之中卻是連一絲稍顯沉重的呼吸之聲都聽不到。
跟在風司冥身後向等候在水榭外的北洛朝臣一一行禮,劭諶洛凱強自按捺心中被衆人過分‘露’骨的驚愕審視挑起的不快:雖然很清楚這些目光並非針對自己,但是身爲戰敗國使臣他無法不如此敏感……
“劭諶貴使,”風司冥的聲音及時拉回了他的神思,“這是我北洛祈年殿大祭司,徐凝雪小姐。”
——西陵篤信神道,一國祭司原是皇帝以下最高貴不可輕慢之人。劭諶洛凱毫不猶豫行以大禮,同時用流暢的古語說道:“阿拜昆德布,愛爾比斯特索隆。”
一身祭司袍服的秀雅‘女’子頓時頷首微笑,“西斯大神保佑他的子民。”隨後向風司冥點一點頭,“林相那邊,煩勞靖王殿下了。”
劭諶洛凱微微一呆,卻見風司冥穩穩行過一禮,隨即迎向結束了與內廷總管和蘇的對話,急急向這邊走來的林間非。兩人沒有說話,只是相識一眼,隨即分領了朝臣與宗親列隊魚貫進入水榭,在早已安排好的席次上分左右依位而坐——偌大一個水榭只留下最上首帝后的寶座。劭諶洛凱正自忡愣不解,卻聽耳邊猛然傳來一聲輕咳,這才急忙跟上徐凝雪的腳步。感到身前‘女’子淡淡掃來、如劍一般銳利的目光,劭諶洛凱心中頓時一凜,徐凝雪卻已然在衆人之前、祭司專屬的坐席上安然落座,並示意自己坐在她身邊側席。略略遲疑一下,劭諶洛凱臉上漸漸‘露’出微笑,隨即側身坐下,同時雙手在‘胸’前‘交’叉按住欠身道,“感謝大祭司厚愛。”
“使節遠來,北洛雖非如西陵,但也絕不至怠慢貴客。”徐凝雪淡淡笑一笑,“今日大宴爲慶兩國重得相安,使節請勿拘束。”
“皇后陛下生辰而未能及時致賀,是劭諶之失……我主念安帝陛下已將西陵國‘花’‘玉’槿凌霄十二支向西斯大神請福,不日便送上承安——大祭司辛勞了。”‘玉’槿凌霄是傳說中愛提絲‘女’神作爲髮簪的神之‘花’朵,西陵大鄭宮用最上等的凌霄軟‘玉’雕琢成的‘玉’槿‘花’向來是祈禱神明護佑的最高獻禮之一,也只有最尊貴的‘女’‘性’纔可以佩戴經過祭司請福的‘玉’槿凌霄髮簪。水榭之中衆人寂靜無聲,劭諶洛凱這句話又刻意說得清晰響亮,北洛朝臣臉上頓時都顯‘露’出十分欣喜的表情。
徐凝雪也加深了笑容,“請使節放心,此是兩國大事,凝雪必不敢稱勞。”
劭諶洛凱站起再欠一欠身,“埃特,西里斯特林多,羅斯安特林,愛爾比斯特索隆。”
“西斯大神保佑兩國人民——劭諶貴使,神明的語言雖然端莊尊貴,卻必須通過祭司之口才能宣告於他的子民。北洛是一個年輕的國家,會集了衆多的民族和聲音,大陸的通語是他們喜歡的也是唯一的語言。”徐凝雪也站起身來,口中說話,目光卻已經落到水榭外寬闊大道之上。“胤軒帝陛下也更喜歡大家用一種語言說話——這是消除彼此隔閡和減少可能誤會的第一步,不是麼?”
劭諶洛凱心中頓時一凜,臉上卻沒有‘露’出絲毫。目光一瞥,見水榭裡衆人已一齊起立恭候,到達舌尖的話又咽了回去,極快地理一下袍服,隨即按着禮儀垂手站穩。
走進水榭的胤軒帝心情顯然很好。不待登上寶座便揮手示意衆人平身,“衆卿免禮。”
見衆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靜立階前沒有入座的青梵身上,和蘇機敏地踏上一步,“旨意:宣,皇后娘娘入見!”
徐皇后生辰大喜,所有命‘婦’、官眷都要進宮朝覲,同享大宴以示天恩福澤加及羣民。宮禁之中男‘女’有別,‘女’眷自然不能和朝廷官員共聚宴樂,逢到大宴都是在偏殿由皇后主持宴會。今日尤其特殊,胤軒帝將慶功、慶‘交’、慶生三件大事合在一起,有家事更有國事,徐皇后自然要與君主共同犒獎得勝歸來的將士和招待來自西陵的使臣。此刻皇后徐韻芳早已領着一衆命‘婦’官眷等候在水榭的清涼殿,旨意一出,即時率衆人分做兩排魚貫而入。
相較於胤軒帝穿着的隨和,徐皇后一身莊嚴朝服正裝最大程度地昭示了國母的權力與威嚴。頭冠上金制的火翎鳥長尾羽隨着她伏拜的動作上下起伏震動,閃爍出耀眼的光彩;脖頸上一圈指頭大小的珍珠發出瑩潤光輝,更爲那張雖有歲月痕跡卻端麗依舊的面容添了幾分柔和。“臣妾拜見我皇陛下,願以臣妾微薄之福祉心力,祈陛下金安萬福,北洛百姓安康、山河永固。”
“皇后吉言。願大神恩澤北洛,賜福我生民。”胤軒帝眼裡笑意盈盈,一邊說着一邊從寶座上起身,親手將徐皇后攙起,攜着她的手一同回寶座之上。
林間非和青梵對視一眼,兩人隨即走到階前,水榭中宗親朝臣也頓時起身,並着命‘婦’官眷一起向帝后服拜行禮。
“皇帝陛下萬歲萬萬歲!”
“皇后陛下千秋大喜,福祉綿長!”
胤軒帝微微笑着接受衆臣以及劭諶洛凱的拜賀,目光卻一直停留在青梵身上。見他退到御階一邊,其他朝臣各回各位,命‘婦’官眷依禮退出水榭,胤軒帝這才轉向身邊徐皇后,“皇后隨朕多年,今日大喜,可有所求?”
“臣妾只求陛下繼續發奮振作,領賢臣良將,永固北洛。”
風胥然點一點頭,“還有麼?”
徐韻芳頓住,隨即展眉微笑,凝目青梵,“臣妾心中確實還有一願,只是此願與柳太傅有關,臣妾不敢妄言。”
風胥然揚眉,“青梵。”
青梵微微一笑,上前一步,“請皇后陛下吩咐。”
“青梵,你自幼入擎雲宮,雖是太傅,其實年紀與諸位皇子公主相差無幾,令我總覺得宮中又添一份生氣。只是你身份不同,你父又是皇上潛邸時的知‘交’,你在宮中許多年竟是難得親近。”一邊說着一邊看了風胥然一眼,徐韻芳繼續道,“此次大軍得勝回還承安,我心中自是十分歡喜。而當此大宴,你可願居坐上位,爲我執壺?”
此言一出,不僅是青梵聞言微驚,滿座朝臣無人不臉上變‘色’:大宴必有司酒之儀,執壺者爲酒宴號令之主,但對於尊位上的主人卻必須是童僕或子‘女’。柳青梵天命者身份特殊,徐皇后如此之說顯然是有招婿之意。見胤軒帝笑容寬和而意味深長,坐在右手武將首席的風司冥已是忍不住微微立起身子,目光緊緊盯住臉上也漸漸流‘露’出笑容的青梵。
“國母有命,青梵榮幸之至。”
徐韻芳頓時笑起來,“既然青梵答應了……坐到我身邊來,孩子。”
目光在風胥然身上轉了一轉,青梵微微笑着,腳下卻是毫不猶豫地登上御階,在徐韻芳下手宮人及時遞補上的坐席上坐下。接過和蘇親手遞來的酒壺滿滿斟上兩杯分別遞給帝后,再斟一杯端在自己手裡,然後站起身面向水榭中羣臣,“大神恩澤北洛,賜福生民!”
胤軒帝笑着站起,“大神恩澤北洛!”說罷一口飲盡,隨手拋下酒杯,“宴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