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帝崩
簾幕低垂,隱約是兩個人影,咳嗽聲不斷,滿室的藥味濃重,塗有繁錦豪華,只是些帶不走的冰冷裝飾。
門外是圍了一層又一層的人,多少皇親國戚,多少朝臣官員,縱是皇后寵妃,皇子公主,也開不了那扇厚重的紅木門,只能靜靜跪在外面,卻少不了眼神交談。
門內屋中,只有兩個人。
躺在奄奄一息的皇帝元漣,以及伺候在旁的睿親王元白棣。
“白棣……”病入膏肓的皇帝死死抓着男人的手,口裡一直呼喊着男人的名字,這些天除了睿親王,誰也進不了這屋,誰也不知道一向與元白棣貌合神離的元漣爲何會獨獨只見這個男人。
“臣在。”冷俊如霜的男人靜靜注視着已經病得有些神志模糊,同父異母的皇兄,但那一雙黑如深潭的眼裡卻藏不住溢出的哀傷,不是悲哀這個人的死,而是發現在死亡面前,就算是九五之尊也像普通人一樣,只能等待呼吸的斷絕。
“朕……朕有話和你說……”元漣氣息微弱的喘着,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
“皇上,臣聽着呢。”手被抓的生疼,面對這個曾經搶奪皇位,排除異己的皇兄,元白棣有着太多太多複雜的心情。
當年他自認在衆皇子中能力超羣,卻因非皇后所出而無緣太子之位,爲了能得到父皇的認可,他自幼刻苦習武習文,十六歲即隨大軍出征平息叛亂,十八歲揚名天下,二十歲征戰南越……百戰百勝,軍功無數。
他殺敵無數,到頭來卻敗在了元漣手上。
他輸了,輸了皇位之爭。他在想,或許元漣會殺了自己這個眼中釘,古往今來帝王最怕功高震主,更怕有個擁有兵權還與自己爭奪過皇位的親王。
但出乎意料,元漣既沒有奪了他的權,也沒有要了他的命,他還是那個號稱“天朝第一人”的元白棣,還是那個手握重兵的睿親王。
之後的十多年裡,他和這個皇帝總是保持着一種奇怪的關係,元漣對他總是有種說不出來的感情,不是君臣之情,更不是手足之情。
他雖然不明白,卻知道正是這種感情讓他活到了今天。而此時此刻,這個在他生活裡同時扮演着敵人、親人、統治者的男子,更是在死前只允許他於御前。
“可否喚我一聲‘元漣’?”皇帝虛弱的說着,清亮的眼裡閃着一絲渴求。
微微一愣後,元白棣開口道:“元漣。”
“好……好,呵呵。”元漣的精神似乎一下子好了許多,嘴裡笑着突然用手去摸跪在牀邊男人的臉,那眼神彷彿是在看着深愛的人。
元白棣有些訝異,但還是忍住了往後退的衝動。
“恨我嗎……白棣?這樣也好,讓你一輩子記着我,記着我搶了你的皇位,搶了你的青梅竹馬。”
自第一眼看到這個男人在草原上策馬奔騰,他就知道白棣是那野馬羣裡的王,是那無邊天空中的雄鷹,我他抓不住他,追不上他……
像是一下子說了太多話,有些喘不過氣來的元漣吸了口氣繼續說道:“只要這天地有一天是我的,你就逃不出去,哈哈哈……咳咳!”
“皇上在說些什麼胡話呢。”歲月的洗禮後,當年的狂傲已轉變成內斂的自信,面對元漣奇怪的話語,元白棣習慣性的皺起眉頭。
“胡話?哈哈哈……”元漣死死抓住元白棣的手,湊近男人輕柔的撫着男人剛毅的臉龐,“白棣……朕的白棣”
你可知這麼多年來我一直愛着你!愛你愛到發瘋……愛到發瘋啊!
“陛下!”終於忍不住向後退了一步,元白棣厭惡的躲開了男子輕撫他臉龐的手。
“呵呵呵……”手頹然的搭在牀爆元漣突然大笑起來,笑的瘋狂,笑的讓元白棣厭惡而詫異。
“就算朕死了!你也逃不出天國!”
不許你愛上其他人!不許別人得到你!哈哈哈……誰……誰也不能把你搶住
“你瘋了!”望着仰天大笑的皇帝,元白棣慘白了一張俊容,身子有些微微發顫,猛然甩開了那隻彷彿扣入他皮肉的枯手。
“白棣!別……別住”皇帝向前伸着手,癡癡的望着眼前躲避他的男人,卻怎麼也觸不到那近在咫尺的男人。
至死的那一刻,元漣始終都沒有把心裡的愛戀說出來。
……
天朝同仁八年冬,景帝元漣駕崩。
次年,十六歲的太子元淵即位,是爲鴻瑞元年。
鴻瑞元年,天帝元淵登基;睿親王元白棣被先帝設爲攝政王,受命與皇后月華共同輔佐少年天子。
此時民間具傳新帝不過是睿親王手上的傀儡皇帝,真正的天朝主人乃是權傾朝野的睿親王元白棣,風聲起,而四方皆知。
“月華……你這是做什麼?!”年過三十卻依舊貌美如初的盛裝女子面無表情的跪在了攝政王面前。
“攝政王應該稱呼哀家爲‘太后’。”月華跪在元白棣身前說道。
“你……”面對曾經青梅竹馬的此般表現,元白棣知道月華心中所想,狠狠咬牙後,元白棣有些惱怒的說道,“既然如此,太后怎可對臣下跪!”
“攝政王可知天下皆傳元淵不過是傀儡皇帝?”月華緊緊的盯着眼前的男人,她曾經深深愛着這個男人,到如今也依然不變,可她是太后,是愛子的生母,她不能眼睜睜看着元白棣顛覆朝廷。
“……市井之言,太后怎可相信?”心裡泛起一股酸,元白棣苦笑道,“太后放心,我元白棣定會好好將新帝培養成優秀的皇帝。”
看着面前女子漸漸柔和下來的面容,元白棣在心裡苦笑不已,曾經最瞭解他的女人,此刻也把他認爲是會搶奪帝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