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亂了。
和之前那次一樣,蠻戰士的攻擊被截成兩斷,沒辦法發揮出連濤排岸的效果,自然也無法以持續壓力摧垮親衛的防線,進而演變成劣勢僵局。
戰事最激烈的地方依舊是親衛與蠻戰之間的那片區域。不同的是,親衛們有着成型的梯隊,前排受挫後排補充,後排力竭還有下一波;還有健僕冒死衝上去撈回傷員,可謂攻防兩不誤。反之蠻戰一方有些怪異,不少地方出現空當,有幾處竟然空空蕩蕩,讓親衛可以迂迴側面,與阻擊對手的戰友們夾擊對手。
比如疤臉,此時正面已經被打通,見後排的蠻戰士尚未衝過來,索性率人揮刀側面突擊,形成一個小小的包圍圈。
這就不是絞殺了,而是典型的突破後分割,構築起局部以多打少、甚至四面圍攻的局面。任何合格將領都不會錯過這樣的戰機,疤臉也是如此;將目光自十三郎身上收回,將震驚喜悅通通按回心底,疤臉統領拖着疲憊的身軀,揮劍再攻。
“殺!”
如此一來,形勢越發朝防守一方傾斜,且越來越重。
奇怪或合理的是,蠻戰的損失如此慘重,雪盜卻沒有一點調整戰術的跡象。滿戰士全部衝出後,天狼與角蚩兩隊開始分頭出發,一左一右包抄襲進,準備發動次一輪衝擊。
再後面,五百狂狼徐徐靠前,血紅披風高高飄揚,一如血狼此時的眼。那名黑袍人不知何時升到空中,目光自十三郎身上掠過後看向坡上黑袍,二人極爲默契地舉高向天。
修士的戰鬥在天上。這是整個大陸公認的準則。他們不屑與凡夫爲伍,當然,也是爲了避免誤傷。任何一道法術轟在戰場上,都會對戰士帶來巨大殺傷,所以不管下面的戰鬥打成怎麼樣。修士通常都不會干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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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最後誰能獲得勝利重要,但也不重要。
結丹修士,在修真界算不上什麼高人,然而在凡人眼中,他們是不折不扣的神仙,總要保持一些尊嚴。假如這場戰鬥雪盜獲勝。但其修士卻不能擊敗對手的話,基本可算徒勞。奇怪的是,假如事情反過來,親衛們擊敗全部雪盜,己方修士卻不敵對手,林家或許還能保全。
事情就是這麼奇妙。雪盜一點不在乎林家的皇族身份,地位更高的修士反有不少顧慮;原因麼,皇族都有修家扶持,修真界的秩序決定了,打了皇家意味着打對方的臉,除了那些無根散修,真沒幾個承受得起。
人類的虛僞在這件事情上表現得淋漓盡致。皇族可以被盜賊殺死,就好像宰相的兒子可以被小偷不小心幹掉,雖嚴重,但也不是無法承受;但是他絕不能被將軍的兒子抽耳光哪怕那是個不爭氣、或者不怎麼被宰相喜歡的兒子。
這是尊嚴,是身份越高就越重視的臉面。否則的話,城內任何一家勢力隨便派幾個人出來,都能將林家抹掉,哪是這些親衛所能面對。
正因爲如此,林家親衛纔有與敵死拼的勇氣;只要能夠戰勝雪盜,哪怕己方修士不敵對手。依舊存在着一線生機。
一線生機也是生機,是值得用生命去爭取的活路;林家不想死,親衛也不想,要活命就必須擊敗對手,擊敗全部三千賊兵。
攻擊狂猛。防守悍烈,雙方都已經殺紅了眼,全無理智可言。蠻戰失去首領,陣型亂七八糟,但他們的人還沒有死完;只有還有一人能夠揮刀,戰鬥就不算結束。
“狗雜種,圍上去,殺光他們!”
疤臉快被氣瘋了,眼看着屬下一個個減少,眼望着下面兩羣人又將開始衝鋒,自己這邊雖已佔盡優勢,卻依舊不能擺脫纏鬥。着急上火加上心疼,疤臉統領失去了一名統帥應有的冷靜,悍然發出一道幾令他悔恨終生的決定。
他忘記了自己的職責,也忘記了自己此前守護的那個方向上還有敵人在衝鋒,一番埋頭砍殺後,疤臉統領突然聽到山坡山傳來幾聲驚呼,心神猛的一驚又一醒,頓時傻了眼。
傻了眼,慌了神,身體被一名蠻戰撞飛;疤臉統領狂噴鮮血,身體還在空中便已掙扎着扭過頭,看向本該自己守護的那一方。
他看到了最不想看到的一幕,如墜冰窟。
十餘名蠻戰狂刀揮舞,徑直衝上山坡,衝過壕溝,在一羣健壯僕婦中殺開血路,在付出三人死亡兩人斷臂的代價後,徑直衝往那一羣花團錦簇,也衝往那條小小身影。
“救命!快救命!”內心被驚恐與絕望填滿,疤臉哭喪般的嚎叫聲在空中迴盪,淒涼,而且無助。
統領嚇到大哭嚎啕,小少爺正在嚎啕大哭。
不光他哭,身邊除了那兩名僅存的親衛外、所有人都在哭。戰事慘烈到這種程度,沒有人還能夠閒下來,被僕婦們冒死拉回來的傷員個個殘肢斷體,正咬着牙接受治療。
何謂治療?
說起來挺搞笑,在擁有強大個體實力的修真界,竟不存在外科手術這個說法。自然而然的,所謂治療便是清洗與包紮縫合傷口,了不起敷上有利於肌肉筋骨癒合的傷藥。
別的別的沒了。
與蠻族戰士廝殺,所受的傷與其它戰鬥完全不同,動輒便是斷手斷腳,有些連半拉身體都被撕開,但因煉體士生命力強悍,偏偏一時不得死。那些僕婦們倒也實在,但凡碰到有氣兒的,全給拖了回來。
這樣一來,苦的可就不僅僅是親衛,還有那幾名負責治傷的藥師,以及衝上來幫忙的男男女女。
地上躺着二十幾名戰士,藥師只有三人,強壯的僕婦都上了前線。剩下的多是爲內眷丫鬟;對這些殺雞都沒有經歷過幾次的女人來講,眼前的場面完全就是地獄,不,比地獄更可怕。
眼裡都是血,觸手便是碎骨爛肉。十幾名丫鬟吐了個昏天黑地肝腸寸斷;身體不停顫抖,手腳彷彿被繩索捆上一樣,動彈不得。
“楞着做什麼,幫忙!”
夫人的臉色不比白紙更好看,第一個開口發出指令;在其身邊,林家小姐脣邊帶着污漬。還有一絲輕柔的紅,正踉蹌着腳步衝上去,幫藥師打理傷員。
“按住,按緊些!怎麼這麼笨小姐?!”
年老藥師愕然張大了嘴,手裡的動作僵在空中,着急就想跪拜。那名親衛斷了一條腿。肚子被撕開一道碗大的口子,花花綠綠分不清模樣的內臟滾滾而出,正如抽筋一樣抖動。此時突然發現近在眼前的那張淚眼模糊的臉,親衛的眼睛瞬間瞪圓,魂飛天外。
林大人身爲皇族,在親衛們心裡地位崇高,但還不及他這雙子女。小少爺就不說了。沒有架子常與戰士們廝混,雖不喜殺人,但喜歡聽故事,尤其是那種難辯真假的傳奇;親衛們眼裡,少爺除了是少爺,還有另外一重身份,大家集體的弟弟。至於小姐,她身體弱,爲人卻極盡和善,偏偏偶爾表現出不讓鬚眉的烈氣。雖不得接觸,名聲也是極佳。
此時此刻,林大小姐正按照藥師的吩咐按住那名親衛的腿不讓其抖動,以便能將那些腸子等物塞回到肚子裡縫住。
可她那能按得住,那雙潔白中透着病態的手就像花兒一樣。此時染上血污親衛覺得自己在犯罪,不可饒恕的大罪。
“小姐,不要,不要這樣”
容易讓人誤會的話,着實體現出親衛緊張惶恐到何種程度。他想掰開小姐的手,但是不敢;他想滾到一邊去,但又做不到,手忙腳也亂,抖動反倒更加劇烈。
“不要動了。”林家小姐的手不知何時變得穩了些,婆娑淚眼中滿是倔狠的味道,一如她的父親,還有她的母親。
表現不同而已,假如林如海不是出身皇家,以他那種固執近乎偏執的變態性格,未嘗不能成爲一名戰士,同樣搏殺疆場。
彷彿中了魔法,親衛瞬間變得安靜,一動不動;唯有從深深咬入下脣的牙齒才能看出,此時的他在忍受着什麼。
“趕緊治傷!”小姐朝藥師吩咐道,嗚咽般的聲音格外有力。
藥師醒悟過來,連忙低頭給親衛治傷。
這邊只是嗚咽低泣,小少爺那邊完全不同;此時的他,正忙着給那名常陪自己去練字的年輕侍衛按傷口,可那些傷口太多了,也太深了,彷彿被幾頭餓狼在胸膛撕咬過一樣,縱橫交錯,條條見骨。
下半身更慘,一條腿反向折到肚皮上,白生生的斷骨斜刺天空,彷彿一把銳利的槍。
小少爺想不出這樣的傷口是怎麼來,完全意識不到這些傷口意味着什麼,只顧忙。
他上上下下地忙,兩頭忙,按了這邊按不住那邊,滿頭滿臉都是血,還是按不住。無奈無助,小少爺揚起臉朝周圍看,想找人來幫忙
周圍的人全在忙。
“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啊!”小少爺重新低下頭,竭力提醒自己逢大事需靜氣可他怎麼能靜得下來。
忙來忙去沒個結果,小少爺終於將老師的吩咐拋在腦後,嚎啕大哭。
哭聲響亮,哭聲淒厲,哭聲撕心裂肺,聞之者無不轉過面孔,不忍睹。
“少爺,不要忙了,不要”那名親衛伸出手,年輕的面孔上露出笑容,正想說點什麼,目光卻陡然凝固。
“小心!”
吼聲中,親衛一把將小少爺的身體扯倒,翻身壓了上去。
刀光與此時閃過,伴隨一聲嘶鳴幾聲慘呼,還有一道摧人心魄的狂嘯
“額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