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不能亂吃,吃錯藥後果嚴重,但對十三郎來講,“吃錯藥”這三個字就像三計重錘,將他敲得眼冒金星,被迫從迷失中驚醒。
別人不知道定嬰丹的副作用,魔掌座怎會不懂,他若存了將十三郎當成藥罐的念頭,只可能幫他提升修爲,斷不容許這種事情發生。
只要十三郎沒到令老祖宗忌憚的程度,大可任其成長,越高越好。
不論多複雜的事情,關鍵處通常只有一兩條;老祖宗不可能犯這種低級錯誤,意味着之前推斷全是鬼扯,半點做不得準。清醒過來的十三郎一聲長嘆,渾身力量被瞬間掏空,險些跌倒在雪地裡。
此刻他的感受異常複雜,首先是劫難重生的狂喜,隨之而來就是後怕,盜汗狂流面色蒼白,難以再如以往那樣控制心神。
撲通一聲,不想再裝,十三郎順勢一屁股坐下來,目光茫然且自憐。
不容易!真心不容易。這一天過的,跌宕起伏超過以往任何一次,讓他也不能不爲之感慨。
“到底怎麼了?”
小宮主明顯被嚇着了,趕緊蹲下身子,無助拉着十三郎的胳膊一個勁兒搖,絲毫沒有注意到此時正是她行刺的大好時機。
“你別嚇我!”
“沒什麼,真的沒什麼。”
十三郎輕輕拍拍她的手,忽發現雙掌上纏着的布條已化作灰燼,露出晶瑩如玉質的皮膚,似兩塊反射月光的寶石。
這又是什麼道理?十三郎再度愕然。
沒有人比他更瞭解自己的身體,一眼就看出不尋常;爲了破碎經脈,十三郎的雙手血肉盡去,自手腕開始幾乎只餘下骨頭,算算時間還不到一夜,怎麼能這麼快就恢復如初?
試着調動修爲,十三郎發現手掌內經脈已不復存在。法力如奔騰之河滔滔涌向手掌指尖,換言之這不是一場夢......
“去你媽的,怎麼可能是夢!”
嚇的,純粹是嚇的。十三郎不認爲自己是個怕死的人,但若被人當成營養、當成靈石魔晶那樣吸收成百上千年......沒有人不害怕。
“別擔心,我有點累,稍稍休息下就好。”
嘴裡安慰着驚慌失措的小宮主。十三郎行功定神,平復心情,待腦海恢復清明後重新思量此番因果,漸漸將那些散亂的線頭理清。
首先還是確定掌座目的,因十三郎無法確認自己服用的那枚定嬰丹有沒有造假;換言之,只有確定那的確是能夠定嬰的定嬰丹。之前那些推斷才能被否決,十三郎方能真正安心。
這不是問題。十三郎雖不是專業丹師,要找一個能確認定嬰丹的人倒不算太難;只要將裝盛定嬰丹的玉盒給人看一看,自可辨別真僞。就算沒有那一重,十三郎服藥的時間不長,身體氣息也可辨別。反過來想,正因爲這件事情不難完成。自己不是人形藥罐的可能也就大大增加,很可能虛驚一場。
如此一來,事情就變得有趣起來,掌座如不是這個念頭,他到底想幹什麼?
“看上我了?想那個......”
許是大難之後心情跳脫,十三郎心裡自嘲兼帶嘲諷地想着,情不自禁瞥一眼小宮主,恰逢她正盯着十三郎的臉。四道目光碰在一起,兩人臉孔同時變紅,同時轉過頭。
小宮主臉紅正常,她是女孩子,別說十歲記憶,哪怕三歲也懂得害羞。十三郎臉紅可不是因爲這個,他的詞典里根本沒有害羞兩個字。純粹因爲慚愧羞恥。
太簡單了,假如掌座存了這份心思,有太多辦法給小宮主安排一個容易讓十三郎覺得親近的角色,何苦讓她遭這份罪。
連這都想不到。十三郎哪有資格言智。
“大敵當前,清醒點!”
思量自精中,小宮主不知怎地犯了性子,頑強扭過頭囁嚅說道:“看什麼呢,你......好點沒有?”
“好多了,咳咳,回去。”
十三郎站起來,重新拉着小宮主返回三元閣,體內修爲徐徐運轉,檢查自身的同時不停思索。
“提高修爲雖也能讓身體回覆能力提高,但絕對不可能一日內發生這麼大變化;問題......只可能有三種。”
滿共只一天時間,十三郎眨過多少次眼都能回憶起來,很快找出原因所在。丹藥,道法感悟,都有可能造成這種結局;還有一條最不可思議,就是小宮主。
只要給他一點時間,前面兩條很容易得到驗證,假設原因是第三條......十三郎不禁又要看一眼身邊的小宮主,目光由疑惑變爲震驚,再由震驚變爲擔憂,直至化作憐憫。
“又怎麼了!”小宮主覺得自己快瘋了,心裡想這一天過的......真是精彩。
“沒事兒,回家。”聲音罕見溫柔,十三郎握着小宮主的手的手,緊了緊。
“......喔。”不知是不是被那個“家”字所打動,此時的小宮主格外聽話,格外乖巧。
安頓好小宮主睡下,十三郎返回自己的密室,結果不出意料,美帥正等得百無聊奈,掰着手指算時間。若不是他,十三郎哪有本事改動藍瓶兒親手佈置的陣法,只有乾脆不要的份兒。
“找我什麼事?咦!你怎麼......了!”
見到十三郎進來,美帥一通大呼小叫,全然沒有身爲大能應具備的風範。
按照約定,十三郎只要去夢舞軒,便表示他有事情與美帥相商。因他的身份太詭異,仍如以往那樣不願顯露人前,有事會來自己找上門,沒事的時候消失無蹤,誰都不知其藏身何處。當然,最主要還是渡化玉蝶,只要這東西還在十三郎手中,美帥便不能不來。
“成何體統。”
十三郎完全平靜下來,先鄙視一句。安然入座後說道:“問你點事。”
美帥仍未從震驚中回過神,上上下下打量着十三郎,神情越來越嚴肅。
“這幾天你幹什麼了?怎麼這麼大變化。”
“有點小收穫,不算什麼大事。”
十三郎將氣息稍稍釋放,問道:“看出什麼?”
美帥目光灼灼,絲絲神念如鬼爪纏身,令人很不舒服。說不上什麼緣故。十三郎對美帥的感覺也與以往不同,似有種本能的排斥與厭憎,不是因爲情感,而是發自靈魂的本能。
感覺從來都是相互的,十三郎如此,美帥的感覺與之相當。彷彿彼此是生死仇敵,不共戴天一樣。
“生死之道,真的是生死之道。”
觀察良久,美帥連連搖頭說道:“好厲害。”
十三郎一愣,笑着問:“是在說我?”
美帥罵道:“不說你說誰,真變態!”
十三郎不知該說什麼好。
美帥神情落寞,說道:“生死對立。彼此像冤家一樣不能見面。我的來歷你應該有點數,因你是陽身人,初步領悟到生滅之理,天生會覺得本帥討厭。”
十三郎目光微閃,笑了笑,突然問出一句無關的話:“留戀世間,不想再回去?”
美帥苦笑搖頭,回答道:“這不是想不想的事。時間一到,無論本帥想不想,都要回歸本源。”
本源這個詞有意思,因雙方都不肯提及冥界,不肯撬動那塊註定撼動一方星空的基石。
冥界啊!美帥既已承認,十三郎終按不下好奇,說道:“你那裡......好玩嗎?”
美帥甩了他一眼。怒道:“想去玩容易,本帥隨時可以成全。”
十三郎羞愧說道:“我的意思是,和這裡相比,哪個地方更好些。”
天上地下。這個問題只有美帥才能答得出;沉默片刻,美帥誠懇說道:“真要比較起來,應該是這裡好一些。”
十三郎默默點頭,說道:“我也這樣想。”
你懂個屁!
美帥心內痛罵,怨氣沖天說道:“爲你這個蠢貨,本帥損失三百年壽元,留下的時間已經不多。”
十三郎奇怪兼有輕蔑,問道:“你不是能提升境界嗎?難道不會增加。”
美帥怒極反笑,譏諷道:“白癡,你當本帥是尋常修士,境界提升也能增加壽元?那樣的話,憑着本帥無上天資,早已縱橫天下無敵宇內,哪有你囂張的份兒。”
“不想要了?”十三郎笑了笑,輕輕揚起手,馬上又縮回去。
美帥一愣,隨即如餓虎撲食一樣撲倒在十三郎腳下,哀嚎聲聲叫喊道:“哎喲,我錯了!我真的錯了!少爺大人大量,千萬別和小弟計較。”
不親眼見到這一幕,沒有人相信美帥能變成這幅摸樣;就像一個由仙化凡的普通人,美帥被人從雲霄打入塵埃,化作一隻搖尾乞憐的狗。
十三郎多次受其相助,本就沒想太爲難,見他這樣反有些不好意思,伸出手說道:“犯得着嗎,拿去。”
“真的?”美帥望着那隻近在咫尺的指環,猶自不敢相信。
十三郎作勢收回,說道:“不要算了。”
“別,別!”
美帥一把搶抓過去,順勢一抹便將指環取了下來,十三郎只感到指尖一涼,竟連其如何做到都沒能看清,着實有些詫異。
兩次化蝶成環,十三郎哪有不自己嘗試一下的道理,任憑他如何用盡手段,都奈何不了那枚指環分毫。本以爲還要配合美帥施些手段,順便適當敲詐一番,萬沒想到事情竟這般簡單,說取就取,易如反掌。
“這說明它的確是人家的東西,物歸原主。”
東西都沒了,十三郎只能這樣安慰自己,開口道:“問你點事情,想好了再回答。”
跨界使命達成有望,美帥此刻正在興頭上,抱孩子一樣捧着那枚指環怎麼都看不夠,隨口應道:“什麼事,隨便你講。”
十三郎問道:“十年前你感受到的那股氣機,還記得?”
美帥一愣,臉上興奮褪去,重新浮現出驚恐的神情,認真說道:“怎麼了?你遇着了?”
十三郎輕輕搖頭,沒有解釋什麼,只是道:“好好回想一下,那道氣機與我身上的氣息,有沒有什麼類似的地方?”
言罷,十三郎隨手朝空中一抓,修爲運轉到極致,神情也專注到極致。這是最最關鍵的一次驗證,如果美帥與小宮主的回答一致,則萬事有解。
只可惜,結果仍然是失望,且更加可怕。
“不一樣,完全不一樣。”美帥認真搖頭。
“那股氣機既不是生也不是死,給我的感覺只有一種......懶!懶得讓人犯困,發瘋一樣的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