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璟不是公羊徙野,對活人實驗沒有興趣,即便實驗對象是蒙古人,楊璟也下不去手,用職業道德來說,醫生面前只有病人,不分國界不分人種,甚至不分陣營。
關於醫學生的誓詞,世界各國大同小異,老美的誓詞裡頭差不多是這個意思,對病人一視同仁,不得心存偏見,對不同年齡、宗教、民族、人種、政見和性取向乃至於社會價值觀等等的人羣,都必須平等對待。
而一視同仁也是最經典的希波克拉底誓言的核心精神。
當然了,不同地域不同文化的影響之下,誓詞也有所不同,這個比較敏感,也不去提了,一個誓詞也代表不了太多的意義,畢竟不是每個人都能夠做到。
楊璟希望自己能夠做到這一點,所以他最終沒有用奴隸來作爲實驗對象,而是用那些死去的蒙古人來對妮茉進行教學。
在大營裡頭,每天都有人會死去,因爲疾病,因爲鬥殺,甚至因爲運氣不好。
熙熙嚷嚷數萬人的營區裡頭,想要找一兩具屍體來作爲教學所用,是非常簡單的事情。
雖然楊璟經常面對屍體,但並不代表他就喜歡這種感覺,他不喜歡與屍體接觸,就如同臺上的小丑下臺之後往往沉默寡言,許多喜劇表演藝術家通常會有抑鬱症一般。
他熱愛這份工作,是因爲這份工作背後的意義,他享受這份工作帶來的付出感和價值,而不是享受工作本身,也只有變態狂,纔會享受與屍體打交道的日子。
草原部落對逝者的態度,與內陸民族有些不同,受限於文化差異和社會環境,喪葬禮儀風俗習慣也有着很大的不同。
好在妮茉是大薩滿的弟子,對屍體並不像其他人那麼的牴觸,起碼在心理素質這一層,她比其他人更有優勢。
楊璟也很清楚,他的刺殺計劃需要不少時間來籌備,希望能夠做到萬無一失,因爲這是刀尖上跳舞的事情,稍有不慎,就會性命不保。
所以他也穩住了自己的心緒,儘可能先將眼前的事情一件件做好。
在挑選妮茉作爲弟子之後,楊璟便開始給妮茉進行專業的教導,雖然不算很系統很全面,但大多是楊璟工作中總結出來的經驗,而且極具針對性。
第一步當然是瞭解人體構造,起初妮茉還有些心理負擔,她不是害怕屍體,而是害怕裸=體。
楊璟花了一些時間開導,才讓她明白這個事情是神聖且嚴肅的,不要帶着任何雜念去看待這個問題。
當楊璟進行解剖之時,妮茉頓時臉色蒼白,腸胃發寒,渾身緊繃,很快就跑了出去。
楊璟也並不勉強,因爲楊璟能夠體會這種感覺,妮茉需要時間來接受這些。
妮茉確實花了不少時間,才說服自己重新回來,不過她便如草原上所有堅韌不屈的女人一樣,一旦下定了決心,就會咬着牙根堅持到底。
當楊璟跟她講解每個系統的運轉和作用,將整個人體構造剖析開來,便如同去掉一片葉子上的表皮和肉質,只剩下脈絡,讓她清楚且直觀地看到人體到底是如何運轉之時,妮茉只覺得渾身發毛。
因爲在她看來,楊璟做的不是人類該做的事情,他揭示了生命的奧秘,他偷盜了天神的雙眼,窺視命運的軌跡,他必定會遭受神罰!
但與此同時,這種舉動,也讓楊璟成爲了她眼中那些人類羣體之中,最接近天神的人!
有了這樣的想法,妮茉對楊璟是又敬又畏,且畏懼大於敬重,在她看來,楊璟要麼是被天神放逐人間的神人,要麼就是地獄裡爬出來的惡魔!
楊璟並沒有將妮茉當成自己的手,只是單純去執行自己的手術方案,而是將她當成了自己的學生。
這些死去的蒙古人,多半是因爲疾病才死去的,所以楊璟解剖的過程當中,會通過這些病竈部位,講解疾病的原理。
妮茉也精通醫術,雖然無法與漢人的中醫相提並論,但她們跟中醫一樣,對疾病的治療,往往都是經驗之談。
是無數前人先賢一代代積累下來的經驗和財富,她們知道哪種草藥可以治療哪種病,卻不知道爲何能夠起效,不明白疾病的原理,也不懂其中的藥理。
可楊璟剖析之後,她便如同揭開了層層迷霧,看到了衆神創造這個世界和人類之時的場景!
妮茉是個虔誠且迷信的人,在她的心裡,楊璟很快就成爲了遊走於人間與神界之間的使者,也正是因爲這種敬畏,使得她格外的用心,這種壓力的逼迫之下,她的學習進展非常的快。
楊璟並沒有告訴她如何給雅勒泰倫做手術,而是通過不斷的講解,讓她熟悉人體內部的構造和原理,滿滿引導她,最終由她得出那個手術的大體方向。
如果直接告訴妮茉該怎麼做,給她制定好步驟,讓她死記硬背,便如同在平地插一杆頭重腳輕的大旗,風一吹就會倒。
因爲實際操作之中,會出現很多突發狀況,按部就班來執行,那是不可能的,楊璟也沒有那麼大的本事,能夠將所有的情況都預料得到。
再者,連他自己都不敢保證一定能夠成功,就更不用說妮茉這個從未接觸過現代醫學的人了。
而如今楊璟想做的,就是讓她熟悉基礎理論,就如同在平地上慢慢壘起一座高臺,最後才插上旗杆,如此一來旗杆就不會倒了。
楊璟並不吝於傳授技藝與知識,因爲戰爭是殘酷的,但人類卻是無辜的,有了這些醫學知識,哪怕能夠多拯救一個人的生命,都是好的。
楊璟的小夥伴,都是他用真心實意,投入時間和感情爭取而來的,無論是宗雲風若塵等人,還是鹿白魚等曾經與他生死相拼的人,都是如此。
他沒有主角光環,他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小法醫,他不能虎軀一震,小弟打手就納頭便拜,而後帶着爭霸天下,也不可能邪魅一笑,招招手就美女成羣左擁右抱。
如今他擁有的一切,都是他花費代價換來的,也是他應得的。
便是孫二孃這樣的人,都能夠被楊璟感化,而成爲楊璟的夥伴,就更不用說妮茉這種,對楊璟早已產生敬畏,將楊璟視爲神人的少女了。
妮茉對楊璟的崇拜,也使得楊璟的教學極其順利,雖然雅勒泰倫極不耐煩,一催再催,但楊璟卻不緊不慢,每次都用關乎到雅勒泰倫生死的理由,來爭取時間,做更加充分的準備。
這個準備是爲雅勒泰倫的手術而做的,同時也是爲了給安豐軍爭取更多佈防和備戰的時間!
有了這個緩衝的時間,陳密和李彧林爵等人,也帶着皇城司的暗察子,混入到了淮北大營,獲取了更多更有價值的軍報!
如此一直到了七月中旬,雅勒泰倫終於坐不住了,她給楊璟下了最後的通牒。
楊璟知道,雅勒泰倫急着擺脫怪胎身份,只是其中一個原因,另一個原因則是,阿里不哥的備戰快要結束了,他急着進攻淮南,急着奪取軍功,好藉着捷報和軍功,重新迴歸北方皇庭的權力核心!
這段時間裡,蒙古人的軍隊也不斷集結,從北方地區源源不斷地進入淮南前線,空氣中都彌散着一股大戰前夕的緊張和肅殺。
於是乎,給雅勒泰倫手術的日子,也終於來臨了。
七月廿六這日,據說是黃道吉日,雅勒泰倫請大薩滿祝禱,祈求長生天賜福,她已經沐浴齋戒了三日,手術的一應器具和用品,也早早叮囑公羊徙野,動用色目人的匠師,照着楊璟的設計圖,精心打造了一整套。
夜裡,雅勒泰倫才知道緊張,雖然她是個瘋瘋癲癲的性情,可畢竟關乎到生死,若成功了,她便能夠成爲真正的女人,迴歸皇庭,正大光明去當她的別吉,若失敗了,或許小命都不一定保得住。
她已經召見了妮茉很多次,幾乎每天都讓公羊徙野偷偷召見妮茉,將她每天多學的東西,都吐出來,由公羊徙野與其他醫者不斷分析討論,以防止楊璟從中作梗。
這也是他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楊璟謹守醫者誓言,即便對雅勒泰倫恨之入骨,也不會在手術治療的過程中謀殺她,一旦進入診療,她就是楊璟的病人,即便想要殺她,也只能等治好了之後,才能殺她。
這也是一碼歸一碼,對病人要負責,不得傷害自己的病人,可治療結束之後,她就不再是病人,而是自己的仇人,該殺還是要殺的。
即便對妮茉所學的知識已經很瞭解,甚至對整個手術流程和可能發生的狀況,都有了足夠的認知,但雅勒泰倫還是在這天夜裡,再次召見了妮茉。
“妮茉,別吉的性命就捏在你手裡了,你應該很清楚這一點,如果失敗了,斡勒忽納兀惕部的三萬人,都將給別吉陪葬!”
雅勒泰倫果真緊張到了極點,雖然她極力掩飾着,但當她說出這番話,妮茉還是能夠感受到她內心的驚恐。
蒙古帝國有很多部族,部族首領的權力也很大,妮茉所在的斡勒忽納兀惕是個大部族,首領的兒子還娶了拖雷的幼女,拖雷便是窩闊臺的弟弟,阿里不哥和蒙哥、忽必烈以及她雅勒泰倫的父親。
所以雅勒泰倫用全族的性命來警告妮茉,反而顯示出她的緊張和忐忑來。
妮茉得了楊璟的教導,知道心理素質的重要性,非但是她的心理素質,也需要依靠雅勒泰倫的配合,所以她即便心裡同樣緊張,卻又不得不照着楊璟叮囑的那樣,泰然自若地答道。
“別吉請放心,妮茉定不辱命。”
雅勒泰倫見得妮茉如此鎮定,自己也安心了不少,畢竟如今的妮茉與先前相比,簡直就是脫胎換骨一般,氣質上都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如今讓她接任大薩滿,或許都沒什麼大問題了。
雅勒泰倫點了點頭,又問道:“仔細檢查,切莫疏漏,今夜還有什麼要準備的麼?”
妮茉確實想起一件事來,臉蛋也有些發紅,朝雅勒泰倫道:“確實還有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