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鎮仙雖然知曉了楊璟與宗雲在仙雲山的所作所爲,也知道楊璟已經獲得了夜郎人的認可,更是清楚白牛教在這件事當中的慘重損失。
但這裡頭未嘗沒有白觀音的主動放棄,若白觀音將隱藏着的那七八百高手都投入進去,便再沒有實力幫助韋鎮仙掀起內戰了。
所以楊璟和宗雲雖然領先了一陣,但韋鎮仙也並不喪氣,畢竟他即將要起事,而且得到了白牛教的幫助,殺掉了林文忠,奸計差點就得逞,如果朝廷將軍政大權交給魏潛那個窩囊廢,事情就更加順利了。
雖然中途出了意外,僞造的那封林文忠的舉薦遺書並沒能經過官方途徑傳遞上去,但眼下矩州羣龍無首,正是他舉事的大好時機!
少了夜郎人,對於韋鎮仙而言便是少了一個競爭對手,得到白牛教的支持,他很快便能夠當上西南王!
然而楊璟竟然還在上躥下跳,非但如此,竟然還跳到了他的大總督府來,還當着他的面,獅子大開口地要三五百兵馬,完全是在戲弄韋鎮仙!
韋鎮仙連西南王的袞服都已經繡好,就等着振臂高呼,從者如雲,到時候殺入州府衙門,奪取貴州城,便能夠佔地爲王,又豈能在楊璟面前忍氣吞聲!
若非董尚志在場,他早就四周藏着的高手一擁而上,將楊璟和宗雲砍成七八十段了!
不過他終究忍耐了十幾年,眼看着就要起事,被楊璟這麼一激就壞事的話,也忒不值當,只要應付了楊璟一句。
沒想到楊璟又拿住這句話的破綻,開口要將董尚志給請過去!
此時韋鎮仙才明白過來,什麼林文忠被殺,什麼魏潛遇刺,什麼緝拿兇手,什麼借個三五百人,全他孃的是騙人的,楊璟這小子真正的目的,就是要將董尚志這尊大拿給請走的!
韋鎮仙雖然對外宣稱董尚志是在大總督府作客,但其實董尚志代表的是全真道,與韋鎮仙商談,可以幫助韋鎮仙拉攏一些武林人士,但作爲交換,一旦朝廷正式取締全真道,驅逐道人之時,韋鎮仙必須要庇護這些道人。
當然了,這也必須建立在一個前提之下,那就是韋鎮仙真的能夠佔地爲王,而且真的能夠坐穩西南王的位置!
董尚志或者說全真教對韋鎮仙其實充滿了信心,因爲朝廷此時北面戰事吃緊,根本就抽不出禁軍南下剿匪,只能依靠臨近州府的地方廂兵,戰鬥力根本就比不上韋鎮仙的蠻兵。
而且朝堂上的文官武將,其實都已經開始放棄西南地區,因爲大理即將淪陷,蒙古人即將打進來,即便消耗了兵力鎮壓韋鎮仙,最終還是要抵擋蒙古人的鐵蹄,與其如此,倒不如將兵力全部丟給四川的餘階,以及在江陵府和靜江府等地佈防。
全真道正是看中了這一點,纔不惜在朝廷的眼皮底下搞了小動作,讓董尚志來與韋鎮仙做一場交易。
董尚志和南無派,乃至於全真教的影響力和號召力實在名不虛傳,這些天已經有數百武林人士成爲大總督府的客卿,他們散落在矩州的各個角落裡頭,只要韋鎮仙起事,這些人就是最好的內應!
可如今楊璟指名道姓要借走董尚志,雖然這些武林人士並非全都因爲董尚志才投靠的韋鎮仙,後者也給予了這些武林人士足夠的利益誘惑,但董尚志一走,勢必有一部分人要動搖。
雖說如此,但韋鎮仙心裡也有着一定的自信,畢竟局勢已經很明朗,他韋鎮仙兵強馬壯,又有白牛教支持,內部還有武林高手作爲內應,甚至連衙門裡頭都有他的細作,貴州城裡頭隱藏着的蠻兵更是不在少數。
只要董尚志腦子沒老到傻掉,都應該看得出他韋鎮仙對矩州對西南王是勢在必得的!
所以韋鎮仙便哈哈大笑了兩聲,朝楊璟答道:“楊大人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盤,不過董真人只是在寒家做客,並非我大總督府的人,恕本都督難以從命了。”
“當然了,如果董真人願意幫助楊大人,本都督也絕不會阻攔便是了。”韋鎮仙也是充滿了自信,將根本不成問題的問題丟給董尚志,事實上是想借楊璟這個問題,讓董尚志表個決心。
他知道董尚志不會摻和到造反的事情來,但他也自信董尚志絕不會幫楊璟,因爲幫楊璟就無異於推翻他們之間的交易,前面所做的一切都將變得沒有任何意義!
楊璟卻沒有氣餒的意思,微笑地直視着董尚志,朝他問道:“董真人超凡脫俗,乃人間謫仙,若能幫助本官,兇手必定手到擒來,不知真人意下如何?”
董尚志也是一臉的鬱悶,他早就去意已決,遲早要離開大總督府,直以爲韋鎮仙會隨便找個藉口回絕楊璟便罷了,沒想到這大梟雄本性難改,在這個節骨眼上,竟然還想着讓自己表明一下立場!
董尚志不是不知道,如果他投靠楊璟,便能夠得到朝廷的認可,朝廷的認可自然比韋鎮仙的託庇要好太多,但問題是朝廷能贏才行啊!
因爲韋鎮仙已經跟他攤開來說清楚道明白,他比誰都清楚,矩州今番勢必會落在韋鎮仙手裡,這個西南王已經是鐵板釘釘的事情,如今林文忠被害,連魏潛這個窩囊廢都已經歇菜了,就憑一個楊璟,要人沒人,要武備沒武備,韋鎮仙掌控矩州內外,整個貴州城在韋鎮仙面前簡直就是千瘡百孔,沒有任何的防禦,矩州那是唾手可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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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楊璟卻指名道姓要他董尚志站在朝廷這邊,這是勸說,同樣也是警告,但問題是,楊璟憑什麼警告他董尚志?
難道說楊璟還有其他手段?還有其他法子能夠鎮壓韋鎮仙的舉旗反抗,能夠保住矩州?
董尚志思來想去,便只有夜郎人,可夜郎人剛剛纔擺脫了白牛教的控制,想要趕到矩州也需要時間,再者,就憑一兩千常年到頭見不到陽光的地下爬蟲,還能翻了天去?
刨除夜郎人這個援軍,楊璟能夠動用的,便只有寧西軍,但寧西軍可不是誰都能夠調動的,起碼楊璟這個荊湖北路的提舉江陵府公事,就管不到夔州路這邊來。
當然了,這是董尚志並不知道楊璟擁有便宜行事的莫大權柄,這完全就是官家趙昀給楊璟的一柄尚方寶劍,只有在最關鍵的時候才能夠動用。
而寧西軍無法調動的話,便只有夔州路的安慶軍,可安慶軍需要統籌兼顧大局,而且與寧西軍一樣,都不是楊璟能夠調動得了的。
沒有這兩個軍鎮的支持,楊璟難道想要憑藉矩州的廂兵,以及提刑司的那些個官兵,就妄圖鎮壓韋鎮仙和白牛教聯手?
無論從哪個方面來考量,都如同韋鎮仙所想的那般,朝廷方面能贏的機率已經低到看不見了,也難怪韋鎮仙如此自信,讓董尚志來表明立場了。
董尚志也感覺很奇怪,自己心底明明就已經有了答案,爲何見到楊璟和宗雲,就會不自覺考慮諸多勝負因素?
難道說自己心裡在質疑,自己的心裡其實認爲楊璟還有贏的可能?
爲什麼見得楊璟和宗雲那氣定神閒泰然若素的神態,他董尚志會如此的猶豫不決?
身爲武道宗師,更是南無派的掌教真人,董尚志已經道心通明,心如磐石,再無心魔糾纏,可在楊璟和宗雲面前,他卻生出了諸多顧慮來,這讓他如何都想不透。
越是想不透,他的沉默便越久,以致於韋鎮仙都有些不耐煩了,而身後丘本玄等諸多弟子,也都很是迷惑,因爲他們從未見過掌教真人如此的猶豫不決。
就在董尚志懸而未決之時,楊璟再度開口道:“董真人,我知你嫌本官寒舍簡陋,還是大總督府住着舒服,也沒必要以身犯險去捉拿兇犯,董真人若是拒絕,本官也能理解,不過相見即是有緣,咱們終究是同門,無論成與不成,我與師兄都有一份禮要贈予真人,還望真人不要嫌棄。”
楊璟前番可謂一語雙關,將楊璟與韋鎮仙的優劣勢對比都隱晦地指了出來,而到了後面,則直白了許多,直接與董尚志攀了同門關係。
董尚志是何等人也,自然聽得出楊璟的言外之意,韋鎮仙雖然贏面大,但即便贏了,也是亂臣賊子,雖然全真道的弟子能夠託庇於西南,但終究要寄人籬下仰人鼻息。
可我楊璟和宗雲卻是你們的同門,即便敗了,以楊璟的官身,仍舊能夠在朝堂上替全真道求一條出路,當然了,前提是楊璟能夠活着離開矩州。
董尚志不得不承認,楊璟確實一針見血,直指人心,而且讓他驚訝的是,楊璟非但早已看透了矩州的局勢,看穿了韋鎮仙的實力,更清楚地看到全真道的未來!
董尚志想了想也就恍然了,因爲楊璟是皇城司的人,朝廷打算對全真道動手,取締全真道,轉而推崇佛門,楊璟又豈有不知之理?
事實上董尚志又想錯了,楊璟對此事確實一無所知,他只不過憑藉後世史料對道門與佛家紛爭的大概記載,才推測到全真道即將大禍臨頭而已。
正是因爲思量楊璟話中之話,董尚志竟然沒有注意到楊璟後面提及的禮物,直到丘本玄在他身後小聲提醒道:“師父...”
董尚志猛然回過神來,只見得宗雲一步步走到他面前,從寬大的道袍袖子裡,取出一個黑色銀紋的陰陽魚乾坤袋,雙手奉上。
“師叔,好好想想吧。”宗雲面對董尚志從來都不會低聲下氣,此時更是語氣平淡,那眼神冷靜理智到了極點,甚至讓董尚志都有些內心詫異難平。
然而此時,所有人都聽到吱吱嘎嘎的聲音,衆人望了過去,但見得秦玄策臉色鐵青,雙手死死捏着推車的扶手,身子前傾,似乎恨不得站立起來,撲向宗雲,將那小車都震顫得咯吱直響!
董尚志猛然想起楊璟和宗雲前往仙雲山之前,他與二人之間的對話,雖然那時候他便已經知道這是韋鎮仙的一個局,但他還是隱瞞了實情,仍舊照着計劃,讓宗雲和楊璟替自己尋找法印。
因爲他心裡知道,楊璟和宗雲根本就不可能找回那枚法印!
可此時,他看着秦玄策的神色,目光集中在乾坤袋之上,只覺得這沉甸甸的袋子裡,彷彿裝着一個活蹦亂跳的靈魂,正在召喚着他的道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