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白魚耗費了大半天時間,纔將楊璟身上的箭頭都給拔下來,爲了緩解楊璟的痛楚,爲了讓他能夠得到足夠的休息,鹿白魚給楊璟用了昏睡藥。
在鹿白魚看來,此時戰局已定,龍首關又有大理王的御駕在內,諸多禁衛也都將整個龍首關守護起來,安全並不是問題,她才用了昏睡的藥物。
然而到了下午,夔虎紅雪卻突然變得狂躁起來,鹿白魚也是心生感應,頓時慌了!
夔虎雖然異常兇猛,可只有鹿白魚能夠控制,城頭上箭雨砲石鋪天蓋地,將夔虎派上戰場並不現實,殺敵多少倒還在其次,誤傷已軍,破壞城頭防禦陣型,就已經無法讓她登城作戰了。
而夔虎這種萬分兇猛的異獸,不僅僅對敵人造成震懾,連大理人也對她忌憚驚恐,所以鹿白魚只能留在關內,小心控制着夔虎。
這幾天血腥氣異常濃重,夔虎也躁動不安,時時刻刻蠢蠢欲動,鹿白魚控制着她,也是極其吃力。
好在如今戰局已經落幕,鹿白魚也鬆了一口氣,卻沒想到夔虎又突然變得躁動起來,而今次的躁動卻不一樣!
鹿白魚與夔虎之間的感應,是一種心照不宣,是一種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微妙感覺,此時夔虎的暴躁,不是因爲殺戮的衝動,而是爲了保護!
正因爲感受到了夔虎這種情緒變化,鹿白魚纔會慌張起來,因爲大理王和趙京尹等人都有重兵把守,唯獨楊璟那邊只有幾十個楊氏家族的子弟,最需要保護的,夔虎除了她鹿白魚,便只對楊璟有些好感,所以夔虎心中那股保護的衝動,只能來源於楊璟!
鹿白魚跟着夔虎飛速從營房之中跑出來,但見得那幾十個楊氏子弟已經被殺傷一大片,死者慘不忍睹,傷者倒地不起,好幾個民夫模樣的刺客已經被圍殺,但仍舊有差不多十三四個,一股腦衝向了楊璟的帳篷!
而楊璟帳篷不遠處,楊衛庸舉着手裡的刀,哭喊着衝到楊璟的帳篷前面,妄圖阻擋那些刺客!
“紅雪!快去!快去!”鹿白魚心頭大駭,這些刺客短短時間內便將數十名楊氏子弟全部殺死,而己方卻只付出了幾條性命,可見這些刺客武功極高,心性極狠,意志又極堅決,根本就是亡命的職業刺客!
而且這些刺客還是在光天化日之下,若是讓他們精心籌備,選擇適當的時機,說不得連一個人都不會死,便將楊璟給刺殺了!
如今楊氏的衛兵全部死絕,鹿白魚的帳篷距離楊璟的帳篷雖然不遠,但刺客已經衝到楊璟的帳篷面前,慢說鹿白魚,便是夔虎的速度,都沒辦法趕到了!
鹿白魚心頭焦急萬分,或者說連焦急都沒有了,只剩下悲痛和懊悔,因爲這種情況下,楊璟是必死無疑了!
“紅雪!快啊!快啊!”
雖然夔虎已經將速度提升到了極致,奔跑起來如同黑色颶風一般,連她的身影都已經虛化模糊到看不清楚的地步,可刺客們仍舊散開了隊形,十幾個人圍着楊璟那小小的帳篷,雙刀嗤啦割開帳篷!
“吼!”
夔虎發出震天的咆哮,這咆哮聲讓人心驚膽戰,若說楊衛庸的鳴鏑已經驚醒了關內的守備,那麼夔虎的吼聲,則敲響了整座關城的警鐘,便是城樓上的段興智等人,也都被驚動了!
無論是楊氏子弟,還是楊衛庸,都沒能讓這些刺客停下腳步,但夔虎這般舉世少有的威勢,卻讓刺客們稍稍停頓了片刻!
因爲他們是刺客,因爲他們是怯薛軍中最精銳的雲都赤,因爲他們是保護蒙古諸王的影子死士,他們對死亡的感知比其他人更加的敏銳!
正因爲對死亡的敏銳觸覺,讓他們感受到了夔虎那滔天的殺氣,但也僅僅只是發自本能的短暫停頓,因爲他們今次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在經歷了短暫的震撼之後,他們從帳篷的四面八方,撞入了帳篷之中!
“不!”
鹿白魚熱淚滾滾,只覺得腳步沉重,彷彿被焊接在了地面之上,再沒辦法往前走一步!
她很清楚昏睡藥的效果,楊璟斷然沒有醒來的可能,若非她的愚蠢,楊璟起碼還能逃走,如今楊璟必死無疑,有一半的責任,要歸咎到她這個愚蠢的女人身上!
懊悔和悲痛,使得鹿白魚萬箭穿心一般,此時內等子虞侯帶着十一名內等子高手抵達了現場,他們見得滿地屍體,見得鹿白魚失魂落魄,再看看眼看着要抵達楊璟帳篷的夔虎,那虞侯也是臉色大變!
他按住腰側的雙棍,腳尖點地,便如同掠過水麪的翠鳥一般,一掠便是三五步,竟然比其他內等子要領先十幾步的距離!
帳篷那邊,雲都赤刺客們紛紛從帳篷裡頭散開,整個帳篷轟然倒塌,夔虎咆哮連連,一口咬住一名刺客的肩頭,將那名刺客高高拋起,那名刺客重重落地,肩膀連帶一隻手臂,卻仍舊留在紅雪的口中!
“撤!”
刺客們不敢纏鬥,紛紛往四下散去,而此時關內的衛兵已經四面八方包圍過來,刺客們一刀橫於胸,一刀藏於背,如同蟄伏的獵豹一般衝擊着包圍圈最薄弱的地段,想要衝突出去!
內等子虞侯也已經趕到,雙棍齊出,與緊隨而至的內等子們殺向了刺客,此時鹿白魚才陡然振作起來,發了瘋一般衝到倒塌的帳篷處,拼命地翻找着。
然而她越是翻找,越是激動,而後如同發瘋一般笑了起來!
趙京尹與高泰祥等人恰好趕到這裡,見得如此慘烈的一幕,始知大勝之後,他們太過得意忘形,以致於忽視了黑暗中的危險。
見得那些刺客在衛兵以及內等子的圍攻之下,竟然負隅頑抗,連殺十數人,強悍到了極點,再看楊璟那倒塌的帳篷,所有人都大吃了一驚。
而鹿白魚發瘋的狀態,落入衆人眼中,也讓人心酸到了極點。
對於楊璟,無論是趙京尹還是高泰祥,亦或是大理王段興智,那些高坐朝堂的人,大宋與大理交涉的雙方,感情都極其的複雜。
一來趙京尹纔是正使,如今蒙古被打退,大宋和大理確實有着太多事情需要溝通協商,大宋也勢必要對大理進行援助,共同抵擋蒙古人的入侵,這種事情自然是趙京尹比較拿手。
但蒙古人之所以會退兵,全是因爲最後一道壁壘上的那些火炮和僧兵們投射出去的新型火雷。
雖然凝聚了大理國兩三萬人的心血,但如果沒有杜可豐,沒有楊璟,大理有再多的人,也於事無補。
這裡頭除了工匠們和杜可豐楊璟,自然還有高泰祥力排衆議,堅定不移地支持楊璟,能夠打退楊璟,這些人都有着不可磨滅的功勞。
但如果沒有楊璟,所有的這一切都不會發生,而政治層面的因素,又使得他們無法將楊璟擡高起來,更無法讓楊璟接受軍士和民衆的膜拜與景仰。
試問堂堂大理王御駕親征,實權相國親自領兵,登上城頭作戰,大宋使節團陪同大理王御駕左右,難道這些人加起來,反倒不如一個楊璟?
若讓楊璟成爲英雄,這些人的面子都往哪裡擱?
即便這些人都不願意搶奪楊璟的名聲和功勞,這樣的事情也不可能會發生,雖然大家都心知肚明,但凡能夠接觸到這場戰役的人,都知道楊璟的功勞,卻誰也不能擺上檯面上來說。
所以當楊璟選擇默默地退出去,在關內帳篷裡療傷之時,無論是段王爺還是高泰祥,亦或是趙京尹,都只能隨楊璟而去,偏偏他們還不能對楊璟太好。
此時當所有人看着鹿白魚瘋狂挖着帳篷之時,他們心中同樣充滿了悲痛。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高泰祥與楊璟有着並肩作戰同生共死的情誼,說實話,若非朝堂上的政治需要,他其實更願意與楊璟打交道,雖然楊璟對政務不熟悉,但楊璟絕對是個聰明人。
然而現在,他們在沾沾自喜準備享受勝利的果實,而帶領他們取得勝利的那個人,卻被敵人的刺客踐踏了帳篷,刺死在這小小的帳篷裡頭,任誰都感到莫名的悲憤啊!
鹿白魚在帳篷裡頭狂笑了一陣,而後卻突然站起來,將夔虎召了回來,快步往劉漢超的帳篷狂奔而去!
高泰祥心頭一震,趕忙跑到支離破碎的帳篷邊上,像鹿白魚那邊將破碎的帳篷翻來覆去的看,而後哈哈大笑起來!
因爲楊璟根本就沒在帳篷裡頭!
看着鹿白魚跑向劉漢超的帳篷,衆人也都瞬間醒悟過來,怕是楊璟在劉漢超的帳篷裡,讓這些刺客撲了個空!
鹿白魚讓夔虎循着楊璟的氣味,來到了劉漢超的帳篷,掀開帳篷簾子,但見得劉漢超靠坐在帳篷的牀鋪上,身上的傷口已經崩開,連上面的綁帶都被崩斷,而一名民夫打扮的刺客,正用短刀對着劉漢超的額頭!
昏睡的楊璟被丟在地上,好在並沒有受到刺客的傷害,倒是劉漢超怕是與這刺客交過手,崩開了身上綁縛傷口的布帶。
那刺客察覺到鹿白魚的到來,猛然扭頭,而後丟下劉漢超,嗤啦割破帳篷,風一般逃走了。
夔虎低吼連連,剛剛要衝出去追殺,卻猝然停了下來,搖頭晃腦,顯然對鹿白魚很是不滿。
鹿白魚呆呆地站在原地,過得許久才走過來,將楊璟扶起,放在了劉漢超的地鋪旁邊。
“是她吧?”鹿白魚有些難以置信,又有些莫名的酸楚,朝劉漢超問道。
劉漢超看了看鹿白魚,輕輕點了點頭:“我以爲她會殺了楊璟,沒想到她會保護他…”
“這女人僞裝得太好,怕是一路跟着咱們,到了大理又僞裝成大理方面的人,甚至於在戰場上,只怕都跟着楊璟大人…”
劉漢超本來話不多,但說起這件事,還是將自己心中的想法告知了鹿白魚,因爲這女人的出現,實在讓人感到震驚。
鹿白魚從劉漢超口中得到了驗證,也只是輕嘆一聲。
是啊,誰能想到,從人間銷聲匿跡,一直被林爵帶領的暗察子不斷搜查追捕的白牛教魔女姒錦,竟然會一直跟在楊璟的身邊!
從她適才的民夫裝扮來看,她應該是潛伏在大理軍中,知曉了這些雲都赤的陰謀,才提前將楊璟轉移到了劉漢超的帳篷來。
雖然並不清楚她是有心還是無意得知了雲都赤的陰謀,亦或者她一直在暗中保護着楊璟,總之她的出現,給鹿白魚帶來了意外的驚喜,卻也帶來了意外的憂傷。
而此時的楊璟,仍舊在昏睡,像個幸福而滿足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