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素月齋的大殿之中,素雅留下來的那些個女子,也沒有那麼多驚怕了,只覺得眼前這男人有些怪異,竟然真的用蠟淚,將神像的縫隙給填上了。
而素雅從內堂走出來,心裡也穩了,畢竟有丘本玄真人在此,楊璟這小賊還不得乖乖就範!
若他真是蒙古人的走狗,便與那縣丞胡唯風那般的人物,將楊璟也殺了,可就錦上添花了,可惜求本玄真人似乎有些心慈手軟,如果是張本靈真人親自上陣,楊璟可就死定了!
起碼在素月的心裡頭,確實是這樣的想法,每一個聽說過張本靈大名的有志之士,都該是這樣的想法,他就是蒙古人和漢奸的剋星和殺神!
只是丘本玄卻有些心煩意亂,在他看來,素月功夫不行,但殺氣卻太重,執着於仇恨當中,若真讓她跟隨張本靈,只怕又是一員殺人如麻的得力干將。
對於素雅所言的那個年輕人,丘本玄其實並未放在心上,武功低的人就最慣大驚小怪,但凡碰到打不過的,就把對方吹上天去。
他丘本玄是誰,那可是董尚志的大弟子,是南無派的首徒,更是丘處機真人的後裔,什麼厲害的年輕人,在他眼前不過像惱人的蒼蠅蚊子,揮揮手也就趕走了。
素雅心情很好,因爲馬上就能看到楊璟吃癟的樣子了,當她來到前殿之時,楊璟還在用蠟淚修補着神像呢!
那些個女弟子見得素雅這個主心骨來了,當即如蒙大赦,紛紛躲到她的身後。
楊璟扭頭一看,呀,這妹子果然是搬救兵去了,也果然沒有失約,當即笑道。
“仙姑可請得救兵來了?”
素雅冷笑一聲,指着身後剛剛轉彎出來的丘本玄,朝楊璟叫囂道:“本仙姑讓你知道死字怎麼寫!”
楊璟順着她的手指方向一看,喲,竟然真是個老道士,咦,不對啊,這道士有點太眼熟了啊,這不是猴子請來的救兵,這是猴子請來的逗逼啊!
丘本玄也看見了楊璟,整個人當場就呆了!
我的個太上老君爺爺啊,一個張本靈還不夠,竟然將楊璟這大魔王也招來了,這是造的甚麼孽啊!
素雅見得丘本玄目光呆滯,竟然沒有半點威嚴,也沒有悍然出手,震懾楊璟這個宵小蟊賊,不由有些疑惑。
待得丘本玄往前走去,她心裡才鬆了一口氣,總算是要出手教訓這得志小人了,真人就是真人,也不消與楊璟這種小人羅嗦,直接出手就是幹啊!
然而下一刻,她整個人都不好了。
因爲看起來七老八十的丘本玄,走到了楊璟的面前,而後鐵青着臉,給楊璟稽首行禮道:“見過師兄...”
“師兄???!”老孃這二十年的米百吃了麼,這日頭是打西邊出來了麼,還是老孃吃太撐,把耳朵給撐壞了!
楊璟看起來也不過二十多的樣子,丘本玄雖然顯老,一副宗師姿態,但也不至於腦子都癡呆了吧!
更讓人驚訝的是,楊璟這小賊,竟然嘿嘿一笑,摟着丘本玄真人的肩頭道:“呀,大水衝了龍王廟,沒想到竟然是本玄師弟啊...”
“還真是師兄弟啊!”素雅只覺得這二十年算是白活了,亦或是說,她其實活了五十多年,其中三十幾年漏掉了?
楊璟也沒想到會是丘本玄,早在矩州的時候,他就跟丘本玄不是很對付,兩人也沒親熱到能摟肩膀稱兄道弟的地步。
只是楊璟早就想過這個問題,在佛道爭論之後,楊璟認爲會有很多人留在北方,繼續委曲求全苟延殘喘,而丘本玄也在他的名單裡頭。
在他看來,丘本玄是不會跟着宗雲等人南下的,可如今見得他在這裡,說明此人骨子裡到底還是忠義的,不由對他好感大增。
當然了,之所以如此親熱,大部分原因也是爲了嘲諷素雅,以及楊璟心裡那一點點惡趣味。
丘本玄甩開楊璟的手,臉色有些冷漠,無論如何,楊璟已經成了本字輩,楊本初師叔,甚至師叔祖,經過了張本靈無數次提及,已經成了那些道人心中的神話。
尤其是張本靈用瞭望梅止渴那一招,經常跟隊伍裡頭的人說起,你們有個師叔祖叫楊本初,俗名楊璟,在南宋朝裡當了大官,身兼數職不說,三品以下的官兒都不稀罕,而且還是洞宵宮提舉,掌管天下道觀,往後你們到了南宋,想住哪裡住哪裡,相當觀主就跟你們師叔祖打聲招呼,也就是一句話的事兒。
所以見着楊璟這個大魔王,丘本玄心裡就有些說不出的發堵,但師兄的名分早已落實,董尚志都已經將他寫進了宗譜裡頭。
偏偏他丘本玄是個傳統的古板道士,無法像張本靈和楊璟這樣離經叛道,師兄就是師兄,即便心裡再如何厭惡他,見了面禮數還是不敢短缺。
被楊璟這麼一鬧,丘本玄反倒不厭惡張本靈和楊璟了,而是開始厭惡如此古板的自己了!
如果這南下的途中,他也成了張本靈這樣的人,以他董尚志首徒的身份地位,拉攏的人絕對不比張本靈少,做下的大事也絕不會比張本靈差!
更不會讓張本靈讓他來搜糧,搜糧也不敢劫富濟貧,竟然躲到這個不是坤道觀的地方來買糧,捲入這種狗皮倒竈的事情之中來!
更不需要遷就楊璟這種嬉皮笑臉的不正經做派,如果他有張本靈一半的離經叛道,又豈會老老實實喊楊璟一聲師兄?
他實在是恨透了自己這個性子,只覺得自己已經迂腐不堪,無法適應這個紛亂的世道了!
“師兄沒別的事,我就先上山了,這裡的事情就交給你吧。”丘本玄有些垂頭喪氣地說道。
確實,雖然他不知道楊璟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裡,但他曾經無數次聽張本靈對底下的人說過。
每當他們遭到蒙古追兵的截殺,或者被圍困之時,張本靈就會故技重施,用望梅止渴那一招,對身邊的人說,大家忍一忍就過去了,你們的師叔祖回來接咱們的!
如今楊璟真的來了,他認爲楊璟處理這種腌臢事情,肯定比他更好,也與張本靈更合拍,甚至楊璟出現在那些人面前,那些人說不定會像見了神仙一般山呼海嘯。
除了太上老君和佛祖等,他從未見過有那麼多人,會對一個從未見過面的人,產生如此熾烈的忠誠。
而讓他更加不明白的是,張本靈這種倨傲之人,竟然願意將自己建立起來的威望,利用日常的言行影響,慢慢地灌輸給那些人,將自己的威望,分了一半給楊璟,而楊璟對此仍舊一無所知!
楊璟的出現,是出乎他的意料,卻又在情理之中,他每天都在想象,楊璟出現之時,會是怎樣一個場景。
可他如何都想不到,那些日也渴望見到楊璟的人,一個都沒能見着楊璟,反倒是他這個厭惡楊璟的人,第一個見到了楊璟。
而且楊璟也並沒有讓他失望,一見面就噁心他,一如從前那樣讓人討厭。
楊璟也不知道宗雲暗地裡爲他爭取了這麼多威望,更沒想到宗雲同時也爲他招來了丘本玄等一些人如此大的仇恨值。
當他看到丘本玄落寞的樣子,心裡反倒覺得有些過意不去。
雖然求本玄確實傲慢,自認爲出身高貴,乃是丘處機的後裔,行事也有些倨傲,與楊璟也有過齟齬,甚至於對楊璟算是袖手旁觀見死不救。
但說到底他也是南無派的人,而且還是大弟子,丘本玄如此心高氣傲的人,都接受了他楊璟是師兄這個事實,楊璟爲何就不能真心將他當成師弟?
楊璟將內功修煉當成日常睡眠,無數次的觀想和冥思,修煉的可不僅僅是內力,更多的是心境!
莫看他年輕,但心態上,他已經比很多人都要更加的成熟和豁達,更是洞察了許多世事的表面,而直抵本質。
境界高了,眼界也就寬了,心態自然也就不一樣了,所以楊璟其實早已接納了丘本玄。
他看着丘本玄略顯佝僂的背影,下意識喊了出來:“等等!”
丘本玄恨不得早些離開這個場合,見得楊璟喊住他,還以爲楊璟對他羞辱還不夠,不禁沒好氣地答道:“師兄還有何吩咐?”
這也是他置氣之言了,適才禮數是禮數,但禮數行過了,楊璟若再冒犯他,他完全可以頂回去,甚至大打出手的。
可他見得楊璟便有些心灰意冷,所以有些負氣地如此答道。
楊璟見得丘本玄的神色,心裡越發有些不好受,憋了許久,才發自肺腑地說道。
“辛苦了...”
丘本玄微微一愕,而後扭過頭去,往精舍去了。
走過了轉交,丘本玄仍舊在回味楊璟這句話,他想了許久,終究是苦笑着搖了搖頭。
“呵...辛苦了...這是什麼話,老子何止辛苦啊!”心裡雖然如此說着,但他的嘴角卻浮現出笑容來。
這一刻,從來不敢大聲說話的丘本玄,活得小心翼翼,生怕壞了道門規矩的丘本玄,心裡想着的,竟然是登上山巔,朝遠處的大地用盡力氣大聲地吶喊!
他知道張本靈跟他一樣,都是心高氣傲的人,因爲張本靈是王道明的首徒,而他是董尚志的首徒,兩人無論輩分還是出身,都差不多。
他一直無法理解,張本靈爲何會如此信服楊璟,直到他見到張本靈施展那套拳法,或者說拳功,張本靈說,那是楊璟自創的拳法。
他知道那是一套看似簡單卻非常深奧精妙,蘊含了道家精髓和真義的功法。
可有一天,張本靈卻將那套拳法交了出來,他每次打拳,都在寬闊的地方,但凡想學的,都可以跟着他學,他會耐心地講解,會悉心地指導,閒暇之餘,甚至專門開課來講解這套拳法。
這個做法連董尚志和白玉蟾都驚訝不已,或許這也是這兩位南北二宗的宗師,對張本靈如此支持的原因了。
很多人也曾問過張本靈這個問題,而張本靈的回答,永遠只有一個。
“這套拳法是你們的師叔祖楊本初自創的,他說過,只要一心向道,想學,他就教,所以你們想學,我就教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