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美人嘆遲暮,不許英雄見白頭,這最是人間傷心處,漫過於美人白頭英雄遲暮,更遑論魏無敵並非遲暮,而是窮途末路。
此時這位白牛教的龍頭聖教主,手臂被連根削去,半邊身子被鮮血浸染,臉色蒼白如紙,眼中也已然沒有了那股子殺伐的霸氣,如同掉毛長癩的落水老狗一般,難免讓人有些唏噓。
而楊璟等人卻知道,魏無敵造下罪孽萬千,害了無數人的無辜性命,便是罄竹難書罪不容誅,得到這樣的下場,也是咎由自取。
當魏無敵說出那句話之時,楊璟自然知道,他說的是,楊璟打敗了他,楊璟終於得到了他的認可,在這位聖教主的眼中,楊璟終於配得上他的女兒姒錦了。
然而這不過是魏無敵的一廂情願罷了,姒錦無論心計還是絕技,都堪稱登峰造極,奈何雙手染血,與楊璟並無可比性,更談不上甚麼配不配得上的問題。
可在魏無敵看來,他是爲了喚醒那些無知的賤民,爲了讓百姓們爭取自己的權力,爲了推翻這個無道的昏君和暗無天日世道,他自己並無罪惡,女兒更是清清白白,那些被他們殺死害死的人,要麼愚昧無知,要麼死有餘辜。
即便他也知道自己雙手不乾淨,但總歸是要找個理由,讓自己冠冕堂皇地繼續生存下去的。
白觀音已死,魏無敵又落入楊璟手中,如何發落魏無敵,便擺在了楊璟的面前。
楊璟想讓魏無敵接受公正的審判,但似乎已經沒有這個必要,因爲魏無敵狡詐奸猾,若給他機會,讓他得到喘息,說不得他又會再次逃脫。
楊璟今番留下來,就是爲了殺掉魏無敵這個大禍害,於公於私,就地斬殺魏無敵,纔是最穩妥的決策,免得夜長夢多節外生枝。
魏無敵從楊璟的眼中感受到了殺機,可他卻渾然不懼,呵呵一笑道:“楊璟,你不敢殺我的。”
楊璟也笑了:“聖教主爲何如此篤定?”
魏無敵咬牙慘笑道:“你應該知道我在趙昀這個昏君身邊安插了一個人,若我死了,趙昀這狗皇帝也活不成了!”
楊璟早已料到魏無敵會用此來脅迫自己,繁花易容成臨安名妓唐安安,潛伏在趙昀的身邊,始終是個大威脅。
若不是楊璟剷除了白牛教總舵,又擒拿了魏無敵,強逼着他下達命令,讓各地白牛教搜尋白玉蟾的下落,韋鎮仙等人起事之時,各地響應,繁花成功刺殺趙昀,那麼也就天下大亂了。
可惜很多事情並沒有如果,楊璟做到了,他擒住了魏無敵,讓各地白牛教分舵露頭,朝廷方面也做出了響應,韋鎮仙和白觀音又很快被楊璟鎮壓下來。
雖然魏無敵最終還是逃走,但爲了捲土重來東山再起,他卻不敢殺掉趙昀,反而想要利用繁花對趙昀的迷惑,讓董宋臣等人,替他提供足夠的資源,好讓他藉此重新崛起。
只是他沒想到,姒錦會與楊璟發生了一段孽緣,導致他與白觀音再度聯手,殺楊璟爲女兒姒錦報仇雪恨。
結果這一連鎖反應不斷髮酵,直接導致瞭如今的慘淡收場,白觀音被楊璟反殺,而他,很快也要步白觀音的後塵了。
到了這個時刻,魏無敵已經知道楊璟對他有了必殺之心,他連小命都快保不住了,哪裡還會奢望東山再起的事情,所以楊璟只要敢殺他,繁花就敢殺趙昀!
他認爲這個底牌已經足以脅迫楊璟,讓楊璟再度放過他,即便他做出一些讓步,讓趙昀多活一段日子,起碼楊璟也不會殺自己。
然而他終究還是想錯了。
楊璟見得魏無敵仍舊抱着生存下去的希望,也只是搖了搖頭,朝魏無敵道:“你已經沒有機會了。”
魏無敵見得楊璟不似撒謊,心頭不由一冷,因爲楊璟雖然詭計多端,但其實很少說假話,便是對待敵人也是如此,所以楊璟說他沒有生存的機會,或許自己今番是真的要必死無疑了!
“你就不怕我殺趙昀這個狗皇帝?”魏無敵有些心虛地問道。
楊璟看了看魏無敵,又看了看內等子虞侯,適才的戰鬥之中,他已經聽到了胡命橋的名字,他也曾經聽宗雲和葛長庚說起過武當山的事情,只是對蓮花真人胡命橋,也沒有刻意去關注。
胡命橋作爲趙昀最貼身的死衛,竟然不知道唐安安的真實身份,這實在讓楊璟感到有些詫異,又或許他早已知曉唐安安的真實身份,只是礙於某種原因,而沒有揭破?
莫不成即便唐安安對趙昀不利,內等子們也能確保趙昀安全無虞,所以胡命橋才如此漫不經心?
無論如何,他將楊璟和魏無敵的對話聽在耳中,當楊璟朝他投來目光之時,這位武當蓮花真人,堂堂內等子虞侯,也是一臉傲氣地說道:“官家身邊從不缺奸佞魅惑之人,可官家還不是一樣坐擁江山,還不是一樣將整座天下打理得生機勃勃?”
“永遠不要低估一個帝王的智慧,否則會死得很慘的…”
胡命橋意味深長地說了這麼兩句話,顯然不僅僅是他,甚至連趙昀,都很清楚身邊誰忠誰奸!
難不成趙昀也玩韜光養晦這一套把戲?
不過楊璟可不會寄希望於胡命橋等一干內等子高手,宮禁是外緊內鬆,到了後世明朝之後,宮女都差點將皇帝勒死,拿着根棍子四處追殺皇帝的事情都發生過,那就是明末三大案裡頭的梃擊案了。
所以這些個內等子雖然信誓旦旦,可誰曉得他們是不是真的能夠控制住唐安安和董宋臣等奸佞賊子?
魏無敵聽了胡命橋的話之後,臉色也變得難看起來,而楊璟同樣開口,直接打滅了他最後的希望。
“聖教主還是不要異想天開了,早先本官讓你用密文發佈聖教令,讓所有分舵尋找謫仙人白玉蟾之時,早已破譯了你的苗棘文密寫,眼下皇城司所用的密文,都是經過我江陵府辦事重新啓用的新密寫,即便董宋臣的機速房截留我皇城司的情報摺子,沒有我的密寫楔子,他也破譯不出具體內容來!”
“我手底下的人已經控制了皇城司的郵鋪和驛路,甚至連你們白牛教暗自通過董宋臣的情報驛路傳信,都早早被我的人截獲下來,你想要傳信進宮,根本就不可能!”
“反過來想嘛,若是本官哪天心情不好,利用苗棘文寫一封密信送進去,繁花那丫頭只怕會乖乖出宮,引頸就戮則矣!”
“這不可能!沒人能破譯我的密文!你扯謊!這是你的攻心之計,本座是不會上當的,你還是乾脆利索把本座放了,否則本座馬上要了那狗皇帝的命!”
魏無敵聽得楊璟如此一說,整個人都有些歇斯底里起來,因爲這是他修煉體術之時從秘笈之中自己領悟出來的,根本就沒人能夠接觸到這些古籍!
然而他同樣沒想到,楊璟滿天下搜尋的謫仙人葛長庚,就在楊璟的身邊,這個天上地下無所不知的老人,成功辨認出了這些密文!
楊璟見得他眼中那股生機漸漸冷淡下去,而後變成瘋狂的掙扎,不由輕嘆一聲,將勾踐收入鞘中,朝魏無敵道。
“我給你留個體面吧。”
其實楊璟並不是怕髒了自己的手,似魏無敵這樣的人,讓他自行了斷,已經是最大的仁慈了。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魏無敵口中喃喃自語着,早先一直挺着的腰桿,終於鬆垮了下來,雙眼呆滯地癱坐在了地上。
他曾經是攪動天下風雲的地下王者,卻因爲楊璟這麼一個小小的狗官,幾次數番交鋒之後,接連敗北,竟然落了這等田地,而楊璟曾經只不過是個不入流的小小推吏啊!
他不甘心吶!
然而不甘心又能如何?
如今白觀音已經死了,韋鎮仙也已經死了,各地白牛教半死不活,連他這個聖教主,眼看着也不活了。
他雙眸陡然變得犀利起來,彷彿一頭垂死掙扎的困獸,只可惜劉漢超的橫刀頂着他的後心,胡命橋在一旁虎視眈眈,楊璟雖然已經收刀,但隨時都能夠拔刀要他的命。
他終於是無路可逃,真真陷入了窮途末路,連一絲生存的希望,都沒有了。
眼眸中生存的火焰再度黯淡下來,魏無敵哈哈大笑,而後用僅剩的一隻手,探入懷中!
胡命橋按住雙棍,劉漢超的橫刀入肉三分!
然而魏無敵從懷中取出的並非甚麼致命的暗器或者毒藥,雖然狡兔三窟,但他的手段早已用盡,也再沒甚麼壓箱底的斷尾本事了。
他的手中是一隻小小的白玉鑲金牛神鵰件,白牛臥着,竟然是一方印章,那是白牛教的聖印!
無論是官方還是民間的組織,都擁着自己特有的信物,便是調兵遣將,也有那自古流傳下來的虎符,官員們則有銅魚金銀袋以及官印金冊等等。
而文人墨客也有着自己的印章,便是全真教這樣的大宗,也有着祖師留下來的法印。
官印是官員們日常工作所用到的憑證,擁有着實用價值,但類似法印和聖印這種東西,其象徵意義比實用意義更大。
很多時候並不是說你得到了聖印,便能夠得到白牛教,只能說你得到了聖印,會比其他人更容易掌控聖教,僅此而已。
楊璟對他和宗雲創立的雙魚山宗有着很深的執念,對夜郎人有很高的寄望,對自己漸漸培養起來的宗師匠人科技團有着個人情感,甚至對即將收服的這個幻人班子,都生出很濃厚的興趣。
唯獨對白牛教,楊璟非但不感興趣,也不敢生出興趣,那是任何官員都不願去沾碰的教派,因爲他們已經被定性成反賊。
而想要改變白牛教的宗旨,想要讓他們一心向善,想讓他們安穩過日子,不再造反,需要的不是一兩天、也不是一兩個人、更不是一個聖印就能夠解決的問題!
白牛教的宗旨,經過魏無敵等人的妖言惑衆,早已深入人心,你可以拿着聖印,成爲聖教主,但想要改變數十萬上百萬教徒的信仰,卻是辦不到的,起碼在幾年十幾年甚至幾十年內,是不容易做到的。
楊璟看着那顆聖印,內心思緒飛轉,而魏無敵卻哈哈狂笑道:“是我的…還是我的…聖教始終是我的,誰也奪不走!”
他將聖印塞進口中,用力吞嚥,眼淚口水鼻涕都被擠了出來,眼中滿是瘋狂的聖教主,用拳頭,一下,一下,又一下,硬生生將聖印,砸入自己的身體!
他的嘴巴崩開,牙齒斷裂,鮮血飛濺,整個下巴都被撐裂,臉皮裂到耳根,而他的眼中,只有瘋狂的喜悅和貪婪!
楊璟想要給他最後的體面,而魏無敵用最不體面的方式,結束了自己罪惡的人生。
拋開所有不提,直到最後一刻,這位聖教主,仍舊在履行聖教的宗旨和教義,那便是毫無前提的反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