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璟對魏無敵太過了解,此人極其自負,知曉楊璟還活着,肯定會回身刺殺楊璟,但眼下自己身邊的高手太少,想要反殺魏無敵,只能依靠暗察子和地方力量。
爲了謹慎起見,必須要調動暗察子和黃乃安的人,然而這些人的武功不行,只怕多有死傷,所以必須讓他們避免衝突,只負責搜尋魏無敵的蹤跡。
楊璟的想法是將這些人全部散佈到巴陵縣城的每個角落,他們便如同蛛網一般,只要魏無敵出現在巴陵,楊璟就能夠及時察覺,以免再度被魏無敵突然殺出。
這些人的主要作用,也僅僅是示警,真正要與魏無敵正面衝突,只怕還得楊璟自己動手。
楊璟雖然已經踏入三重境,依靠藏勢和九浮屠,應該能夠與魏無敵拼一把,但白觀音就需要其他人來牽制,眼下也只能寄希望於風若塵和劉漢超。
當然了,正是因爲心中打定了主意,楊璟才蠻不講理地趕走這些文官們。
只要文官們將使節團帶走,魏無敵纔不會再度傷害到使節團的人,這件事情的政治影響才能降到最低。
趙京尹和牟子才雖然知道楊璟絕不是衝動魯莽之人,但他們仍舊看不透楊璟這一點意圖。
而想要誘使魏無敵和白觀音,除了楊璟還活着的消息之外,當然還有姒錦!
楊璟對姒錦是有着別人無法理解的感情,他是不可能用褻瀆姒錦屍首的方式,來引誘魏無敵和白觀音。
那麼便只剩下厚葬姒錦,而後放出消息,因爲在魏無敵和白觀音看來,即便楊璟厚葬,也是對姒錦的一種褻瀆!
念及此處,楊璟便朝風若塵道:“風姨,你的憂慮我都知曉,但我意已決,風姨還是別勸了。”
風若塵知道楊璟決定的事情很難改變,也只能無奈地嘆了口氣,劉漢超朝楊璟抱了抱拳,而後出去找李彧,讓他聯絡縣尉黃乃安的人手,開始對巴陵縣進行地毯式的監控。
楊璟見得劉漢超出去了,便朝風若塵問道:“風姨,她...她也一併被挖出來了吧?停放在哪裡了?我想...我想去看看...”
風若塵在楊璟身邊這些個女子之中,算是年紀最成熟的,對楊璟的心思也看得比其他人更加的透徹。
雖然楊璟與姒錦有過好幾次生死相搏,但楊璟無論見到姒錦,還是提及姒錦的名字,那種情緒的微妙變化,都逃不過風若塵的眼睛,畢竟風若塵可是陰影之中的刺客,觀察纔是她最擅長的本事。
她知道楊璟說的是姒錦,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朝楊璟道:“停在後衙的地窖裡了...畢竟天氣太熱...”
楊璟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就要掙扎着站起來,風若塵趕忙過來攙扶,心疼地說道:“還是我陪你去吧...”
楊璟看了看風若塵,搖了搖頭道:“還是我自己去吧...”
風若塵早有所料,也沒再堅持,幫楊璟穿好衣服,便退到了一旁,眼看着外頭天色漸漸黑了,便取了一隻燈籠,交到楊璟的手上。
楊璟正好出門,突然停下來,朝風若塵道:“我的刀呢?”
風若塵微微一怔,而後從旁邊取過臂甲秦疆,給楊璟戴上,又將勾踐刀給他掛上,而後有些猶豫地說道:“那柄木刀...給燒掉了...”
楊璟看着秦疆臂甲上被灼燒的痕跡,再看看勾踐刀新配的鹿皮刀鞘,心裡也有些惋惜,不由想起那個苗家狼崽子來。
大火燒掉了一切,但卻讓秦疆和勾踐刀如同再度淬火一般,表面都出現了瓦藍色的烤層,可見杜可豐和那五十名宗師所鍛造的這兩樣東西,是多麼的精良。
可惜,越是精良,楊璟心裡就越是發堵,因爲他連拔刀的機會都沒有!
楊璟默默將這種憋屈和憤怒藏在心裡,就如同將刀刃藏在刀鞘裡頭一般,他要將所有的負面能量,全都藏起來,等待面對魏無敵之時再爆發!
而他的頭腦也必須保持冷靜,如此才能清醒地去思考,如何才能擊敗魏無敵!
輕輕呼了一口氣,楊璟才接過風若塵的燈籠,囑託風若塵幫忙照看高採芝,這才走向了後衙的地窖。
楊璟對這地窖並不陌生,此時纔剛剛過了三月,冬天裡存儲下來的大冰塊都還藏在地窖裡頭,確實是安放屍首的最佳場所。
雖然對地窖很熟悉,但楊璟還是越走越慢,當他走到地窖口之時,遲疑了許久,才鼓起勇氣,推開了一重有一重的門。
地窖的門有棉被和葛布做的夾層,散發着一股冰冷過的黴味,楊璟卻有些忐忑起來。
他見過很多屍體,各式各樣的屍體,男女老少,完整的,美麗的,殘缺的,醜陋的。
在他的專業角度來說,屍體就是屍體,他甚至不想用上面任何一個形容詞去附加在屍體二字的前面。
在他的面前,屍體就是冰冷的證據庫,裡頭蘊含了別人無法發現的真相,等待着他卻挖掘。
所以在面對屍體之時,他應該波瀾不驚,因爲冷靜理智到極點,腦子裡已經開始複習重複了一遍又一遍的屍檢和解剖流程。
然而這一次卻不同,他的心動搖了。
他有些不敢面對,畢竟他無法否認,姒錦曾經是最讓他心動的一個女人,而這個女人,偏偏又是個連好人都算不上,而且還是自己死敵的女人。
姒錦傷害了太多太多的人,很多還是楊璟身邊的人,這種仇恨是無法用突然心動這四個字就能夠彌補回來的。
明知道兩人之間只能是這樣的命運,楊璟仍舊感到有些難過,他突然想起,自己的優柔寡斷,害死了很多人,包括覆盆子等人!
這種突然涌出來的自我憎恨,讓楊璟變得堅決起來,他將這些內心的自我控訴都壓下去,藏起來,而後果敢地走進了地窖。
地窖裡頭的氣溫很低,散發着冰塊的一股淡淡的腥味,一張平整的案桌上,靜靜躺着鳳冠霞帔的姒錦,雙手交疊在腹部,臉上沒有用白布,而是用她的蓋頭遮擋起來。
楊璟將燈籠掛在旁邊,又點燃了周圍的燈盞,透過冰塊的折射,整個地窖散發着有些迷幻的光,這些燈彷彿沒有一絲溫度,就好像將手掌放上去灼燒,都不會感覺到疼痛一般。
稍顯昏黃的光,映襯着滿身大紅的屍首,周圍的氣溫又低,若換了其他人,便是一步都不敢靠近,然而楊璟是個無神論者,在他看來,人比鬼要更加可怕。
他走到姒錦的身邊來,臉色變得嚴肅,而後掀開了姒錦的紅蓋頭。
雖然只是冥婚,而且還是在被強迫的狀態之下完成的婚禮,但楊璟此時看着姒錦,心裡仍舊有一股難以言說的微妙親近,彷彿這個如同熟睡了一般的女人,真的是自己的妻子一般。
孫二孃和鹿白魚都不在身邊,楊璟也擔心自己會被姒錦或者魏無敵的蠱毒之類的邪術所迷惑,好在孫二孃和鹿白魚經常給他服用蠱丹,又在他身上種下了蠱種。
這種蠱種無法抵禦外界入侵的蠱毒,但卻能夠給楊璟示警,植入的蠱種其實很低級,如果有蠱毒入侵的話,便會瞬間殺死這些蠱種,蠱種就會釋放蠱毒,楊璟就會渾身瘙癢燥熱,此時楊璟便能夠知曉自己是否中了蠱。
他曾經以爲這種親近感,是姒錦身上的氣味,在迷惑自己,然而自己身體並沒有起任何的反應,說明姒錦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楊璟嘆了一口氣,將紅蓋頭掩回原位,吹滅了周圍所有的燈,伸出手來,而後又收了回去,將燈籠取下來,轉身就要離開。
可就在他即將關上地窖的門之時,他卻又轉過身來,快步走到案桌邊上,重新將燈火都點亮!
他掰開姒錦那冰冷的嘴脣,細細查看着她那緊湊的貝齒,甚至將含在口中的珍珠摳出來,用力掰開嘴巴,用指肚撫摸着牙齒的磨面!
楊璟並沒有停下,查看了牙齒之後,他仍舊沒有放棄,他將姒錦的袍帶解開,解開了重重衣服,而後看到了她腹部已經被縫合起來的刀口。
他又將姒錦翻過來,查看了後腰上那個刀口,這些刀口已經被縫合起來,裡頭似乎填充了香料,雖然氣溫很低,但還是滲着一些些味道怪異的黑色屍水。
楊璟將屍體側臥,仔細比量了兩個刀口之間的距離和角度等,而後陷入了沉思之中。
也不知過了多久,楊璟才重新給她穿好衣物,整理好一切,而後回到了自己的住處。
風若塵見得楊璟面無表情地回來,甚至沒有跟她打招呼,她問楊璟要不要吃些東西,楊璟甚至沒有搭理她!
楊璟就這麼窩在牀上,睡了過去,風若塵夜裡來看了好幾次,從楊璟那均勻而沉穩的呼吸之中,她能感受到楊璟睡得很沉很沉。
風若塵雖然能夠預料得到,楊璟去地窖看姒錦,情緒必然會受到極大的打擊,事實也證明,楊璟確實很失態,連她都不願意搭理半句。
但楊璟的熟睡,卻又讓風若塵感到非常的迷惑不解。
帶着這樣的不解,風若塵終究還是在楊璟的隔壁廂房,和衣睡了過去。
待得翌日早晨,陽光灑落在窗臺上,清風送爽,鳥兒歡叫,風若塵卻被一陣吵鬧聲給攪醒了!
風若塵連日照顧楊璟,也是累乏到了極點,沒想到睡得這麼深沉,趕忙起身,還未來得及梳洗,外頭便騷亂得緊。
風若塵也顧不上洗漱,走出門外來,便見得楊璟已經穿戴整齊,腰間掛着刀,精氣神顯然很充足。
“怎麼了?”風若塵仍舊有些睡眼惺忪,朝楊璟問了一句,楊璟彷彿恢復了正常,彷彿昨夜的事情根本就沒發生過一般,朝左進的院落看了一眼,皺着眉頭道。
“應該是高採芝那邊...先過去看看吧。”
楊璟如此說着,便率先走了出去,風若塵折回房間,將兵刃帶上,這纔跟上了楊璟。
他們還未走到院落,整個衙門裡頭已經鬧哄哄一片,諸多衙役和官兵,乃至於使節團的護軍,都紛紛涌了進來!
楊璟加快了腳步,走到院落之時,早已圍滿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