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麼？”吳鑫終於開了口，他這一說，便猶如剝開濃霧，從此光芒萬丈了。我因爲心急，猛地從椅子上彈起來，跌跌撞撞地跑到了吳鑫的跟前。因爲有孕，又動作過猛，眼前突然一片黑，太陽穴也突突地直跳，身形有些晃動，嚇得琥珀和天諾忙上前將我扶住。
吳鑫說道：“那日晚上他們燒了屋子，隱約聽到其中一個人說了什麼‘順小主’，又說了什麼‘草房燒着不痛快，不如景泰宮’。”吳鑫話音未落，我的手就不自覺地揚起來，甩在了他的臉上。“究竟是誰派你來的，在這裡睜着眼睛胡謅！”
吳鑫顯然被我這一巴掌打蒙了，有些不知所措，好在天諾忙揮手叫他下去了。琥珀急着爲我順着氣，一下一下地順着我的背。天諾心疼地拉起我的手，我猛然擡頭，撞上的仍舊是一雙充滿悲憫的眼睛。“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天諾並沒有回答我的話，只是不着痕跡地嘆息一聲，說道：“知道的，從來就不是我一個人。”原來看清的人一直有，而且不佔少數，卻唯獨我仍然渴望着這不過是上天跟我開的一個玩笑，我不去想，不去看，就當是夢一場。自始至終，也只有我一個人，像個傻瓜。
我猛地推開天諾，也甩開琥珀，此時此刻的我，健步如飛，完全不像一個身懷九月的孕婦。琥珀還要追着我，被天諾一手攔下。“讓她去吧，有些事情，她唯有自己。”
一時的衝動讓我火速趕到了倩雪居住的華粹宮，卻在宮門前停了下來。事實就擺在眼前，只要推開門衝進去，甩她幾個耳光便可以完美解決。可是我害怕了，膽怯了，更開始動搖了，我實在是不願意揭開帷幕，去看舞臺背後的黑暗與破敗。正當這個時候，倩雪身邊的醉瓊走了出來，向我微微行了一禮，說道：“娘娘有請。”
跟着醉瓊走進杏影閣，轉過屏風，讓我瞬間感覺到彷彿又回到了幾年前，我們初次入宮相伴的日子。倩雪此時穿戴的，就是那日的衣衫，淡然飄遠，似是九天仙女。她轉身看了看氣喘吁吁的我，還挺着笨重的肚子，笑說：“你來啦。”說罷便揮手叫醉瓊退下，獨留我們二人在屋裡。
“那日我以爲你走開是爲了找皇上來搭救，卻不想是你趁人不備將果媚的香囊偷走，再轉交給等在門外的宮女來陷害我是不是？”
“是你買通一個叫麗華的宮女，將皇后日常用的玫瑰露換成了薔薇油，再派人火燒景泰宮藉機轉嫁在同時呆在景泰宮的我身上，是不是？”
“是你暗中在酒裡面下了毒想置我於死地是不是？”
“是你教王瑞誘騙琉璃，告訴她他知道真正的幕後黑手是誰是不是？”
“是你唆使邢夢露視我爲死敵，千方百計害我是不是？”
“是你暗中做了手腳在赫宏的襁褓裡藏了綿針是不是？”
“是你在衣袖上撒了藥粉浸在碗裡哄我和姜宇喝下以至於被皇上當場撞見是不是！”
所有的一切，從我方纔跑過來的路上，就像是皮影畫一般漸漸地拼湊起來。如今我一口氣向她質問，竟像是我並不期待答案，而是彷彿在一邊又一邊地問她，問自己，這一切究竟是怎麼了！
可是倩雪沒有給我機會迴避，她淡淡地點了點頭，笑說：“是，這一切，都是我。只是你怎麼知道的這麼多？”“我只是猜測，沒想到，真的都是你。”倩雪聽到我這樣說，有一剎那的失神，然後又是滿不在乎地一笑，低着頭不說話，哄着懷裡的赫爾。
“果媚臨死之前
曾經跟我說過，我比她聰明，亦有情有義，殊不知這有情有義，亦能夠讓我墜崖，粉身碎骨。倩雪，你告訴我，她說這話，是什麼意思？”倩雪擡起頭笑看我，卻不說話，彷彿她纔是那個一直高高在上的人，看着我卑微地在所謂的姐妹親情的漩渦裡掙扎。
“麗華死前也留了封信給我，說是對不住我，讓我小心周圍，切記切記。我的周圍有什麼？有你，有皇上，有景瑤，有阿潤……倩雪，你告訴我，她叫我小心什麼？小心的是誰？”倩雪仍然不說話，可是笑容已然變得僵硬，然後慢慢地垂下了嘴角。“傾兒，算了……”
“算了？你叫我怎麼算？這宮裡我最信的就是你，到頭來卻發現一直害我的人是我的親姐姐！”“我根本就不是你的親姐姐！這宮裡本就沒有什麼真情！”倩雪終於在我的層層逼問下爆發了，她猛地站起來，懷裡的赫爾也因爲倩雪的激動而感染，大聲地嚎哭起來。也唯有面對赫爾的時候，倩雪的表情纔會如此溫柔。
“我自問我沒有什麼對不起你的地方，究竟是因爲什麼，讓你如此恨我，恨不得我死？”倩雪慢慢地將赫爾放在榻上，緩緩地向我走來。“因爲什麼？如果我說因爲得不到，你信嗎？”
我從來沒有看到過倩雪的表情如現在這般猙獰，她的眼睛裡充滿了恨意與殺氣，讓我不由自主地後退。彷彿是很滿意我的反應似的，倩雪突然開懷地大笑起來，然後眼角閃亮。“傾兒，你到底是聰明還是傻，竟然會相信這個世界上，這個皇宮裡會有所謂的真情，嗯？”
“執迷不悟的是你，不是我。”倩雪聽到後笑了，然後猛地點了點頭。“是啊，執迷不悟的是我。糾結着一份從來不屬於我的感情，卻又在無時無刻地不在期盼着，奢望着。有日看到姜宇遠遠地看着你，臉上的表情就像是我對鏡梳妝期盼皇上傳召時的表情一模一樣，我就知道，他喜歡你，就像是我喜歡皇上一樣。”
倩雪轉身又走到了我的身邊，拉着我的胳膊將我緩緩地扶到了旁邊的座椅上。“我以爲只要讓皇上認爲你對他不忠不貞，便可以永遠得到他的心。你說我可笑不可笑？方纔有人來傳話，說是皇上把小冬子的弟弟帶進了宮，我便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沒有逃過他的眼睛。”
倩雪看我漸漸覺悟的神情，淡淡地笑道：“皇上閱人無數，我的這點小心思他豈會不知，不過是礙着你的面子不便和我扯破臉皮罷了。我還自作多情地認爲，他也是在乎我的。”我反問道：“難道沒有嗎？”
彷彿是聽到了最好的笑話一般，倩雪不可抑制地笑着。“有？有的也是那點微末的寵，好讓我安生地成爲他的寵妃，然後替你擋開針對你的矛頭。有的時候我真羨慕你，羨慕你應有盡有。”
我一直以爲倩雪是自信的，她有着不俗的家世，有着驚爲天人的美貌，有滿腹經綸的才華，可她卻羨慕我的應有盡有。我苦笑道：“羨慕我什麼？我有的，你樣樣都具備，甚至比我擁有的更多。”倩雪搖了搖頭笑道：“就算我擁有全世界，我卻唯獨缺少心愛男子的愛，就憑這一點，你就永遠強過我。”
“就算如此，你如果跟我說，我也未必不肯，因爲是你，所以我願意呀。”“可是我不願意！”倩雪怒目圓睜，直逼我的眼前。“我不去搖尾乞憐你的施捨，更不要不完整的愛，要得到，我便要全部。”看着倩雪的強勢，我卻忽然變得釋然了。爲愛而生，爲愛而幻滅，這樣的理由，我在心裡是接受的，並且憐憫的。
倩雪看到我的
眼神中透露出對她的憐憫，漸漸地也收斂了鋒芒，只是靜靜地癱坐在一旁，也不管赫爾的哭鬧。我走過去將赫爾抱在懷裡，輕輕地哄他，慢慢地又睡着了。“倩雪，你要殺我，無非就是想着將皇上留在身邊。可是我還是想問你，你是從什麼時候愛上的？”
“是啊，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呢，連我自己都不清楚。只是知道，漸漸的，我變得開始在乎，開始盼望，開始期待，開始憎惡，開始怨恨。不知不覺的，就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了。愛一個人怎麼會清楚地記得這份情愫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倩雪整個人都陷入了回憶裡，努力地回憶她印象中與天諾在一起的每一個時刻。
想得時間太久了，彷彿是一輩子。倩雪突然起身向我走來，手裡端着兩杯酒，笑說：“這兩杯酒裡，一杯有毒，一杯無毒。我們賭一下吧，我死了，你就報了仇，如果你死了，我的目的也就達到了。”我心痛地看着她，將兩杯酒悉數倒在了地上。“你還是不明白，愛情不是你死我活的事，即便是我死了，你得不到的終究也是枉然。”
倩雪低着頭，長長的睫毛在她如凝脂的臉上投下一片陰影，然後慢慢地被水潤溼，粘連在一起，糾纏不清。“傾兒，你怎麼就這麼殘忍，竟然連一個讓他恨我的機會都不給我。”
我緩慢地起身，繞過倩雪的身子，從榻上的線簍裡抽出一把剪刀，將垂在肩上的發扯出一縷果斷的見下，然後像是揚雪花一般扔到她的面前。“都說女子的長髮是情絲，如今我剪下這些還給你，從此，你我兩不相欠。”
倩雪似乎沒有想到，擡頭看着我，剛纔的眼淚似乎是一場錯覺，此刻她的眼睛又如往常般精明明媚。“你不殺我？我可是三番兩次想要至你於死地，還不惜殺了你的左膀右臂。”倩雪最是瞭解我，她知道如何觸怒我，挑戰我的底線。想到琉璃，我的拳不自禁地又緊緊握住。
我揚起一抹微笑，平淡如水，只是佔有悲涼的味道。“殺你？我爲什麼要殺你？就像是你說的，我不會給你任何機會。”倩雪笑了，笑得異常的滿足。“還好，你恨我，這樣，我便心安了。”
“你錯了”，看着倩雪下垂放鬆的肩膀，我心中的惡魔開始作祟，我失去的所有，如何能夠讓她輕易地換取她最想得到的結局。“我不會恨你，不會殺你，我還要將你推上至高無上的地位。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嗎？我全都給你。我要讓你知道，想要折磨一個人並不僅僅只有手段，還有刀刀要人性命的溫柔刀。”
倩雪震驚地看着我，瞳孔在眼眶裡劇烈地跳動着，然後慢慢地歸於沉寂。“我輸給你，無話可說。”看着她的頹敗，我的心裡沒有任何快感，只是無限的惆悵和憂傷。從前的信任與情誼，在所謂的愛面前卻變得不堪一擊。
“倩雪，你根本不懂愛。愛不是攀比，更不是掠奪，就憑這一點，你的確輸給了我。當你因爲愛而不得轉變成恨，以至於恨極成狂的時候，你便失去了愛與被愛的資格。這一切，都是你自作自受，怪不得旁人。”
“呵，你是以一個勝利者的身份對一個繳械投降的俘虜進行勸說嗎？那你不用多費脣舌了，我是亡命徒，沒什麼可怕的了。”倩雪挑釁地看着我，好似在說，所有的一切都是她所爲，可吃定了我，我不會把她怎麼樣。
我看着落在她身上如墨的青絲縷縷，深深地嘆息。“你準備好了嗎？替我擋去萬箭齊發……天塌下來了有你頂着，洪水猛獸來了有你扛着，這就是我給你的，最好的懲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