禍事不單行九一

禍事不單行九一

紫蘇表情嚴肅,頗有幾分端凝之色。

白蘞幾個聽着有理,臉上便露出幾分畏懼和羞愧,心裡已生了退意。

白蘞把湊的唁金攏到一處,交到白前手中,委婉道:“是我的錯,大夥都去了,小姐跟前只剩紫蘇姐姐一個,怕是不方便……”

白前氣得小臉煞白,截了她的話道:“不用說了,幾位姐姐的好意心領了。我原也沒臉因家事勞動各位姐妹,誤了小姐的事,更不敢拿小姐的身子做賭注。只是我是個女子,家裡還有老子兄弟,停靈多久何時上山卻不是我能做得了主的。且,我雖比不得姐姐見多識廣,可也沒聽說,有哪家娘死了不停靈,直接擡上山的。”

說完,銀子也不要,扭身就往外走膈。

紫蘇又氣又急,追出去喝道:“我這也是替你着想,你咋不識好人心呢?”

白前只當沒有聽見,低了頭往外疾走。

許遙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急得直冒汗脂。

正鬧着呢,只見二門的小廝飛奔着進來報信:“燕王殿下來了!”

幾個丫頭唬了一跳,也不鬧了。

紫蘇問:“燕王爲做什麼,可有說?”

“不知道~”小廝跑得滿頭大汗:“突然就來了,在藥薰房裡研究了半天,抓了付強哥問東問西,又說有事要問二小姐流氓豔遇記。”

紫蘇心裡咚咚直跳,急匆匆回屋去稟杜蘅。

白前猶豫了一下,叫了許遙過來,塞了一包碎銀給他:“二哥,你先回去支應着,等小姐這裡事了了,我再回家。停靈的事,你跟爹和大哥商量着,也別太長,最多三天就上山罷。”

她雖年紀最小又是個女子,但一則素來聰慧機靈,二則她是杜蘅貼身的丫頭。許家二個兄弟也是因了她才謀了份好差事,又因爲她時常送些銀子回家,家境漸漸有了起色,是以說起話來,就是許父也不敢不當回事。

許遙不敢多言,唯唯訥訥地去了。

這邊紫蘇幾個緊趕慢趕地服侍着杜蘅換了衣裳,正梳着頭呢,那邊南宮宸已到了院中。

紫蘇只好出去,請他到花廳坐了,又親自沏了茶上來,杜蘅這才進來,屈膝下去:“給燕王請安。”

南宮宸擺了擺手:“虛禮免了,坐吧。”

“謝王爺賜座。”杜蘅也不問他來意,側身坐了,一如既往地安靜從容。

南宮宸一顆紛繁複雜的心,剎時便寧靜下來。

似乎再大的麻煩,亦能迎刃而解。

美麗的幽瞳裡微光一閃,略帶着幾分嘲弄之意:“二小姐果然沉得住氣。”

“恕我愚魯,不知王爺是何意思?”杜蘅不急不慌,淡淡反問。

南宮宸冷哼一聲,眸光犀利,象是要把她的心剖開一樣:“二小姐何必揣着明白裝湖塗?本王且問你,無緣無故,杜府何以院中遍灑石灰,前後皆設薰藥房,所有人等出入必得藥薰?”

這段時間,他派了人對杜蘅明查暗訪,又在杜府周邊設了暗樁,想要查點蛛絲馬跡。查來查去,沒查到可疑之處,反而發現蕭絕經常出入杜府內院後宅,與她過從甚密。

再後來,便發現端午未至,杜府上下不論老幼已提前佩了香囊,立夏之後更是院中四處灑石灰,前後門皆設了藥薰房,府裡上自杜謙下到小廝婆子,出入皆要艾葉,蒼朮,白芷等藥薰一遍。

偏最近時有大臣因風寒請假不朝,且有越演越烈的趨勢。太醫院空前忙碌,前幾天肅親王府一名小妾患病,差人拿了肅親王的貼子來太醫院請人,結果因太醫院傾巢而出,硬生生讓管家等了幾個時辰……最終,那名小妾沒能捱過去,歿了。

肅親王大發雷霆,把鍾翰林叫去,罵了個狗血淋頭。

他是個心思靈敏之人,既動了疑,自然要去臨安府查看死亡登記名錄。

及到出了門,到了御街之上,卻鬼使神差地拐了彎,等到他回過神來,人已坐到了楊柳院的花廳裡……

到底爲何要來,連自己也說不清楚。

“哦~”杜蘅神情自若,漫聲道:“入夏以來,鶴年堂病人激增,且家中老幼衆多,現在又是春夏之交,爲防患未然,做了些措施罷了。卻不知觸犯了大齊哪條律例?”

南宮宸臉色沉了下來,語氣十分失望:“本王以爲,至少你是個與衆不同的,還懂得憐恤百姓疾苦,卻原來也是個自掃門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的!”

杜蘅目光冷凝,不閃不避,靜靜與他對視:“我本是個閨閣

女子,所求的,唯闔家平安,一生順遂而已無限血神。百姓疾苦,自有朝中百官憂心,他人瓦上是否有霜,又與我何干?”

“哼!”南宮宸冷笑一聲:“你就這麼有把握,能護得一家周全?”

“豈能盡如人意?但求無愧我心。”杜蘅淡淡道。

南宮宸被窒了一窒,恨恨道:“這裡沒有外人,你且跟本王說句實話。你如此大費周章,可是擔心京裡有……時疫?”

他雖有些準備,但說到最後二字時,仍禁不住停頓了片刻,音量瞬間低了下去。

杜蘅笑了:“王爺,既是懷疑有時疫流行,便該在第一時間去順天府或太醫院查證,卻跑來質問我一個弱質女流,不覺本末倒置了嗎?”

她言笑宴宴,然而話裡究竟有幾分是委屈,幾分是奚落,卻頗耐人尋味了。

南宮宸騰地一下臉紅到脖子根,拍桌怒道:“時疫二字,豈可妄提?”

他含怒質問,音量便沒控制,白前幾個在走廊外伺着,聽得一清二楚。

登時個個倒抽一口冷氣,這才明白杜蘅這些日子爲何如臨大敵,大費周章地立了這許多規矩。

原以爲她是立威,現在才明白是自己想差了。

白前再想到之前紫蘇看似冷漠無情的交待,實則是出於愛護之心,反被自己一頓奚落,面上火燒火燎。

想着家裡尚停着母親的屍身,親朋戚友集中在一塊,哭靈弔唁,這萬一再過了病回去,後果不堪設想!

她激靈靈打個寒顫,再也坐不住,尋了白蘞,低聲央道:“姐姐,我得回去一趟,小姐面前煩你替我告個假。”

白蘞哪裡敢留她,塞了幾包藥到她手裡:“茲事體大,切勿聲張,萬事小心。”白前點頭:“我省得。”匆匆離去。

杜蘅冷笑一聲,目光冰冷無情:“王爺乃天家血脈,尚且不敢妄言。我不過是區區民女,又豈敢擔這妖言惑衆,擾亂民心之罪?”

南宮宸被噎得啞口無言。

杜蘅端起茶杯,似笑非笑地道:“王爺想必還有很多事忙,我就不留您了。”

“殿下,請。”紫蘇恭敬地挑起了簾子。

南宮宸瞪了她半天,悻悻然拂袖而去。

到了臨安府衙,府君韓宗庭正收拾了東西,欲剩了官轎回府,突然聽得長隨羊柯跌跌撞撞地跑來:“老爺,燕王殿下來了。”

“燕王殿下?這個時辰,他來做什麼?”韓宗庭唬了一跳,猜不出他的來意,急得一腦門子汗。

“這個,殿下沒有說。”羊柯眨巴着眼睛,一臉茫然。

“沒用的東西!”朝宗庭也沒法,斥了他一句,正了正衣冠,拔腿就往前面跑。

卻在院子裡迎面遇上面色陰沉的南宮宸,一揖下去:“不知殿下駕臨,恕臣未曾遠迎。”

南宮宸也不與他廢話,劈頭就要看死亡登記冊,不止要今年的,還往五年之內同期的。

朝宗庭滿心疑惑,卻又不敢問,恭恭敬敬地將他迎進正衙,命師爺把冊子取來,一邊不着痕跡地探問他的來意。

南宮宸根本不搭理他,一雙鷹似的利眼只盯着門口少女大召喚。

朝宗庭越發心中惶恐,汗水爭先恐後冒出來,不停地擡袖擦拭。

幸得師爺很快捧了一大堆冊子,翻開來一一攤在桌上。

南宮宸站在桌邊隨手翻閱,發現自三月二十幾號始,便陸續有人死亡,只是初時每日只十餘人,且多是老人孩子,並不顯山露水。

立夏之後,死亡人數開始聚增,且大多集中在城東和城西賤民集中之地。

至昨日四月十三,是最近一天,四城皆有死亡,總數已達八十二人,猶以西城爲最,一日之內竟有三十餘人暴病,且有青壯,有幾例是前些日子,戶中已報死亡的人家……

再翻看往年,同期一月死亡人數尚不足如今一日之多!

朝宗庭立在南宮宸的身側,瞄到這些數據,看着南宮宸越來越陰鷙冰冷的眼神,冷汗浸透了厚厚的官衣。

他貴爲府尹,掌臨安的治安與政務,還握有承接地方訴狀的資格,相當於一個小刑部。

說是日理萬機也不爲過,臨安府裡每天死了多少人,這種小事哪裡會一一照管得到?

然而,平日裡自然無人指責,若是京裡發生時疫,他身爲臨安府的最高行政長官,卻未能及時發現,上達天聽,卻是嚴重的失職!

br倘若被御史參上一本,就要淪爲朝廷安撫民心的替罪羊,被送上祭臺,以平民憤!

腦子裡轟地一響,面色慘白如紙!

“朝宗庭,你辦的好差!”南宮宸卻無暇與他計較,冷笑一聲,拂袖而去。

“完了,完了,這下全完了!”韓宗庭雙膝一軟,驀地跌坐在地上。

“大人,”師爺瞧他這般模樣,急急湊過來看了一遍,腦子裡也是嗡嗡亂響,驚得面無人色:“莫不是,莫不是生了時疫?”

他想的,卻不是東翁大禍臨頭面臨削官丟爵的危險,卻是前幾天一個朋友得了急病,跑去探望,還拉着他的手說了好一會子閒話,搞不好已染病在身……

他活了五十多歲,時疫的厲害如何不曉得?

一旦染上,泰半難以活命,登時也顧不得安慰萬念俱灰的東翁,掉頭就往藥鋪跑:“大人,我,我有急事……”

南宮宸從臨安府衙出來,知道疫症已是事實,略一思索,打發陳泰去請鍾翰林,自己直接奔了皇宮,遞牌子稱有急事請見太康帝。

太康帝知他性子沉穩,若無大事發生,斷不至趕在宮門要下鑰的時間求見。

是以,立即召見了他。

等南宮宸進到御書房面見太康帝,呈明厲害,鍾翰林也匆匆趕到了。

“翰林,燕王所說是否屬實?”太康帝未置可否,把目光轉向鍾翰林。

鍾翰林緩緩點頭:“燕王所慮,並非無憑無據。如今四城之中,染上時疫之人越來越多,且有越演越烈之勢。”

“出了這等大事,爲何不及時上報?”太康帝眼中寒芒大盛。

南宮宸當即跪地,稱:“兒臣失察,請父皇責罰。”

鍾翰林苦笑:“怪臣,臣因老邁,這幾年已不大出診,太醫院之事也甚少管理我的仙女老婆們。是以消息閉塞,耳目不靈。下面之人,多半是想求穩妥,不敢妄言。”

古時愚昧,認爲是朝政不靖,吏治不明,皇帝昏聵,纔會至老天震怒,降下災禍。

太康帝自然也明白,沉吟片刻,問:“到什麼程度了?”

南宮宸不敢隱瞞,把今日去見朝宗庭,查閱臨安府死亡名冊一事,俱實以告。

聽說一日所歿人數,已超往年一月之多,太康帝面色凝重,沉吟片刻,問:“依翰林之見,應如何應對?”

“兒臣以爲,當務之急是請父皇暫時出京,往承德行宮小住數月,待疫情平息後再返回京師。”南宮宸道。

“胡說!”太康帝大怒,拍桌高喝:“京城危殆,朕即爲一國之君,理應坐鎮京師,與百姓羣臣共御災禍,豈可貪生怕死,一走了之?”

鍾翰林跪地道:“殿下所言極是,聖上乃九五之尊,身系萬民之福。切不可逞一時血氣之勇,當爲百姓羣臣,保重龍體爲要。”

南宮宸語氣真摯,言詞懇切地道:“父皇若是信得過兒臣,就把督管時疫的差使交予兒臣辦理!兒臣願意一力承擔所有後果!”

太康帝目光如炬,雙目灼灼地盯着他:“你難道就不怕死?”

“悍不畏死的,是莽夫。”南宮宸泰然自若:“兒臣自然也怕死,然死有重於泰山,亦有輕如鴻毛。倘若能爲父皇分憂,爲百姓謀福趾,替朝廷出力,便是死了又有何憾?況且,時疫重在預防,只要小心謹慎,未必一定會死。”

鍾翰林連連點頭:“皇上放心,時疫聽起來雖然可怕,但只需方法得宜,及早預防,是完全可以控制得了的。”太康帝蹙眉:“既是如此,朕爲何要遠避承德?”

“是爲確保萬無一失。”

“不用說了,朕不走。”太康帝一揮手。

鍾翰林無法,只得把自己知道的防疫病的方子,洋洋灑灑寫了幾大張,又列了幾十條注意事項。

這中間,太康帝連下了幾道口喻,急召幾位閣輔並輔政王爺夤夜入宮議事。

第二日早朝,便宣佈了京師疫病之事,南宮宸爲首,南宮庭,南宮康,和磊等爲輔,五軍步兵衙門協同臨安府,共同督管。

皇上當庭下了罪己詔,同時宣佈,京師內九門,外八門集體封閉,戌時起宵禁,各大街道遍灑石灰;

有人染病,立刻上報府衙,當場隔離,圈禁起來;

不論貧富貴賤,一旦確定爲疫病而歿,屍體都不得擅自處理,需送往分設在內外城的殮葬處,統一焚燒後再行掩埋;棺木,一部份由朝廷拔款,另一部份則由鄉紳富

戶,勳貴之家捐資募集;

朝廷重金招募了人手,專門負責焚燒掩埋屍體;

又在四城多處設了粥廠和藥局,免費施粥贈藥;

大相國寺還自發勘刻了許多防疫的小冊子,置於大殿之前任人取用,教百姓一些防疫的知識……

當然,這都是後話。

自四月十四始,一場如火如荼的防疫戰,就在臨安城裡打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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