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
安喜城北不遠的燕山上,楓葉已經紅。天街的白露已經濃重,在夕陽將整片楓林照得一片刺眼的血紅。
九月二十日傍晚。石方評又在不二酒家喝得酩酊大醉,如今他正坐在一個竹子做成的挑椅子上,一前一後,一共有兩個小廝擡着他出城,很快地就往燕山走去。
醉眼朦朧的他指着滿山的楓葉,嘴裡嘟囔着什麼。
“軍師,你不該喝成這樣,你喝成這樣,大將軍有意見的。”在前面的小廝忍不住說道。每次軍師喝醉之後,都是他們兄弟二人擡着他回去的。
說起來,這兩個小廝的身材魁梧,一點也不像是小廝,倒像是在戰場上殺敵的將軍。前面的小廝長得八尺高,魁偉強壯,精力充沛,濃眉、銳眼,鷹鼻,一臉的嚴肅,雙目總是會時不時飄向四周,似乎在觀察着什麼。
而後面的那個小廝身材也十分的高大,長得比前面的那個還要高出一巴掌的個子,只是他的容貌十分的醜陋,凸出的前額,深陷的雙目,鼻子又高又尖,而且頭髮有些泛黃,乍看一下,總讓人覺得他不是中原人。這個小廝的嘴巴從來不說話的,他只會閉上嘴巴做好他的分內的工作。不過他臉上露出的那種嚴肅和警惕,總是讓人不自覺地產生一種害怕,不敢靠近他。
這兩個人是石方評的護衛,當然也是石方評的使喚。總之他們的職責就是保護好石方評的安全。
每次石方評出來喝酒,他們都會跟在身邊。充當小廝的角色。
前面的那個護衛叫做鷹眼,而後面的那位叫做豹頭。當然,這些稱號都是石方評給他們取的,他們連反抗的權利都沒有,就這樣這兩個稱呼代替了他們原來的名字,成了他們兩個人如今唯一的稱呼了。
石方評如今喝醉了,時不時還會在椅子上大喊大叫兩聲,然後搖晃着椅子,不知道是和天地說着什麼。
“我是最聰明的人……沒有人能夠比得上我。我是天下第一聰明人……”
石方評如此叫道。他交完這話,又開始劇烈地搖動着椅子,倘若不是因爲這椅子是石竹做成的。早就被他這樣的搖晃弄散架了。不過他這般劇烈的搖晃着椅子,擡着他的兩個人可是受不了了。
無可奈何之下,將他放了下來。
他們把石方評放下來之後,石方評馬上從竹椅上爬起來。然後扶着竹椅蹣跚地往旁邊走去。
他扶住旁邊的一棵樹,然後哇哇地吐了起來。
吐完了之後,他又恢復了一點精神,然後說道:“好酒,好酒……天下第一好酒。我喜歡……快拿酒來……”
“軍師,你喝醉了!”鷹眼十分不高興地一把扶住了石方評說道,“這裡沒有酒……”他說着就把石方評扶到了竹椅上坐着。
“天下第一的美酒,就在不二家……”石方評繼續說道,“我喜歡喝……來,我們再喝上一杯……”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當以慷。憂思難忘。何以解憂。唯有杜康!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好酒,好酒……”石方評嘟囔地說道。
鷹眼無奈地搖了搖頭,他真的很不明白爲什麼每次軍師喝醉酒都會說這幾句詩,這幾句詩又不是他做的,他經常念來又有什麼用?況且。就這幾句詩,還經常唸錯了……得了唸完這文侯林青的《短歌行》估計又要念文侯編寫的《三字經》了。
“人之初。性本善……有好酒,一起喝……”石方評喃喃地說道。“乾一杯,是朋友,乾兩杯,是知己,幹三杯,是兄弟……”
鷹眼很是無語,這《三字經》本來是少兒讀物,幾乎是每個孩子識字都會念三字經。不過這《三字經》到了醉酒之後的石方評的嘴裡,那完全變味了,根本不叫《三字經》了,應該改名叫做《醉酒經》。
而豹頭一直不說話,而是呆呆地看着石方評。他早就習慣了石方評的那種酒醉之後的胡言亂語了。
“算了,不理會他了,讓他念!我們趕緊走!”鷹眼說着就和豹頭一起,把竹椅擡了起來。
繼續往深山裡走。這兩個腳伕的腳程非常的迅速,很快地就消失在了楓葉林當中。
而在他們走後不久,一個躲在不遠處樹後面的身穿着火紅色紅衣服的男人才站出來,繼續跟上去。一個大男人穿紅色的衣服,這讓別人看到肯定要發笑。可是如果在血紅色的楓林裡,尤其是傍晚夕陽之下楓林裡跟蹤人的話,而且被跟蹤的人又是十分聰明和狡猾的人,那麼這樣的裝扮,無疑是最爲聰明的隱藏自己的辦法。
樂青山就是這樣的一個聰明人。
雖然他的兄長樂清風經常罵他不讀,就喜歡舞刀弄槍,是一個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武夫,可是實際上樂青山不是什麼頭腦簡單的武夫,他是一個聰明過人的捕頭。
樂青山少年時的夢想,就是手拿三尺劍,仗劍行走江湖,殺貪官污吏,救百姓於水火,他就想當一位人人敬重的大俠。不過,隨着年齡的增大,和接觸社會越來越多,他發現自己的這個夢想簡直就是一個笑話。
大俠豈是那麼容易當的?
他曾經想要殺死某個貪官,後來發現這貪官身邊有很多武藝高強的護衛,而且每一個護衛都是他惹不得的。他很喪氣,不過他很快發現,還有一個辦法可以懲戒貪官,那就是投身入公門,這樣就可以名正言順地懲戒那個貪官。
而且這樣子還可以解決一家子的吃飯問題。
不過,經常身處公門,他也漸漸地明白這個世界上,唯有“權利”這個東西纔會讓人做到隨心所欲。他想要得到這樣的東西。
他大哥樂清風對他說了,若是他能夠跟蹤眼前這個叫做石方評的人,並且找出燕王隱藏在燕山上的叛軍,那麼他就可以當上馬東將軍的副將。副將是什麼?
樂青山知道,那就是除了大將軍馬東之外,掌握着最多兵權的人。
手裡握着兵權,那腰桿子就硬了。
爲了讓自己挺直腰桿做人,他怎麼都要想盡一切辦法弄清楚敵人的巢穴在哪裡。他要證明給他大哥樂清風看,他樂青山不是一個孬種。
看到這兩個人將距離拉遠了,樂青山擔心自己會將人跟丟了,他馬上又小心翼翼地跟了上去。他對自己的輕功還是很滿意的,畢竟他是捕頭,捕頭的職責就是追捕犯人,如果輕功不行,如果刀法不行,如果武藝很爛,那麼他這個捕頭就活不到今時今日了。
樂青山跟着他們的身後,不遠不近。天色也由開始的夕陽染紅整片楓林,變成了暮色,秋風也漸漸地吹了起來,讓人感覺到一陣說不出的寒冷。
九月二十,已經是深秋了。
隨着夜色的深沉,山林裡的樹枝上所帶着的秋霜也越來越濃重。
那兩個人擡着喝醉酒的石方評的大漢,一路行走步伐不急不快。十分的均勻。這使得樂青山對這兩個人的武藝的評價又上了一個臺階。
“這兩個人的武藝十分的厲害,如果單憑自己單打獨鬥的話,或者還可以,倘若他們兩個人一起圍攻,那麼自己只剩下逃跑的這一條出路了。”
樂青山對自己說道。
就在樂青山想要繼續追的時候,突然間聽到了後面有輕微的腳步聲。他整個人的心不由一緊。莫非已經進入了這些人的地盤,自己的行蹤被這些人發現了嗎?他馬上躍身上了一棵滿是紅色楓葉的楓樹上,將身體隱藏在了楓葉裡。
很快的。
他就看到了一個衣着講究,面白無鬚的中年人奔跑而來。
這個人很少面善,不過,樂青山一時間也想不出這個人是誰。那個中年人奔跑的速度十分的快,很快地就跑過了樂青山所隱藏的那棵楓樹下,朝着前面的三個人奔襲而去了。
不一會兒,他就追上了那三個人。並且攔住了那三個人的去路。
看他們的樣子似乎在說什麼,樂青山想要靠近,可是一想到他如果靠近的話,弄不好會被敵人發現,到時候以一敵三,那麼他只怕連逃跑的機會都沒有了。他還是乖乖地站在了楓樹上,憑藉着微弱的月光,看着他們三人的嘴脣動作來判斷他們說什麼了。
太遠了,真的聽不見,而且他們又有兩個人是背對着自己的,自己根本看不到那兩個人的嘴脣在說什麼話。
大概說了大約有一盞茶的時間,那個面白無鬚的中年人,朝着那三個人微微躬身,轉身又原路返回去了。
他奔跑的速度實在太快了,這樣的奔跑速度,樂青山自己沒有辦法超越。
不管這個中年人說什麼,這些自己都不想去追查,自己要做的事情,就是跟緊那個石方評,查到燕王的人馬隱藏的地方,這纔是自己最要緊的事情。
看着那兩個漢子又將石方評擡了起來,繼續往前走一會兒,樂青山觀察了一下四周,發現沒有什麼可疑的情況,他又從樹上輕輕地跳了下來,然後悄然跟在了後面。
“嗚嗚嗚……”很快,到了深夜了,狼叫的聲音忽遠忽近,使得樂青山感覺到了一種危險的氣息,不過看着前面的那兩個漢子擡着石方評還是不緊不緩地走着,他還是決定繼續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