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城,蕭家。
蕭大鵬一如既往的坐在沙發上,他的面前擱着一本書和一杯茶。在他對面,坐着的竟然是夫子。
兩人幾乎是不約而同的端起面前的茶水喝了一口。夫子笑着說道:“這麼多年了,你仍是隻喜歡喝茶不喜歡飲酒?”
蕭大鵬也難得的笑了笑,說道:“喝酒誤事。自從大哥失蹤了以後,我就再也沒碰過酒。”
夫子嘆了口氣,道:“難怪蕭寒爲人這麼死板,原來都是跟你學的……”口氣中多少有些譏諷。
在當今世上,敢用這種口氣跟蕭大鵬說話的人幾乎沒有,當初周天海即便是再怎麼生氣,但對着蕭大鵬仍是不敢說出太過出格的話,但夫子言語淡淡,好像根本沒有任何顧忌。
蕭大鵬也並沒有因此而生氣,在他臉上甚至根本看不到任何不滿的情緒,可見這兩人非但很熟悉,而且關係也不一般。
“這孩子性格隨大嫂,和大哥簡直沒有一分相似之處。二十多年來,我看着他一天天長大,雖然樣貌越來越酷似大哥,但在他身上卻看不到半分大哥的影子。也不知道該值得慶幸還是不幸……”
蕭大鵬的口氣中多少有些感慨。
“當然是不幸!哼,大哥爲人一向豪爽不羈,聰明絕頂。可是蕭寒呢?膽小慎微,爲人小意,沒有絲毫大氣,而且呆頭呆腦,毫無主見……
我不明白,大哥怎麼就生了這麼個兒子!不是說大哥血脈特異麼?爲什麼在他的後人身上我卻沒有感到一絲一毫特別的地方?若非有鐵證,我都有些懷疑蕭寒是不是大哥的兒子!”
夫子一提到蕭寒就是一肚子的氣,尤其是近期發生的一些事,更讓他覺得失望。
“毫無主見?”
蕭大鵬淡淡的笑了笑,“他在小事上是不怎麼堅持,但若真有人觸碰到他的底線或者他真打算幹些什麼,這世上就沒有人能夠攔得住他。
這孩子不是沒有想法,只不過很多時候他都懶得去想而已。至於說到血脈,你見過二十多歲就將天龍訣練至第五重境界的人嗎?”
夫子聞言一窒。
不等他開口,蕭大鵬接着說道:“你之所以對蕭寒感到失望,甚至是看到他就有些生氣,只是因爲你一直都將他當做大哥,所以你很想在他身上找到那些熟悉的氣息。大哥爲人是很豪爽,也很仗義,他風流多情,瀟灑而不羈,但那又怎麼樣?
大哥和蕭寒本來就是兩個不同的人,雖然他們是父子關係。但這世上哪有兩片相同的樹葉?這孩子胸襟開闊,心善但又不拘泥於禮,雖然平日裡看着沉默寡言,甚至顯得有些木訥,但他身上仍然保留着大哥絕大部分的性格,比如仗義,比如聰敏,而他的天賦甚至比大哥還要更強一些,別告訴我你沒看出來。
只不過,這些東西都被他藏的太深了些……”
在提到蕭寒的時候,蕭大鵬雖然口氣仍然淡漠,但和他無比熟悉的夫子仍能從中聽出一絲自豪和驕傲,當然,還有些寵溺。
“這也怪我。你是知道的,自從大哥失蹤了以後,我變得沉默寡言起來,從蕭寒小時候開始,我就不怎麼和這孩子談心,反而逼他學一些他非常牴觸的東西。
記得他上幼兒園的時候,別人都是扮警察,只有他一直都扮壞蛋,這種逆反心理充分證明他和大哥一樣,都不喜歡別人強加給自己的某些東西。
我知道你的想法,山流銷聲匿跡了數十年,你總是想着要重整雄威。當然,有這種想法的人不止你一個,龍一、龍三以及四司都有這方面的想法。
龍二失蹤了數十年,他怎麼想我不清楚,但想來想法應該都差不多。但你們卻都忽略了一個問題,那就是蕭寒自己的想法。
直至如今他都還不清楚自己的身份,雖然有所懷疑,但這孩子性格一直都比較執拗,從來都不曾開口問過我。
一方面當然是不知道怎麼開口,另一方面卻也是怕傷了我的心。嘿嘿,他活的如此小意,在自己一頭霧水的情況下還能考慮到我的感受,不得不說,這二十多年來我真沒有白養他。
他希不希望繼承父志?有沒有考慮接手山流?這些東西你們都沒考慮過,只是一廂情願的認爲他作爲夜帝蕭天龍的兒子,就應該執掌山流,成爲新一代的夜帝,但這種想法真的是他本人的意願麼?我看不見得!”
一口氣說完這些話,蕭大鵬端起面前的茶水又喝了一口。茶早已經涼了,但看他的表情,似乎並不在意。
很多時候,人都會下意識的做某些動作,蕭大鵬喝茶,不是因爲他口渴,而是在他心中其實也是糾結不已。
他看着蕭寒長大,對這個孩子自比其他人瞭解的更爲透徹。像蕭寒這種性格,若是別人強迫他去做某些事,搞不好反而會弄巧成拙。
“哼,他有什麼想法可以保留,但山流龍首的位置,註定了就是他的。
這二十多年以來我東奔西走,就是爲這小子打基礎。當年若非你執意將他留在自己身邊,想來他現在應該不是這個樣子。
我知道你一直都把蕭寒當成自己的兒子,但你別忘了,他身上流着的畢竟是大哥的血。大哥耗費八年的時光創建山流,並不是爲了證明自己是一個多麼了不起的人,而是在守護某種秩序。
有句臺詞怎麼說來着?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現如今很多人爲了錢,什麼都可以不要。道德淪喪,道義丟失,甚至連妻兒都可以出賣。
山流的宗旨是什麼?就是維護那些逐漸消失的美好東西。法律可違,但道義不可違。有多少人曾從山流裡得到過幫助?
那些孤兒寡母,老弱病殘,那些受人欺負而不敢聲張的人,那些蒙受了不白之冤而不知道去哪裡喊冤的人,零零總總,山流所幫助的這些人不下萬餘,難道這些都沒有意義?”
夫子說着說着聲音變的大了起來,而且神情多少有些激動。
“哼,當年的鋒刃人如其名,那真是一把鋒利的寶劍,佛擋**人擋殺人,就連我見了也心驚。
可現如今呢,你看看你自己,都頹廢成什麼樣子了?變得優柔寡斷,尤其在蕭寒一事上,前怕狼後怕虎,你當年的風采哪裡去了?”
蕭大鵬神情仍是淡淡,他不動聲色的聽完了夫子的說話,然後搖頭說道:“從我退出山流的那一刻起,原來的鋒刃就已經死了。
不管山流的宗旨有多麼偉大,也不管它最終幫助了多少無辜的人,我現在只希望一點,就是蕭寒不會受到任何傷害。別以爲我不知道,這次蕭寒去毅行肯定也是你在暗中佈置的吧?”
看到蕭大鵬並不想在這個問題上繼續,夫子心中嘆了口氣,說道:“別提這個,一提起這個我就生氣。
這次參加毅行的都是什麼人?這些人的父輩們無不是一方豪強。我原想着藉此機會,讓這小子在這些人心中留下一個良好的印象,若有可能,最好能將幾大世家的後人收歸在自己手下。
可結果呢?我的一番作爲竟然全都便宜了姓蘇的那個王八蛋……”
蕭大鵬皺了皺眉,接着便又笑了起來。
“這麼說你的計劃破產了?”
夫子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接着又嘆了口氣,說道:“計劃雖然是這個計劃,但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我沒想到的是這件事背後竟然被有心人利用,若非龍二趕去的及時,我怕已經鑄成了大錯……”
蕭大鵬眼中閃過一抹驚異,他詫聲問道:“龍二……一直在你身邊?”
夫子笑了笑,說道:“難得看到你露出吃驚的神情。不錯,當年我離開時,龍二就跟在我身邊。”
蕭大鵬舒出一口氣,感覺終於放下心來。
夫子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淡淡說道:“還說你不是山流的人,既然你自認爲自己早已經不屬於山流,那爲何還對龍二這麼關心?”
蕭大鵬無言。
“兩使三龍四司,這些人之中,唯有龍二的身手和你我不相上下,只不過這次暗中保護蕭寒的並不是他。”
蕭大鵬皺眉,說道:“我聽說司徒家的人都已經出手了,你就這麼放心這些孩子?”
夫子神秘的笑了一下,說道:“難道你忘了龍四?”
“啊?那個瘋女人……怎麼,現如今連她都替你辦事了?”
夫子搖搖頭,神色間有些感慨。
“她並非替我辦事,而是替遙遙她媽辦事。我也沒想到,當年咱們兩人聯手去請她來山流,結果這個瘋子根本不爲所動。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她和遙遙的媽媽竟然很合得來。”
蕭大鵬歪了歪嘴,心中着實驚詫不已。
“當年我聽聞司徒文清這個狗東西竟然拿活人煉藥,激憤之下我便親往南疆滅了他滿門,真沒想到這些個宵小竟能夠死灰復燃。我已經派龍二去對付了……”
夫子淡然說道,好像絲毫都沒把司徒家族的人放在眼裡。
蕭大鵬皺眉問道:“那現在呢?針對蕭寒,你還有什麼計劃是我不知道的?”
夫子搖搖頭,道:“既然有人想在我背後搞風搞雨,那我也得改變一下當初的計劃。有這樣好的磨刀石讓蕭寒練手,倒是省了我一番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