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爲龍城市最高的行政長官,李、範二人之所以前來參加蕭寒的婚禮,並不是因爲蕭寒本身的面子有多大。很多年以前,他們二人曾受過某人大恩,今日接到傳信,這才馬不停蹄的趕了過來。但席間才發現恩人並不在場,所以在喝了三杯水酒,說了一些祝福性的話語以後,兩人留下賀禮便離開了。
婚宴很豐盛,喜酒很昂貴,但這次來參加蕭寒婚禮的卻並非只爲了吃喝,所以時間不久,宴席便臨近尾聲。一些不相干的人也都早早離開,蕭寒知道,接下來纔是今日的重頭戲。
“我們是不是可以開始了?”
擦了擦嘴,將紙巾準確的投進垃圾簍裡,蕭寒淡然問道。
“不急,該來的還沒有來,我們再等等。”
蕭天龍在說完這句話後劇烈的咳嗽起來,嘴角有鮮血溢出,但他渾不在意。
“你們是在等我麼?”
話音未落,一位身穿黑袍的中年人走了進來,他掀開罩在頭上的兜帽,包括蕭寒在內,所有人在看到此人的瞬間心頭都吃了一驚。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失蹤已久的財司周天海。
周天海的出現其實早在蕭寒的預料之中,作爲天網中最重要的人物,像今天這樣的場合,他肯定是會到場的,之所以讓所有人吃驚,並不是因爲他的突然出現,而是此人如今的樣貌。
和原來相比,他看着蒼老了好幾十歲。滿頭的白髮不說,眼角和額頭的皺紋層層堆疊,看着行將就木。眼神渾濁,皮膚幹皺而缺少水分,就如同曬乾了橘皮,而隱藏在皮膚下的血管如蚯蚓般清晰可見,看着就似透明一般。
蕭天龍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搖搖頭,說道:“不管是過去還是現在,能夠讓我等待的從來都不會是你,像你這等藏頭露尾的小人,又有什麼資格值得我來等候?叫你的主子出來吧,你就別在這裡丟人現眼了……”
無論是話語還是蕭天龍所表現出來的不屑之色,無一不證明着他對財司的無視。而這種態度深深的刺痛了周天海。自三十多年前他下定決心背叛蕭天龍開始,這數十年來他心中無時無刻不充滿着恐懼,不管蕭天龍如今變成了什麼樣子,當年的夜帝留給他心中的壓力實在太大,所以儘管他如今經過藥物改造後身手早已今非昔比,但長久以來遮蔽在財司頭上的陰影卻無半分消除,剛纔之所以開口,本想來個先發制人,但蕭天龍對他卻渾不在意,正如蕭天龍所說,無論什麼時候,像財司周天海這等人都沒有資格讓自己等待。
周天海臉上青一陣白一陣,而在座的其餘人看着他的眼神也像是看着一段木頭,這讓向來心性高傲的財司難以忍受。他低吼了一聲,朝着蕭天龍的頭頂一掌拍了下來。
有時候,率先出手只能證明心中的恐懼和不自信。但不管怎麼說,周天海如今的修爲無疑是可怕的,他本來距離蕭天龍至少還有六七米的距離,但一掌拍出,身形瞬間便來到蕭天龍身後,罡風四起,威勢盡顯。
“砰”的一聲,蕭天龍頭也沒回,也不曾出手,接住周天海這一掌的並不是他,而是站在他身旁的白狐。
氣勁的碰撞瞬間散發開來,周天海動都沒動,白狐卻是退了一步。
狐公的修爲到底如何蕭寒是清楚的,只是沒想到甫一交手,白狐竟然吃了虧,和上一次相比,周天海的修爲又有精進,看來藥物對他的改造除了使其變得面目全非外,修爲也着實驚人。
白狐冷“哼”了一聲,揉身再上,這次是以快打快,兩道人影繞着內廳不斷遊走,武功稍差一些的根本就看不出這兩人的身影,倏忽之間,白狐和周天海兩人交手了不下十招,接着一聲悶哼,白狐踉蹌着後退了幾步,周天海臉上泛起一股潮紅,很快又變得蒼白起來。
狐公抹了抹嘴角的血絲,剛想繼續上前,蕭寒一把拉住了他。
“怎麼?想以多勝少?”
財司冷冷的看了蕭寒一眼,語帶不屑。
“大家都是文明人,既然今日全都聚集於此,問題遲早肯定都會解決。不過在這之前,我們能不能坐下來說會兒話?對於當初發生的一切,想來不止是我,很多人都會有疑問,何不借着這個機會好好談談?”
蕭寒說的沒錯,即便是財司周天海自己,心中的確也有不少的疑惑,而且剛纔交手,自己雖然略佔上風,但如今在座的這些人可沒有一個是軟柿子,蕭天龍雖然已經廢了大部分的修爲,但只要他往那裡一坐,就沒人敢小覷於他;蕭寒近來的修爲也是大有長進,還有坐在蕭寒身邊的那幾人,稍稍用眼一掃變能知道,這些人都已經算是超一流的高手,人家別說是羣毆,倘若真上來兩個,自己也未必討得了好,現在聽聞蕭寒如此這麼一說,周天海也就順坡下驢,冷哼了一聲坐在靠近門邊的那張桌子旁邊。
“鋒刃,儒生,你們兩個戲也看夠了,還想藏到幾時?”
蕭天龍喝了口茶,對着門口說道。
隨着一聲嘆息,蕭若飛和蕭大鵬兩人一同走了進來。他們看着蕭天龍的眼神極爲複雜,兩人低聲叫了聲“大哥”,然後便在蕭天龍身邊坐了下來。
自儒生和鋒刃兩人出現後,財司的臉色變了變,很快又恢復了正常。
“既然大家都已經到齊了,那咱們之間的恩怨今日便一併瞭解了吧。無論是誰,只要是和當初之事有所牽連的,有任何疑問都可以問出來。”
蕭天龍神情平靜,在說完這番話後他擡頭看了一眼蕭寒,那意思很明顯,既然蕭寒是今天的主人,理應由他發問。
對於蕭寒來說,在今日之前,他心頭有着無數的疑問和迷惑,這些疑問有些是針對某些人,有些是針對某些事,可如今讓他來提問,一時之間反倒不知道從哪裡說起。
“既然你還沒想好,那我先來——周天海,我問你,當初你用來對付我的‘織羅’從何而來?”
蕭天龍終於將目光投向了財司。這些年以來,唯一困擾着他的便是這件事。織羅本就不屬於俗世所有,應該是從離宮中帶出來的,但周天海和離宮卻沒有任何關係,作爲當代的夜帝,他又如何不清楚這一點?
“朋友所贈。”
“朋友?我看是主子纔對。時至今日,你還要爲他保密?”
“該說的時候我自然會說。”
蕭天龍沉默着點點頭,不再理他,轉而將目光投向了儒生和鋒刃。
“當年之事我思索再三,能夠肯定的是你們兩人之中肯定有一個人也參與了此事,只是到現在爲止我仍判斷不出究竟是老二還是老三背叛了我,既然現在攤牌,我希望能聽到真話。”
儒生皺眉,鋒刃神情平靜,他低頭沉默了半晌,然後擡起頭,直視着蕭天龍的眼睛,說道:“是我。”
風雪驟急,在聽到這句話後,包括蕭寒在內,所有人都感到渾身發涼。無論是山流內部還是外部,大家都清楚兩使和蕭天龍之間的關係,他們同姓蕭,情同手足,若說這世上真有人會背叛蕭天龍,無論是誰都不會相信竟會是雙使中的一個。但看蕭大鵬如此神情,蕭寒幾乎在瞬間就相信了他的話,而且,像蕭大鵬這樣的人,今時今日在這種場合下,是無論如何都不會說謊的。
“爲什麼?”
雖然心中早有懷疑,但當蕭大鵬親自承認這件事後,蕭天龍心中仍有着說不出的憤怒以及傷感。
“當年你,我,若飛,咱們三人志同道合,共同攜手創建了山流。你爲此毅然退出部隊,跟着我混跡江湖;若飛捨棄了億萬家財,和我一道風餐露宿,所以對於你們兩個,我始終都以兄弟之情視之,那麼你告訴我,究竟是什麼原因才讓你做出這樣的決定?”
疲憊中夾雜着憤怒,蕭天龍盯着蕭大鵬的眼睛,寒聲問道。
“爲什麼,你真的不知道原因?”
鋒刃的眼神有些奇怪,他看着蕭天龍的目光中充滿了譏諷。
“沒錯,開始的時候我的確被你的身手和見識所折服,所以毅然而然的決定放棄大好前途,想跟着你開創出一番事業。
神州地大,人也多,人多的地方,不公平的事情時有發生。有人兢兢業業一輩子卻連飯都吃不飽,有人生性良善卻每每被人欺負,有人努力生活卻被現實的壓力扭曲了心性……我看不慣這些,一直想着能夠改變這種狀況,你恰好出現並告知了我你的想法,我因此答應和你共同舉事,這些都是沒錯的。”
蕭大鵬目光有些幽遠,他轉頭望向屋外,沉默半晌才又接着說道:“還記得這個地方麼?”
蕭天龍看了看門口的那棵大樹,神情之間多少有些緬懷,他點了點頭。
“前面那棵樹是咱們三人一同種下的,我至今記得咱們在結拜時所發的宏願——山高萬仞,務使其福於民;水流無痕,必使惠澤於衆。山流由此而來。
開始的時候你做的很好,你心胸開闊,目光長遠,有不同於常人的大格局,但同時心懷善念,敬畏而感恩,我一度覺得自己這輩子跟着你是我最明智的決定。但隨着山流日趨壯大,你逐漸開始變了。變得自高自大,變得目中無人,變得蠻不講理,更變得嗜血而好殺……”
“要說別的我也認了,但你說我好殺,當年的鋒刃殺人又何曾少於我?你說出這樣的話,難道就不感到臉紅?”
蕭天龍咳嗽了幾聲,語帶嘲諷,“難道就是因爲這樣,所以你纔在我背後狠狠的捅了我幾刀?”
“不不不,這些都只是其次,最主要的並不是因爲這些。我早年年殺人無算,黑的白的做了不少事,雖不至於說心如鐵石,但也淡漠的厲害。若僅僅只是這樣,你我大不了分道揚鑣,卻絕不至於讓我背叛你。
這件事歸根結底其實都因爲丹珞。”
“丹珞?蕭寒的母親?”
蕭天龍皺了皺眉,這倒是他萬萬沒想到的,“這又關丹珞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