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鬱希對躺着不動飛雷冥遠十分忌諱,她害怕,沒進加護病房之前,她期待快點進來,進來可以陪他,在他身邊,她纔會安心。殢殩獍曉
可是進來了,她又開始害怕,這裡頭的消毒水味道,比起外面,更加濃郁,單單聞着,就讓她有窒息的感覺。
曾經,她想過就算互相傷害也要在一起,當真正分開的時候,她還是會依稀夢到以前,夢到雷冥遠,甚至幻想他會和顏悅色對待她。
可真正等到了,她卻沒有好好珍惜,若這一次,他醒來了,她肯定要把握機會,告訴他,她愛他,一直都愛着他,她的心裡從來沒有住過別人,唯獨他雷冥遠一人。
醫生沒有給出確切的時間,說要看病人的情況。
冷鬱希木訥地站着,神色茫然,眼神空洞,有一股恐慌攫住了她,她迫不及待想要逃離這裡。
醫生走了,她坐在那裡,手不知何時撫上了他的,而在十一點半差不多時,她明顯察覺到他手指在顫動。
等她慌張擡頭去查探他臉上的表情時,十分失望,他分明連眼睛都沒有睜開。
是夜十二點的時候,昏沉着的她,再次感受到這種異樣的感覺,分明是雷冥遠的手指在動,但是當她再次查探他的臉上的表情時,一切照常。
她絕望地開始懷疑這是否是自己臆測出來的假相,過於心急,過於迫切期待他的醒來,希望越大,導致失望也跟着變大。
第二天,當醫生再度進來的時候,冷鬱希忍不住問道,“醫生,他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夠醒來?”沒有一個確切的時間,這樣忽上忽下,遲早要將她逼瘋,甚至如河堤一般潰決。
“快了,應該快了。他肺部的積水,雖然開始引流了,但囤積的太多,需要每天引流一部分,若是全部引掉,一下子身體本身無法承受,每天引流控制在三百到四百毫升,水如今顏色多變,有時還是深黃,還有時是草綠色,應該是肋間或肺血管損傷引起的,還需要繼續治療,不過可以確定的是腦子正常,頸椎神經還需要繼續動手術,上一回又偏差,不過這個手術還是先等他醒來再說。”
一聲給出的答案模棱兩可,冷鬱希每次聽到那些有關病情的專業名詞,心,總是愈發的惴惴不安。
又是漫長的等待,冷鬱希每一次出去用餐,又進來,歐陽啓迪總是委婉地勸誡會沒事,但是看着她儘管每餐都按時吃,但還是很快瘦了下來,他若是無動於衷,是不可能的。
但是他也明白,若是雷冥遠再不醒來,冷鬱希快要支撐不下去了,她體力可以,精神也快要繃到了極限了。
雷冥遠,歐陽啓迪相信他會醒來的,但也沒有想到等他醒來,需要這麼久,他是故意的,肯定是故意的,讓所有人都爲他着急,讓鬱希爲他愧疚。
這期間雷御風基本是白天坐鎮雷氏,下午六點準時出現在醫院,陪在他身邊的是她未來的大嫂,看得出兩個人恩愛有加,兩人算的上是金童玉女,也算的上是絕配,一個全球黑手黨的首領閣下,一個曾經是特工。
冷鬱希看着那張和雷冥遠相似的臉,不知不覺的走神了。
十三天,足足等了十三天,在冷鬱希以爲他永遠要沉睡下去的時候,他終於幽幽醒來了。
睫毛輕顫,這一次不是手指,而是睫毛,過後,他在醫生跟冷鬱希的期待中,終於睜開了眼睛。
雷冥遠皺了皺眉,想要動個身,卻發現不知道扯到身體上的某一處傷口,呲牙咧嘴,雙脣忍不住抽搐起來。
“你現在儘量不要動。”
醫生在他醒來後,又開始檢查他的身體,檢查得很細緻,一個醫生在報血壓什麼的,另一個醫生忙拿筆記下。
冷鬱希發現在他醒來的這一刻,她在腹中打的那一番草稿,都說不出來了,可謂無語凝噎。
雷冥遠醒來,並沒有說話,因爲他昏睡了這麼多天,喉嚨很乾澀,醫生說可能暫時處於失聲狀態。
不過,即使躺着,他還是用手指比劃很久,說要知道自己身體狀況。他是多麼高傲的人,肯定無法容忍自己身體上又殘缺。
冷鬱希未來得及交代醫生隱瞞雷冥遠,雷冥遠知道了詳情,在聽到頸椎神經受傷了,他的臉色變了,無法忍受。
這一天,面對醒來的雷冥遠,冷鬱希發現她一點也開心不起來,雷冥遠他清醒後雖然無法說話,但是他對自己也沒有好臉色。12sgl。
她明白,之前,她欠了他一句‘我愛你’,如今,這一句,相信是他最不願意聽到的,以雷冥遠的自尊,他無法面對今後若是自己無法站起來的可能。
雖然醫生說,手術後能動的機率很大,他其實已經錯過了最佳手術時間,因爲昏睡的時間太久。
當第二天,雷冥遠能夠開口說話時,冷鬱希上前,雷冥遠卻撇開了頭,冷漠地說了一句。“你給我出去。”
這樣的飛行員是陌生的,冷鬱希慌了,抓住他的手,想要說些什麼,雷冥遠擺明不願意給她機會。
“放開。”
那一雙藍色的瞳仁中,沒有絲毫的溫暖,冷鬱希頭一次莫名害怕起來,曾經就算雷冥遠傷害她,她也沒有這般恐慌過。
雷冥遠的臉上沒有絲毫的血色,臉頰也凹陷下去了,他沉默半響,吐出的還是冰冷的字眼,“你給我出去,我不想見到你。”
“對……不起。”
冷鬱希緊緊咬了咬脣,她半跪着,將臉埋入他的手心,想要汲取溫暖,沒想到,他的掌心,一片冰涼,瞬間,冷鬱希的心,也跟着寒了。
“出去”
雷冥遠還是強調道,依舊是波瀾不驚的神色。
他每一處重複着兩個字的時候,冷鬱希覺得自己的心,被一寸一寸凌遲着,痛不欲生。
她知道,他不想連累她,可是他卻沒有給他自己機會,誰說他不會重新站起來,還沒有開始手術,爲何他就給自己判了死刑?
鬱希水她加。“醫生說你會沒事的。”
冷鬱希不知道這話,到底是安慰他,還是衝自己說的。
雷冥遠看了她一眼,神色有些不耐煩起來,死命想要從她手中抽出手來,但是渾身上下卻使不出力氣。
他掙扎着想要坐起,冷鬱希有些慌了,因爲他伸手去拔手上還在掛着的點滴針頭,她哽咽着出聲,“我走,我走……”
她走的時候背影是如此的落寞,他差一點點就想叫住她。
可是,他掙扎了下,終究狠下了心,閉上眼睛,決定視若無睹,不要再看了。
他如今這狀況,連醫生都無法給出準確的信息,他拿什麼來給她幸福呢?
無法站起,以後還要她隨時隨地地伺候他,這對他來說,比天塌下來還要嚴重,他不要自己在她面前這般狼狽不堪,若是真的無法站起,就不要給她希望,也不得不掐滅自己心中小小的火苗。
他畢竟狠狠傷害過她,傷害,對他來說,易如反掌。只是她那雙哭腫的雙眸,爲何讓他有心如刀絞的感覺,宛如有人拿着一把利刃,一片一片剜去他的心。
房內空無一人的時候,他終於睜開了雙眸,藍色的瞳仁中飽含痛楚,目光如獸,靈魂被抽離了似的。
他自嘲地勾起脣角,原來命運這東西,永遠是計劃趕不上變化。
他渴求很久,沒想到就這樣被突如其來的一場意外給打破了,成了一盤散沙,令他無所適從。
雷冥遠深深地無力着,他不明白,真的不明白,爲何上天偏要如此捉弄他,不讓他安生,明明挽回她就在咫尺之間,偏要看不順眼介入其中。
他沉默地閉上眼,若是尊嚴問題,那倒是好辦……
雷冥遠的手在身側緩緩攏成拳頭,捏得緊緊的,曲起的手指骨微微泛白,他慘白的面色鐵青,看起來更加的猙獰。
失落,順着渾身的血液逆流而上,直接衝擊着腦海中最脆弱的一根神經。
這時,醫生進來了,說手術時間已經安排好了,明天上午十點。
雷冥遠沒有開口,只是點頭表示同意。
他向來鄙棄懦弱,卻在這一刻內心充滿了無比的惶恐,害怕自己再也站不起來,但是他更加無法接受自己連手術都不敢參與。
無論如何,就當這是一個賭局吧,生命中最漫長最重要的賭局。
如是金錢可以換取健康,他毫不猶豫雙手奉上。
其實叫她出去時,他的五臟六腑都在疼,疼到麻痹,有一股衝動想要把心給挖出來,這樣就不再讓疼痛繼續下去了。
冷鬱希被趕出去後,並沒有走遠,而是躲在外頭,偷偷看着雷冥遠,牀上他的表情,她都一一映入眼簾中。
她明白,若是再也站不起來,他不想要拖累她,可是,無論如何,她都已經打定主意這輩子跟他糾纏至死方休,無論他是健全的,還是殘缺的。
雷冥遠太低估她的毅力了,跟雷冥遠相處這麼多年,她別的沒學過,就耐力而言,雖然比上不足,但好歹是比下有餘。
以她的毅力,跟雷冥遠槓上,已經足夠了,她給自己打好了一針預防針,無論雷冥遠如何尖酸刻薄,她都不會真正放在心上。
偷覷着裡頭無助的雷冥遠,冷鬱希只覺得鼻子很酸,心頭也盈滿了酸意。
冷鬱希忽然一驚,她猛然回頭,發現拍她肩膀的是歐陽啓迪,她抿了抿脣,“我沒事。”
歐陽啓迪擔憂地看着她,視線投入,卻跟裡頭側過頭的雷冥遠剛好對上,雷冥遠的目光噬人,恨不得扒掉自己的皮。
同爲男人,歐陽啓迪能夠理解雷冥遠,他不甘,但是卻又不得不狠下心,不想給自己希望,也不想給別人殘念。這般狠絕的手腕,不愧是商場上鍛煉出來的。
若是換成自己是雷冥遠,在這般情況下,也會態度如此冷漠地對待鬱希吧。
可是,他是歐陽啓迪,畢竟不是雷冥遠,站在歐陽啓迪的立場,他見不得冷鬱希傷心,不管那個惹她傷心的人是如何的無奈。
“來,妹妹,吃點東西吧。”
歐陽啓迪扶着她到一旁休息的長椅上坐下,自從雷冥遠醒來,冷鬱希對於吃喝都很正常。
冷鬱希勉強扯出了一抹笑靨,低頭默默吃着,歐陽啓迪看着這樣令人心疼的冷鬱希,又忍不住責怪起裡頭那個男人的心狠如鋼。
“他們呢?”
冷鬱希不經意擡頭,發現季默然跟衛如風都不在,有些疑惑,這幾天,他們都來得很勤。
“季默然說既然總裁醒了,那她先回公司了,雷氏現在雖然有雷御風打理,但是他平日素不過問雷氏情況,沒有這個秘書佔時還是不行的,何況總裁現在這個樣子,公司更加需要她了,她說以後每天下班來回報下公司運行的詳情,上班時間,就不來了,反正也幫不上什麼忙,讓公司正常運行,應該是總裁最樂見其成的。”
歐陽啓迪一字不落,將季默然的話重複了一遍。
冷鬱希聞言,指尖略微的顫抖,想必季默然也是害怕雷冥遠站不起來,想要解決他的後顧之憂,無論他最後能否站起,這段時間,想要回雷氏,是不可能的了。
“她說的對,做的也對。”
季默然看上去就是理智型的,冷鬱希十分認同,但是這一刻,她的聲音卻是緩慢的,帶着些許的沉重。
冷鬱希說完,又繼續認真吃着手中的食物。
歐陽啓迪找了幾個話題,但她都不是很感興趣,不鹹不淡地虛應着。
眨了眨眼,在歐陽啓迪露出苦笑後,冷鬱希心底浮現起淡淡的惆悵,但與此同時,也將他臉上的細微表情轉變一一納入眼底。
她躊躇了下,聲音輕柔緩和,“啓迪,其實你沒必要在這裡陪我,我一個人能行的。若是我連這點打擊都無法扛下去,我又哪來的信心跟雷冥遠扛下去呢?”
“雖然你沒說,但是我對你一直心存愧疚,尤其這個時候,這誠然應該是我一個人的事情,卻讓你還爲我跑上跑下。”
冷鬱希經過淚水洗滌過的瞳仁,黑得出奇,她語態很認真。
“或許是我上輩子欠了你,這輩子生來就是爲了還你的債來着。”
歐陽啓迪蹙起眉,接着又鬆緩下來,他的聲音低低沉沉,仿若爲了配合她,一向斯文雅貴的俊臉上也掛着幾許認真。
“鬱希,我想陪你,你不必顧慮我,我想,若這算是同甘共苦,餘生也有了深刻難忘的一份回憶。”
歐陽啓迪低低地繼續說道,他看她精神疲倦到了極點,如今,自己算是她精神上唯一的支撐。
冷鬱希,在這個時候,最需要一個包容、支持她的港灣,自己也算是勝任其中的最佳人選了。
冷鬱希知道歐陽啓迪不想聽下去了,但是自己又何嘗想提呢?只是,不想讓他再深陷其中了,泥潭已經太深了。
她希望歐陽啓迪能夠找一個能夠相伴一生的好女孩,好好相愛,幸福一生,畢竟他真的是個好男人,值得人付出一生、傾心相伴的好男人。若是在雷冥遠之前遇到他,或許她也會愛上他吧。
但是這世間沒有如果,她愛上了雷冥遠,死心眼地愛上,再也抽不開身,也脫不了心。
這時,醫生來了,說要跟病人的家屬談談,歐陽啓迪沒有跟過去,他想要知道的,自然有專人會告訴他,何況冷鬱希也需要某些空間。
而他打算趁着這個時機,進去跟裡頭的人,好好談談。
冷鬱希跟醫生走了,歐陽啓迪做了全身消毒後,便進了加護病房,之前,醫生叮囑他,最好不要說一些刺激到病人身體的話,免得病人過於激動,做出激進的行爲來。
歐陽啓迪自然是答應下來,他若是不答應,估計就算他是歐陽氏的太子,也不得其入吧,這畢竟是重症監護病房,雷冥遠如今是一個享有特殊權利的病號。
雷冥遠自然是看到歐陽啓迪進來了,但並沒有給他好臉色看,也不打算跟他廢話,最好的拒絕行爲,便是閉眼小憩。
歐陽啓迪讓自己的心趨於平靜,才緩緩開口,“雷冥遠,愛她就不要傷害她。”
“你憑什麼跟我這麼說?”
雷冥遠發現沉默雖然是金,但是眼前站着的這個曾經是自己情敵,如今即使身份尷尬,還是始終如一關注着冷鬱希的一舉一動,他不是瞎子,他們在病房外的互動,他都一一納入眼底,又嫉又妒,恨不得……
可是,如今的他,所有的不平,只得深深壓抑下來,任激盪的情緒一一翻滾。
“你說我憑什麼?”
歐陽啓迪從容地笑着,並沒有被激怒。
雷冥遠一貫的冷靜面具,終於掛不住了,歐陽啓迪那笑,看在雷冥遠眼中是嘲弄,是譏諷,這是高傲的雷冥遠,此刻最無法容忍下來的,他如今可謂是潛力殘廢,而歐陽啓迪卻在幸災樂禍着。
怒火,在心中隱隱滋長,雷冥遠表情幾度變化,一陣青,一陣白,又是一陣紅。
“歐陽啓迪,你是她雙胞胎哥哥,你想要身敗名裂,隨便你,但不要牽扯上她。”
歐陽啓迪嘖嘖幾聲,很給面子拍了幾下掌,“看來,雷病號多少還是在意鬱希的,可是你在意、你愛她,並不代表你就可以傷害她。身敗名裂嗎?若是她願意點頭,就算爲了她,身敗名裂又如何?你雷冥遠如今就沒我這等勇氣,何況你又不是被判了死刑,就算站不起來又如何?只要鬱希愛你就行了。”
“愛?我就是因爲愛她,所以更加無法容忍她在我身邊。若是我真爲她好,就該放手,我無法容忍她卑躬屈膝地伺候我吃喝拉撒。何況……”
雷冥遠閉了閉眼,他沒說出口,他沒把握若是面對那樣的他,她還會一直愛下去。對於一個無法站起來的人,她可以愛幾年,若是他是健康的,他有把握,但若他不健全,連基本的出門,都無法陪同,難道讓他坐在輪椅上被她推着,而她滿臉豔羨地看着那些依偎甜蜜的幸福情侶們嗎?
若是十年後,他再失去她的愛,那麼他會連存活下去的勇氣都沒了,他寧可告訴自己她愛着他,而非是愛過他。
“這是我跟她的事情,無需你插手,歐陽啓迪,你只要管好自己的心就行,不要牽鬱希下水,她……”雷冥遠用力咬緊牙關,拼命擠出幾個字,“她值得更好的對待,你我如今都不是她的良配。”
歐陽啓迪只覺得心頭一陣尖銳的刺痛,雷冥遠還真是一針見血啊,老是圍繞着他這尷尬的身份打轉,就爲了點醒他,不要妄想,不要奢望她的感情。
其實,他早就看破了,只是割捨不下而已,如今只是想爲她打氣而已,見不得她傷心,才進來想要激勵雷冥遠的,這男人想必心中早有了定案,自己無論說什麼,都是無濟於事。
看來,還得下點猛藥。
歐陽啓迪發現,自己有錢有勢,年少有爲,人人豔羨,是典型的天之驕子,卻獨獨被情感所累,牽絆其中,無法抽身,無法隨心所欲。如今還要爲了撮合自己的情敵跟所愛的女人,做人做到自己這個份上,還真是孬,他都興起了想要劈死自己,一了百了算了。
“你難道連這點自信也沒有嗎?”
歐陽啓迪離開的時候,丟下這麼一句話。
雷冥遠目光飄向窗口,那裡沒有站着一個熟悉的身影,他發現他心態十分的矛盾,一方面希望擡頭就看到她,另一方面希望她遠離自己,那個另一方面是強迫的,違背了他的心,前一方面是順從心意的。
心頭五味陳雜,說不出是喜還是悲……
淡定吧,雷冥遠,雷冥遠默默呢喃着,但是這卻是言不由衷的一種表現。
忽然,閉眼又睜開的時候,餘光掃到她站在窗口,隔着玻璃,仿若在看他,又仿若是透過他,在看誰似的。
被雷冥遠捕獲到偷窺的視線,冷鬱希有一陣心虛,黑白分明的大眼中,一閃而逝的是惶然。
其實,雷冥遠亦然,他又何嘗沒有心虛呢?
他除了貪婪地汲取那張容顏外,還要努力剋制自己不聽話的雙眸,拼命轉移視線,不讓她看出自己的心軟跟如飢似渴的深沉愛戀。
兩顆明明相愛的心,卻因爲無名的芥蒂,無法靠攏。
冷鬱希沒有進來,雷冥遠看到歐陽啓迪走近,不知跟她說了什麼,她便走開了。
雷冥遠心頭一陣失落,落寞轉而襲上了他那一雙藍色的瞳仁,漾的滿滿的,濃到化不開。
到底是誰在折磨誰?
加護病房內,睜眼可見的便是雪白一片,雷冥遠將它當成了悲涼與滄桑,這對他此刻的心境來說,是最合適不過的。
漸漸的,涼意從蜷縮着的腳趾竄起,蔓延至了全身。
冷鬱希坐在外頭,從醫生那邊回來,她已經得知了明日一早雷冥遠要動手術的消息。
這是關鍵的一步,手術成功,她估計還能夠不要臉面,強撐着留下來,手術一旦失敗,雷冥遠的暴、戾,肯定超常發揮,到時,他肯定是……
冷鬱希無法想象,也沒有去想,她唯一的期盼是手術成功。不管如何,她一定會讓雷冥遠重新站起來的,無法跟個常人一樣行動自如,對雷冥遠來說,簡直是無法忍受的悲哀。
他從來都是高高在上,他用冷漠來包裝自己,何嘗不是另外一種脆弱的表現呢?儘管他不會承認,因爲他是雷冥遠……
這一夜過得尤其漫長,雷冥遠的加護病房,一大早就有醫生護士進出,檢查他的身體,是否適合今天動手術。
當他被推進手術室的時候,冷鬱希其實一直都沉默不語地跟着,走到手術室的門被闔上,而她被關在了門外。
紅燈亮起,手術正在進行中。
這個手術,聽醫生說,需要耗時很長,稍有不慎,便會對病人產生重大的影響。
冷鬱希坐在等待的長椅上,蔥白的手指,卻忍不住揪住自己的衣襬,人總是需要一些動作來詮釋自己的緊張,冷鬱希每一次緊張,手就會不由自主揪住自己的衣襬。
這是歐陽啓迪長久觀察下來發現的規律,她的衣角都被她絞出了深淺不一的皺痕。
歐陽啓迪很想說些話來讓它分心,但思前想後,還是作罷,這種情況,想必她也無心跟自己講話,最多敷衍下自己。
手術時間長達六小時,冷鬱希緊繃的神色,根本就沒有緩下來過。
手術室前那盞紅燈燈光明亮,十分的刺眼,冷鬱希覺得眼睛都瞪得澀然了,那一盞紅燈就是沒有變成綠燈。
不是市跟倫敦,隔着這般的近,卻又讓冷鬱希感到是這般的不真實。
一分一秒,一分一秒,腕上的手錶滴答滴答的一聲又一聲,都重重敲打在她的心頭。
她的緊張,甚至傳染了歐陽啓迪,歐陽啓迪也是滿臉的嚴肅,他的目光,在冷鬱希以及手術室門前徘徊,逐漸開始飄忽不定起來。
不知何時,冷鬱希已經鬆開了她的衣襬,右手的食指,在左手的掌心比劃着,畫着圈圈,一圈又一圈,都是完完整整的一個圓圈,沒有瑕疵……
她劃了一遍又一遍,手指都有些痠麻了……
手術室的紅燈終於滅了,綠燈亮了起來,冷鬱希倏地站了起來,雙腿軟了一下,她很快穩住了自己的身子,目光炯炯地盯着那一扇門被打開……
門被打開了,護士推着雷冥遠出來了,或許是經歷了六個小時的手術,他看上去比進去時,整個人更加憔悴無力,額前的頭髮都溼漉漉的,仿若剛從水桶中鑽出來似的。
雷冥遠轉過頭,沒有理會冷鬱希,疏離冷漠地眼交匯,他又被重新推入了病房……
醫生說,在手術過程中,他沒有選擇麻醉,結果痛到死去活來,不麻醉,手術成功的機率高出不少。
冷鬱希聽了後,心裡帶着深深的憂慮,臉色逐漸泛白,眉心漸漸聚攏。
“他的毅力這麼強,所以鬱希你也不要太過擔心,只要他肯堅持下去,遲早有一天會重新站起來的。”
歐陽啓迪在冷鬱希耳邊說,聲音不高不低。
醫生也跟着附和,“他的手術室成功的,但是復健是個長期的過程,我會給他找個復健方面的權威,在生理跟心理上,都給病人多多鼓勵跟暗示。不過,這復健的過程是漫長的,你們要做好準備,至少一年。”
“一年?”
冷鬱希呢喃道:“這麼久?”
醫生點頭,“復健一年能夠站起來,做到跟常人無異,已經是奇蹟了,很多病人受不了復健所受的苦,都選擇在中途放棄了,這很正常,所謂復健,就是修復重新建立身體的機能,尤其是腿部有問題的傷患,必須要下苦功,復健不但要忍受站立所受的痛苦,還要從最基本的走路開始學起。”
冷鬱希聞言,雙眸中滿是震驚翻涌,心中滿是痛楚鞭笞着。
醫生離開後,冷鬱希留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歐陽啓迪並未打擾她,這個時候,她需要絕對的安靜空間,她需要思索作爲沉澱。
靜默良久,冷鬱希開了口,聲音卻有些暗啞,“啓迪,我想要休學一年。”
之前她就開始盤旋起這個問題了,但並沒有當下做出決斷,如今聽了醫生的話,心頭觸動很深。
一年之間,雷冥遠需要人照顧,而她,即是最好的人選,何況不管是否是一年,她都會站在他身後,給予他鼓勵的。1546151
冷鬱希的意思,歐陽啓迪又何嘗不明白呢?
只是爲何接受起來,有些苦難,不是很甘心,雷冥遠,還真是好命。
但是冷鬱希臉上的堅決,告訴他無論自己怎麼說,他還是不可能說服她,無奈之下,只好答應她。她要站在雷冥遠身邊支持他,那麼自己,就在她身後挺她吧。
接下來的一個月,雷冥遠總是體力不支,醫生說復健需要在一個月後實施,這一個月他需要好好養身子。
醫生卻說他恢復得不錯,雷冥遠讓季默然給他僱了一個看護,專門負責他日常生活的,他堅決不讓冷鬱希靠近他身體半步。
冷鬱希休學的計劃,不知道他從哪裡得知,被否決了,雷冥遠強烈要求她回去上課,不然病房都不讓她踏進半步。
有幾次,看護不在,雷冥遠撐起半個身子,額頭上滿是冷汗,動作僵硬而吃力,冷鬱希每次都有一股衝進去的衝動但是她卻竭力剋制住,雷冥遠的男姓自尊是多麼的高傲,他絕對不想要這樣狼狽的他被自己看到。
她除了站在不讓他察覺的地方,默默爲他打氣,擦拭去眼角不由自主掉落的淚珠,什麼也不能幹。
她努力地充當一個旁觀者,在雷冥遠提出絕食抵制時,冷鬱希休學沒有成功,但她每天,就在學校跟醫院奔波,雷冥遠隔壁的病房都被她盤踞下來了,歐陽啓迪出的力,冷鬱希累了,便在那個房間睡上一覺。
每天下午放學後,她便匆匆趕到醫院,雷冥遠假寐,她不是不知道,但是她還是滔滔不絕,絞盡腦汁說話,雷冥遠一句也不搭理,她自己倒是在嘗試無數次失敗後,自言自語中也找到了樂趣,或者更確切地說,有些麻木了。
這一個月來,前半個月,雷冥遠對於她的出現極爲敏感,每次都是以摔東西跟咆哮作爲最終落幕。
後半個月,情況稍微好轉,至少雷冥遠沒有再大發脾氣了,或許知道她已經說不通了,只是冷鬱希拿熱臉貼他冷屁股而已。
雷冥遠端着的是一幅冷漠,但是每次冷鬱希出現,他又覺得心安,人的心態,還真是複雜又矛盾。
每次看護來人,冷鬱希都被冷冷的驅逐離開,不管如何,有看護在,雷冥遠就不允許冷鬱希存在,或許是害怕自己的無助被他她看到,會讓她失望。
此間,歐陽啓迪並沒有每天來,他也很忙碌,歐陽老爺子也奄奄一息了,神智都開始不清醒了,癌症末期,發作起來,都是痛到打滾。
歐陽啓迪每次都不忍目睹,冷鬱希也去看過歐陽老爺子幾次,畢竟在同一個醫院,看護以來,冷鬱希被趕,她這個時候,倒是得了閒暇的功夫去看歐陽老爺子。
歐陽老爺子的情況不容樂觀,雖然他們都心知肚明,他生命就猶如風燭,即將走到盡頭。但是並沒有人想過他會被病魔折磨到這樣,瘦骨嶙峋,氣若游絲……
歐陽老爺子最終走了,他離開的那一晚,歐陽啓迪在牀前照顧着,冷鬱希還在雷冥遠那邊。
這時的雷冥遠,已經被轉到普通病房了,環境不再如重症加護病房那般凝重。
那一天,說來也是奇怪,冷鬱希忘記關機,手機振動,她掏出來,看到那一條來自歐陽啓迪的短信,“爺爺走了。”
冷鬱希匆忙從椅子上站起,離開時候,澄澈的雙眸沾染了濃濃的傷感跟遺憾,歐陽老爺子的最後一天,她並沒有陪他度過。
這個時候,歐陽啓迪發短信來,八成是想要叫她去見老人最後一眼。
冷鬱希走路的步伐不穩,微微踉蹌,在門檻邊,差點跌了個趔趄,多半是心不在焉所致。
雷冥遠雖然閉目養神,在冷鬱希起身的時候,他當下就覺察到了異樣,擡頭望去,依稀掠及的事冷鬱希無措的神色以及落寞的背影。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這一刻,他十分痛恨起自己的無力跟無奈,他無法追過去安慰她,想到這裡,他的雙手不由敲向自己的微微曲起的雙腿,明明用了十成的氣力,但是卻沒有痛覺。
他伸手去拿一邊擱在牀頭的那一副柺杖,這副柺杖是新買的,他還沒用過,明天覆健就開始了,那個物理療師說了,柺杖是他重新站起來的良師益友。
雷冥遠苦笑,若是這輩子再也無法站起,那麼輪椅跟柺杖便是他走路的助行器了,這是多麼令人難以接受。
他掙扎着起來,冷鬱希離開時,那驚慌失措的表情,始終徘徊在他的腦海中,久久未曾散去。
他想要忽視冷鬱希帶給他的影響,努力了,還是失敗了,努力了不止一次,而是無數次,沒一次成功,所以他放棄了。
他雙手摸到柺杖,想要借力使力,一隻手握住柺杖,另一隻手撐着牀沿,想要讓自己的雙足着地。
柺杖,畢竟對他來說是一樣陌生的東西,他還未穩住柺杖,整個人便跌倒在地,雙腿笨重,他用力捶着,卻沒有痛覺,他想要站起,卻找不到支撐點。
無力,無奈,深深地悲哀,籠罩了他。
曾經的雷冥遠,是多麼的意氣風發,如今的他,竟然連最正常的站起,對他來說,都是那般的困難。
藍色的瞳仁越發深邃起來,深邃中零星的點點絕望,逐漸擴散,最後他覺得視線開始模糊起來。
他甚至感受到一種異樣的情緒滋生出來,那分明是陌生的,委屈,他堂堂一個大男人,竟然感受到委屈?因無助而衍生出來的委屈?
他將身子往後靠了靠,幾乎用雙手爬的,他不甘心,但是除了爬,他根本就無法動彈,其實,爬對他來說,也是極爲吃力。
靠着牀沿,他輕輕扯了下脣角,眉宇間,滿是疲憊,濃濃的疲憊。
這是否是雷冥遠式的悲哀?
他垂頭喪氣,但是很快,又靜不住,靜下來的他,腦海中老是浮現冷鬱希離開時候眼神的空蕩茫然。
雷冥遠,雷冥遠,你不是說不要拖累她嗎?如今的你,竟然用爬來走路,還妄想給她幸福,這是多麼的不可思議。
他手指輕顫,思維一片空白,每每想到放手,心頭猶如巨石壓着,狠狠呼吸,卻還是喘不過氣來。
他忽然徒然生出沮喪,盯着掌心,眉頭緊皺,雷冥遠將臉埋入掌心,心,一點一點沉下去。
“雷總,你怎麼坐在這裡?”
雷冥遠冷漠一點一滴回到了臉上,門口站着的是季默然爲他請來的看護,他頭一次仔細觀察這個看護,發現她長的其實也蠻漂亮的,白衣天使嗎?
可惜,他是淪落地、獄的撒旦,白衣天使級別太低,無法幫他贖、罪。
雷冥遠冷冷地睨了她一眼,用命令的語氣道,“扶我起來。”他顯然不願意將心事掏出來,供人分享。
看護照顧雷冥遠也好歹有一段時間了,說老實話,她對雷冥遠很有好感,雷氏的總裁,她之前就在電視上看過,沒想到現實中的他,更加帥氣,雖然因爲生病憔悴了很多,但是畢竟是近距離接觸,他的態度不好,但是倒是沒有藉機找茬。
曾經揮斥方道的男人,如今卻連站都站不起來,她能夠理解他的心態,比起那些病號,至少,他雷冥遠從來就沒有自暴自棄過。
“扶我起來。”
雷冥遠有些不悅,這個看護,竟然對着自己發起呆來,神色迷茫,難道她在同情他?
他最恨的是人家的同情,他不需要,他從來就不需要。
是不是是時候換掉這個看護了,門口的看護根本就沒想到自己的發呆,早就被雷冥遠給直接扭曲了意思。
她愣了愣,忙回過神來,上前扶起雷冥遠,雷冥遠卻沒有當下讓他扶起,反倒是讓他先將那一旁隔着一些距離的柺杖給拾起來,遞給他。
然後,他雙手撐着牀沿,緩緩站起,坐到了牀上,對常人而言,這一步,分明是輕而易舉的小事。
但對雷冥遠來說,這簡直就是一番變相的折磨。雙腿雖然沒有知覺,但是做這個動作,他整個胳膊都撐酸了,期間看護分明要伸手來扶他,被他用凌厲的眼神給嚇得將雙手給收回去了。
雷冥遠坐到牀上時,大口大口用力喘着粗氣,他飽滿的額頭上,臉龐上,都淌着汗珠,那是冷汗。
雙臂浮現的青筋還未褪下去,他發現做完這個動作後,看護還傻愣愣地盯着他,眼中有崇拜。
雷冥遠自嘲地勾脣,崇拜?肯定是他看錯了,近乎殘廢,接受這等崇拜,對雷冥遠來說,這簡直就是無法容忍的侮辱。
但是,他整張臉,慘白着,如同死屍,根本就沒有力氣斥責咆哮,他竟然淪落到這等地步。
雷冥遠再也受不了了,在喘息的同時,他忍不住朝着這個無辜的看護髮起飆來,“出去,你給我出去。”
他一點也不想看到人,他寧可活在沉寂中,看護被趕出去之後,他猛然倒回牀上,他開始反省起,若是復健不成功,他是否還要繼續活下去?
活在世人同情憐憫的眼神中,還要拖累冷鬱希,這段時間,她的委屈,她的付出,他做不到視若無睹,就算表面努力做到,一般的旁人如果注意點,也能夠覺察得出來他對她,還是不同的,在傷她的同時,每一次他的心,都在抽搐着。
他扭頭,窗戶外,沒有人,病房內,空蕩蕩的,他用力地呼吸着,但是屬於冷鬱希獨有的清香,卻被濃郁的消毒水給覆蓋住了,他什麼也聞不到,除了刺鼻的消毒水味。
經過剛纔的一番折騰,對於如今的雷冥遠來說,已經筋疲力竭。
他仰着頭,平躺着,閉上眼,遮住眼底所有肆意翻滾的情緒,斂起了悲哀、無助跟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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