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離攔腰抱着我,輕聲地說:“天愛,別鬧了好嗎,要是娘聽到了,娘會多傷心。”
“嗚,我難過啊。”
“我知道你難過,忍着,沒有事兒的,進去陪着娘,給娘講你開心的事,娘會聽得到的。”
我點點頭,莫離便放下我。
進了去,看到娘還在昏睡,可是眼角的淚,卻在流。
我抓着她的手摸我的臉,輕聲地說:“娘,其實天愛真的很不乖,很潑辣,天愛不喜歡他們欺負你,欺負莫離。你放心,現在讓着他們,遲些我回頭找他們算帳。”
“娘,你都沒有爲我畫過眉呢。女兒家家長大的時候,都是娘給畫第一次眉的,娘都沒有給我畫,娘只給我梳過頭髮,繡過帕子,但是沒有給天愛畫過眉。”
她的手指動了動,我笑着貼上臉去,一邊擦着淚不滑到她的手裡,一邊和她說着笑話。
說那些在涼城,很有趣的事兒。
“娘,趴在你身邊,好舒服呢,天愛陪娘小睡一會,等娘醒來了,我們就吃些粥,然後出去看看夕陽,夕陽可好看了。”
越說越小聲,然後我趴在她的身邊,痛得有些模糊。
一睜開眼,居然是天色昏黃了,我急急擡頭看着娘,她正笑着看我。
我鬆了一口氣,然後笑呵呵地說:“娘,你怎麼不叫醒我呢,天愛是豬,怎麼趴着就睡着了。”
“咱娘們睡睡,多舒服啊,不捨得叫醒天愛啊,你沒睡好,這臉都是腫腫的。”
“呵呵,不怕,莫離不敢說我難看的。”我笑。
“誰說孃的天愛難看啊,多漂亮來着,娘有你這個女兒,是福氣。”
“你終於醒來了啊。”莫離進來,雖然眼裡依然紅,可是還是帶着笑:“比娘睡得還久,我都煮好飯了,快點吃,然後該幹嘛去就幹嘛去。”
這是示意我,該回宮裡了。
“那明天我還要來看娘,陪着娘,給娘帶好吃的。”
娘便笑說着:“好啊。”
明天,不管怎以樣都要來,今天晚上我回去就放下我所有的驕傲,所有的面子,我去求他,只要他明天讓我出宮,以後他說讓我做什麼,我都聽他的,以後他要我多乖,我就多乖。
子欲養,而親不待啊,這隻怕是生命中,最痛心而又遺憾的一件事了,我不要讓自已遺憾,能陪在孃的身邊多久,就要陪着她。
這感情,如此的執着,如此的堅定,只有這麼一個念頭而已,因爲這就是我苦苦追尋的一種愛啊。
叫你一聲娘,你疼愛地應我一聲,那麼一輩子,你就是我的娘,不許抵賴,不許不要我。
莫離去端進飯菜來,有油燜大蝦,可惜現在,我卻是沒有什麼心情吃了。
他笑道:“天愛,還給你準備了一些呢,一會兒回去,你就帶回去吃。”
“好。”我說。
給娘小口小口地喂着粥,她吃得慢,不過精神還是不錯的。
吃完之後,娘說:“天愛啊,娘想洗洗頭髮,不要莫離,你幫我洗可好。”
“這當然好了,讓向莫離去燒水。”
莫離就笑:“你們娘倆,一塊兒欺負我。”
“就欺負你怎麼着了?”
“你行,你兇。”他委屈地叫:“娘,你也別護着她護得緊,她可是兇巴巴得緊。”擠擠眼,有些抱歉。
我曉得他的意思,沒有什麼的,反正早回去要罰,晚回去也要罰,無所謂了,我已經是死豬不怕開水燙了。
一會兒就帶油燜大蝦回去孝敬李棲墨好,我相信,他不是真的和我要生氣的,他只是氣我,我只要向他服個軟就沒有什麼事了,再撒撒嬌,他還不是任我呼風喝雨的。
有些事情,即然我無法改變,他註定是皇上,那麼就註定要有後宮,必不可能只有我一個女人,無法改變,就裝作看不到吧。
而且孃的狀態,真的不好,我相信李棲墨還是通人情的。
給娘梳着發,髮絲落得更多了,娘笑眯眯地說:“天愛,你去給娘泡一杯茶好嗎?”
“茶,娘不能喝茶的,因爲娘吃了茶,會解了茶。這是莫離告訴我的,我可記着呢。”
“可是娘想喝啊,就想喝天愛泡的茶,乖乖好不好。”
“呵呵,娘這一聲乖乖啊,說得天愛骨頭都軟了,泡,我給你泡,娘要什麼天愛就給娘泡什麼。”
歡喜地出去,莫離在外面燒水,問我出來幹什麼,我便說:“娘要喝我泡的茶呢,莫離,茶葉在哪兒?”
“在那小屋。”他說。
我進去找了,然後洗淨茶壺放上茶葉。
莫離用勺子裝了些熱水,放進去,然後倒掉,再放上熱水。再端起茶杯往杯子裡倒下茶水的時候,顫抖得讓那茶水倒得到處都是。
“莫離,你是不是太累了,休息一會,有我在呢。”
一摸他的手,冰涼得可以。
他低低地說:“天愛,今晚不要離開好嗎?”
“怎麼了?”我心又提了起來。
他急急地說:“好嗎?”
我心跳得快了起來,害怕地說:“莫離,你不要嚇我,我怕的,真的,我其實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我怕的。”
端了茶進去,也是手顫抖着。
莫離提了熱水進來,看着娘接過我手中的茶,笑眯眯地喝着,溫柔地看着我說:“好女兒啊,以後莫離,就要麻煩你照看着點了,莫離,以後也要照看着天愛。”
“呵呵,娘,這個自不必你說。”我笑呵呵地轉到她的後面,梳好她的發,和莫離一塊兒洗着她的發。
娘喝茶喝得很慢,品得很優雅,仿若穿透了時間,她還是那個美麗,高雅,無憂的少女,正在品着一杯香茶,正在看着蝶舞花飛。
她躺下,讓我們更好地洗,她依然笑眯眯的,雙眼都是幸福一樣。
洗淨頭髮,還沒有弄乾,她就說:“天愛,你該回去了。”
“不回去,天愛要陪着娘。”
“女兒家是不能太晚回去的,不管是你嫁人,還是沒有嫁人,都不要太晚回家,風涼啊,夜黑啊。”她軟聲地哄我:“乖,回去。”
說話的聲音,如此的柔,而且如此的通暢,我害怕得六神無主着,看着莫離。
莫離輕聲地說:“娘,讓天愛呆着吧,天愛最喜歡和娘在一起了。”
我點頭如搗蒜:“是啊是啊。”
她合了合了眼皮子說:“那這樣啊,天愛,你給娘梳個頭發,娘教你們唱個曲子。”
我輕靈地,給梳了個漂亮的頭髮,娘輕聲地,哼着小曲子。
我初時不知道,只覺得娘氣息不太好。
編着孃的長髮,看到莫離總是擡頭去孃的臉上抹着,我以爲她在哭,便不敢多看。
哼着哼着,越來越是小聲,然後抓着莫離的手,我看到莫離的袖子讓那鮮紅的血染得了個透,那麼的可怕。
“娘,你累了,那別唱了,睡一會。”莫離輕聲地說着,把枕頭拉下,讓娘躺了下去。
她就像是一個孩子一樣睡着,脣角還有血,可是那微微地彎起,卻是笑意,孃的手,還在找尋着,我趕緊去握着,她才安心,和莫離各坐在一邊,就這樣靜靜地握着孃的手。
太枯瘦了,瘦得不能再承受春風雨露的打擊,我臉覆在上面,依然是盈盈的暖意啊。
就這樣,什麼也不說,就這樣,陪着娘,也不知是多久之後,孃的手那一抹暖意漸漸地變冷了,我用力地抓緊要把自已的錯覺趕走,只是原來是徒勞無功。
我咬着手指,不讓自已嚎啕大哭出聲。
我跪在地上,依在孃的身上,感受着那最後一絲的溫暖。
一邊是莫離,一邊是我,我們都知道娘不會再醒來了,我們從此,都是一個人了。
他伸手過來,用力地拉着我的手,莫離,再用力一次,爲什麼我不會痛呢?娘走得很安祥,走得很開心的。莫離,我不想哭,可是我忍不住淚水。
哭到最後,心靜了,迷亂了,空蕩蕩了。
如果我們還有什麼沒有做,那就是擦乾淚水,我伸手過去,幫莫離擦着淚,他亦也是如此的安靜,靜靜地看着安睡的娘。
楊寶林死的時候很可怕,我和她還呆在一室,那時想想,我就發抖,但是現在守在孃的身邊,我卻不怕,我們還在期待着,靜靜地等着有奇蹟,等娘醒來。
我們不怕,就這樣守在她的身邊,哪怕夜再黑,風再狂,都不怕。
燭火滅了,狂風帶着雨打來,從黑洞洞的門口吹入,我想用自已溫暖的手溫暖的臉,來暖醒孃的,還是沒有用。
快天亮的時候,莫離很冷靜,微微沙啞地跟我說:“天愛,我們送娘去一個地方,好嗎?”
我點點頭:“好。”
他背起娘,我在後面跟着,從向府的後門走,經過那大大的巷子寂寞得只有二個人的步子重合在一起。
莫離帶我去的地方,那桃花沐着雨露,數不盡的芬芳與嬌豔,哀哀地綻放着。
他手在桃花樹下挖着坑,雖然下了雨,可是怎會鬆軟,早讓他雙手鮮血淋淋,我過去要和他一塊兒挖,他卻搖頭說:“天愛乖,陪着娘一會兒,娘喜歡看桃花的,以後我要好好照顧你,別讓你受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