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橫波若仍然直擊餘爵,這一劍勢必要穿腕而過,他縮掌反抓,手指搭上了劍刃,先天罡氣運至他的指掌上,就是神兵寶刃也不能傷,而這一招便是要硬奪對方的兵器。
然而,眼見着長劍已被抓住,那三寸寬的劍刃卻如靈蛇一般躥起,忽地脫出了秋橫波的掌握,劍尖反刺他的咽喉。
“錚!錚!錚!”三聲脆響,秋橫波與對方對拆了三招,卻也被逼退了三步,定睛瞧看時,才發現出手阻擋他的是一名二十歲出頭的青年,正是厲虎。
“喂,那個穿花衣服的,這兩人是石頭老大帶來的,容不得你傷他們,若再出手莫怪老子不客氣了!”厲虎挺劍而立,傲然說道。
秋橫波剛纔出手抓人,只是想要給對方一個下馬威,並未使足全力,而他身爲大內第一高手,何曾聽過這等匪氣十足的挑釁言語。露在外面的半張臉當下開始泛紅,他冷哼了一聲,便要再行上前。
卻在這時,只聽得大帳內有聲音道:“橫波,先莫動手。”
秋橫波本已提運起了全身功力,聽了此言後凝身不動,身側方圓兩三丈內立時寒意驟起。餘爵距秋橫波沒有多遠,只感覺好似突然掉進了冰窖之中,接連打了幾個冷戰,心頭不由得一陣駭然。
但見大帳的門簾掀開,一名容顏俊美的白袍公子從帳中踱出,正是曹暮雲。
站在帳外的一排刀斧手紛紛讓路,這位“暮雲公子”走到近前,對華不石抱拳道:“華兄門下能人輩出,這位小兄弟的劍法如神,實令暮雲羨慕!”
華不石還禮道:“暮雲兄過獎了。他是小徒厲虎,生性粗魯不知禮節,若有得罪之處,還請暮雲兄和秋總管海涵一二。”
曹暮雲道:“哪裡哪裡,華兄說此話可是見外了。”
他略爲一頓,又道:“華兄今日到來,難道不是如我們先前所約,引劫持太子和公主的叛賊前來歸案的麼?”
華不石在信函中,倒是提及過要帶着楊嗣昌來見,卻並未說是引叛賊前來歸案,曹暮雲這麼說,實是故意挑拔。
站一旁的餘爵聽到此話,如同當頭被一盆涼水澆過,只道中華不石的詭計,被誆騙到對方的營地來,結果定是糟糕之極。倒是楊嗣昌神色未變,猶若未聞。
華不石微微一笑,道:“暮雲兄可是說笑啦,這位嗣昌先生和餘將軍都是小弟的朋友,此番前來,只因爲有事要與兄臺面談。”
曹暮雲臉上卻是一寒,道:“華兄前來與我飲茶聊天,小弟自當歡迎之至,只不過這兩人乃是劫持公主和太子的叛賊,我與他們不但沒甚可談,而且職責所在,須得立時將他們揖拿歸案!”
餘爵聞言大怒,喝道:“我們誤中了奸計,你要拿便拿,先生和餘爵盡忠報國,護送太子回京,你要污衊我們是叛賊,卻是休想!”
曹暮雲道:“是麼?你們帶着太子和公主的車駕出關,不是叛國投敵卻是甚麼,此事證據確鑿,何須本公子污衊?”
官場之中,莫須有的罪名都能置人於死地,曹暮雲想要硬指楊嗣昌餘爵劫駕叛逃,實在是容易得很。
眼見着秋橫波又要上前拿人,華不石大聲道:“且慢!曹兄可記得當日在大倉島上的三事之約?”
曹暮雲道:“記得。”
華不石道:“小弟要曹兄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與嗣昌先生化敵爲友,平心靜氣地坐下來談一談。”
曹暮雲望着這位大少爺,沉默了片刻才道:“暮雲明白華兄的之意,只不過當日立下約定時,暮雲也曾提過了一條件,那便是三件事都不可違背大明朝廷的利益。華兄要小弟與這叛賊化敵爲友,未免有些強人所難了!”
華不石道:“是麼,華不石倒覺得此事並不違背朝廷的利益。”
曹暮雲搖頭道:“華兄不在官場,許多事情不會明白。暮雲自是知曉華兄本着一片好意,但此事絕非憑着你我之間的交情就能解決得了,這次只怕要讓華兄失望了。”
華不石此番與楊嗣昌餘爵一同前來,目的是想促使“五王黨”與“宦黨”的合作,化解紛爭,以曹暮雲的心智,其實早已想到。
然而想到與同意,卻是兩碼事情。
朝中三黨之爭由來已久,“宦黨”和“五王黨”互鬥了多年,早已積累下了許多仇怨,就在不久之前,曹暮雲的叔父曹化淳還將“五王黨”在朝中最重要的大人物溫體仁彈劾罷官,如今那位前內閣首輔大臣已經被皇帝賜鳩酒毒死。
即便是沒有這些仇怨,兩黨之間還有難以調和的利益衝突存在。官位,權力,財富,從來都是緊緊相連,亦是引發爭端的根源,只要身陷其中,就只有撤底地打垮對手去奪取這些利益,並無妥協讓步的餘地。
以此而論,官場與江湖本就沒有不同,一樣是兇險萬分,只有強者方能生存得下去。
華不石不由得凝起了眉頭,說道:“當今天下紛亂,烽煙四起,朝中的官員卻只爲一黨之利而爭鬥不休,現下既有機會化解黨爭,難道不是大明朝廷的利益所在麼,曹兄又何以不肯做爲?”
曹暮雲道:“華兄所言前半句倒是不錯,如今大明朝廷之患在於黨爭,所以暮雲纔不會放一切可能的機會打擊奸黨,只有如此才能統一朝綱,解除社稷的危難!”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行事方式,旁人斷難改變,聽到曹暮去此言,華不石心中暗歎,知他已是下了決心要利用這一次的機會將“五王黨”在扳倒,絕非尋常的言語所能說服。看來這位大少爺先前所打算的,實是有些過於樂觀了。
卻在此時,楊嗣昌忽然開口道:“五省之地,可足夠麼?”
自從進得營來,楊嗣昌就一直閉口不言,剛纔刀斧手要上前拿人時,他也沒有全沒有反應,卻在此時忽然說出了這麼一句沒頭沒尾的話來。
曹暮雲道:“你說甚麼?”
楊嗣昌道:“我可以讓你得到山西、山東、浙江、江西、湖廣五省之地,曹公子可否改變主意,放我等一行進京?”
大明朝的行政區劃,有南北兩京和十三個布政司,便是俗稱的“兩域十三省”。朝中三黨的勢力範圍,“宦黨”主要控制着京師和南北直隸府,其他的十三省的軍政之權則被“東林黨”和“五王黨”分別轄制着。
楊嗣昌所說的五省,幾乎佔據了大明江山的四成,也正是現今“五王黨”所控制的範圍,而其中的浙江、湖廣、江西更是十分富庶的地域。
曹暮雲神色一動,道:“你是說,‘五王黨’可以將這五省的軍政之權,拱手交予我‘宦黨’?”
他先前本已聽得十分清楚,卻仍不由得再問了一句。
楊嗣昌道:“不錯。亦或如此說,楊嗣昌可以相助曹家獲取這五省的軍政之權,以及換取你我之間的合作。”
曹暮雲道:“楊先生此話,未免太難令人置信。”
楊嗣昌在“五王黨”中地位不低,曹暮雲自是很清楚,但五省之地非同小可,更是“五王黨”勢力的根本,楊嗣昌之話是真是假,他自是難免懷疑。
楊嗣昌道:“福王被陷,‘五王黨’在朝中已難立足,五省軍權亦是難保,與其如此,不如主動讓予曹家,以換取爲福王洗脫叛國之嫌。至於嗣昌能否做得到此事,我們坐下來詳談細節之後,曹公子自當知曉。”
“五王黨”只要一倒臺,這五省的地盤勢必被朝中的另兩黨瓜分,“宦黨”的勢力大都侷限於兩京,“東林黨”在外省的官員更多,爭搶這些地方的軍政之權更具有優勢。但若是真如楊嗣昌所言,讓福王保住地位,“五王黨”得以苟全,將五省讓予曹家,那麼對“宦黨”無疑更加有利得多。如若成功,“宦黨”立時就能在三黨之中勢力獨大,掌控朝廷也就指日可待!
當然,此事並非只是說一句話那麼簡單,其中還會有諸多不定的因素,須詳加考慮解決才行。曹暮雲心中暗自盤算權衡,一時之間沒有言語。
華不石看得出曹暮雲已有所心動,開口說道:“曹兄曾經對小弟說過,願爲大明報效盡忠,如今有機會迸除朝中的黨爭,又有何可猶豫的呢?”
曹暮雲皺眉道:“此事關係重大,實非一時所能決定,而且即便暮雲同意,還須有五叔父和王公公的首肯才行。”
他口中的五叔父,是東廠提督曹化淳,而王公公則是御前執筆大監王承恩,這兩人正是當今“宦黨”的兩大首腦人物。
華不石微微一笑,說道:“只要暮雲兄自己同意,餘下的事情便都好辦,大家可坐下來慢慢商量,華不石相信,以曹兄和嗣昌兄的智慧,必定能想出萬全之策,將所有的阻礙排除,以達成合作。”
曹暮雲凝神思索片刻,似是終於下了決心,道:“好,就依華兄所言。嗣昌先生,請入帳落坐敘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