置身在光影流轉的金色殿堂裡,恢宏的古堡建築彰顯着不凡的底蘊,猶如現實與夢幻交替,沉澱歲月,穿越時空,卻來不及爲它塗抹一筆濃重的色彩,它已經在另一個看不見的角落默然綻放它的華麗。
這是瀟夏曦走進夜宸家時的第一感覺。而在踏入伊始,這種感覺始終衝擊着她的感官。直到站在偏廳窗邊一位上年紀的男人轉身,用同樣不可思議的目光審視她,他的右手掌中懸掛着她剛從脖子摘下由傭人轉交給夜宸神楚的項鍊。窗外的銀色月光凝聚在那顆方型吊墜上,墨紫的鳶尾花閃耀着奪目的暈彩,熠熠生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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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置疑,這男人就是夜宸雋的父親,夜宸神楚。六十多歲的年紀,看上去比實際年齡俊朗許多。瀟夏曦只覺得眼熟,大概是在夜宸雋與德麗絲的訂婚宴會上見過,只是當時的情形她全部心思都專注在那個準新郎身上,其他人反倒成了過眼雲煙。
“瀟小姐,你可以告訴我,這項鍊你是從哪裡得到的嗎?”他的聲音如鑠金般極具穿透力,帶着容易辨析的醇厚磁性,在燈影下跳躍。
瀟夏曦愕然地看着他,柔光打在他臉上,更加突顯出沉穩有力的氣質,雖然年過花甲,經歷卻模糊了他的歲月,將所有光輝很自然地聚焦在他挺拔筆直的軀幹上,讓人不自覺地陷入他的漩渦之中。而在家族血緣的不斷演變裡,他身上清冷的西歐色彩已經被淡化,更兼具了東方人的和藹親切。
她又想起了尾隨傭人走進偏廳時經過的那條長廊,彷彿是歲月的見證,一幀幀鑲框的照片從沙俄時代起,跳躍性地敘述了這一個龐大家族由崛起,興盛,衰落到沉寂的歷史,有振奮人心的喜悅,也有消糜落寞的頹廢,有激昂奔涌的豪情,也有涓水長流的平淡,但是,在每一個曾經被歷史記載的人身上,她都能看到一種相同的特質——縱使滄海桑田,他們也不曾遺忘過身上肩負的責任。
“瀟小姐——”夜宸神楚又一次提醒,臉上始終掛着令人不容褻濁的笑意。只是,瀟夏曦卻感覺那笑離她很遙遠。
“是我的一位舊友送給我的,也就是您的兒子夜宸雋。在此之前,他的名字叫司徒皓謙。”瀟夏曦緩慢有度地回答了夜宸神楚的問題。
這些開場白她早在踏入這座城堡前有了盤算。作爲冒然出現的陌生人,最快拉近距離的方法是用對雙方都有潛在影響的樞紐連接彼此。假若夜宸雋是在兩年前才被正式確認爲夜宸家族的唯一承繼人,那麼,對於他以前的以前那些輝煌的黑道生涯,這位父親大概所知道的並不多。
爲了掩飾夜宸雋近三十年的過往歷史,瀟夏曦不也是差點被那些滴水不漏的作僞照片矇騙過去了嗎?腦部創傷以及失憶,都爲言談細節中出現的紕漏提供了一個很好的藉口。而這些家族內部的變化,也被以各種手段隱瞞了下來。
外界並不知曉,只知道,夜宸神楚爲了保護兒子,對外秘而不宣,直到夜宸雋學成歸來,承擔起家族使命時,他才一度成爲傳媒追逐的焦點。
果然,夜宸神楚一遍
又一遍地低喃着“司徒皓謙”,這個名字對他而言,是陌生的。而根據瀟夏曦所說的,顯然與他所瞭解的有關於夜宸雋的過往並不相符。對於這個平地冒出的兒子,如若不是經過嚴謹的DNA測試,結果顯示,他們之間的確存在着95%概率以上的父子關係,他是不會貿然承認的。
夜宸家族在俄羅斯擁有最強盛的關係網,他們的歷史可以追溯到沙俄時代,牽涉到各種盤根錯節的利益關係,多少人窺覦他們的財富,多少人曾經利用各種手段打擊他們的網絡,希望從中尋找到一個突破口,以掌握夜宸家族在俄羅斯甚至整個西歐得天獨厚的資源條件,最終都因爲各種疏漏而告失敗。
而他唯一的兒子,卻在出生後不久在一場家族變故中遺失,當時的妻子帶着他乘坐飛機逃避,途經中國時機件故障,飛機連同所有機組人員墜落,碎片殘骸裡屍體七零八落,面目全非,根本無可辨認。也自那時候起,他已經認定了夜宸雋也隨着那場災難離開了這個世界,卻萬萬沒想到,在接近滄暮之年,他又重新回到了自己的身邊,雖然失憶,但對整個家族而言不啻是驚喜的。在他身上,夜宸神楚隱約看到了盛年的自己,也曾如此意氣飛揚,渾身散發着獨具冷魅的神采。
手裡這條項鍊是他當年親手系在兒子身上的。墨紫的紫鳶花,是夜宸家族二百多年來沿用的標記,代表愛意、吉祥和源源不息的生命力。這也是他對兒子傾注的期望。
近三十年遺落的父愛,也在相認的一刻迸發了。不可否認,兩個同樣善於冷藏情感的人在闊別二十多年後重逢,其實是一件很彆扭的事情。而這種彆扭在之後的日夕相處裡都不曾被打破過。夜宸雋的沉默寡言,將他這個父親推得遠遠的,他只能在無數次凝視中找尋當年那個活潑可愛的影子。
所以,當夜宸雋向他提出要迎娶德麗絲時,他只是猶豫了片刻,便答應了下來。在這個疏冷時期裡,或許一場衆所期待的婚宴可以拉近彼此距離,這是他欣喜樂見的。
“瀟小姐,我不清楚你與雋之前有什麼關係,但是雋已經與凱薩夫的千金德麗絲訂婚,而且在兩週之內就會完婚。我希望他可以全心全意照顧家庭和興旺我們夜宸家族的事業。如果他曾經有傷害過你的地方,作爲父親,我可以代他向你道歉,而且會盡我所能補償。不過,”他重新將目光投向瀟夏曦,開門見山地說,“在你得到應得的補償之後,我同樣不希望你們之間再有任何糾纏。”
想必,他已經料定了瀟夏曦持着這枚項鍊出現在夜宸家,目的顯而易見,根本就是爲了討取利益。而金錢和權力,恰恰是夜宸家族存在着的最顯著優勢,假若瀟夏曦並不太貪心,他完全可以滿足她,唯一的條件是不再糾纏夜宸雋。
瀟夏曦自然聽出了他話中隱含的寓意,也不生氣,只是很坦然地向前踏近了一步,直視夜宸神楚,淡笑而不失恭謹地說:“您誤會了。我來這兒並不是要破壞這場婚姻。而是,我希望可以得到您的幫助,出發點都是爲了夜宸雋,爲了您的兒子,當
然,也關乎了你們整個夜宸家族的聲譽,我相信您不會推拒我這個請求。”
瀟夏曦在說這番話的時候,一直努力維持着篤定的自信和誠懇的態度,但是仍然不可避免地使這番話聽上去很虛無很空洞。她也知道,在短時間內贏得夜宸神楚的信任根本不可能,即使是那條惟一能夠證明她與夜宸雋關係密切的項鍊,也不可能打破他們之間的隔閡。
夜宸神楚看着她,並不搭話。在這個時候,無聲的審視反而是更有力的洞悉,彷彿穿透所有,使駐立在他面前的瀟夏曦頓時感到全身虛軟,而被她竭力僞裝的面具也彷彿在他的注視下片片剝落,展露出最原始的本質。
瀟夏曦汗了汗,深吸一口氣,繼續說:“我接下來的話可能很不可思議。不過,我還是希望您可以耐心地聽下去,而不是過早地拒絕我……”
一輛寶石藍的奔馳轎車停靠在醫院大樓附近的小巷前。
馬路對面,就是海叔墜樓的地方,警察當局將這一起墜樓事件定性爲意外,在封鎖調查24小時後已經解封了。不過,街上的行人依然少得可憐,大概夜深,黑暗總是容易帶給人們遐想,更何況,媒體對這起意外進行了廣泛報導,無形中使周遭鄰近的人對醫院產生了一種恐懼心理。
蕭瑟的街面一片寧靜。
女子修長的身影從車內跨了出來,才站定,司機從車窗伸出半個頭,將一個手機遞到她面前,說:“瀟小姐,老爺還是希望你可以收下。有任何需要可以隨時聯繫我們!”
瀟夏曦低眸看着那個小巧而精緻的金色外殼手機,脣角抽搐了一下,伸手向前一推,謝絕了夜宸神楚的饋贈。她一個流落街頭的頹廢小女人,手上卻拿着個與身份極不協調的限量版名牌手機,該怎麼看怎麼彆扭吧?
那個司機瞥了她一眼,也沒再說什麼,將手機重新放回盒子裡擱在車頭,呼啦一聲,開着車離開了。
目送着汽車在街道的盡頭消失,濃重的邃黑再次吞噬車後捲起的風塵,無來由地,一股寂寥的惆悵涌上心頭,瀟夏曦整個人虛軟地倚坐在燈柱下,頭埋在雙膝之間,任凌亂的碎髮在夜風中繚繞散開。蜷縮的背影扭成了夏曦一團,在曖昧的光柱下顯得更加狐獨無依,悲悽而無助!
半小時前,她乘坐那輛奔馳轎車從夜宸家的後門悄悄駛離,只留了一張小紙條,並由管家親自轉交一直在大門口守候的雷承旭。紙條上只簡單地寫了兩個字:勿念!
勿以爲念,唯君珍重!
而事實上,她根本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雷承旭。彼此承擔太重,沉默,應該是最好的解脫方式吧。
不遠處,暗影中停泊的銀白色轎車一直不動聲息地守着。透過車前的擋風玻璃,車內一丁點明滅的亮光沒規則地跳躍着,車窗外的地面,滿是燃盡的菸蒂七零八落。
一整夜,皎月顧盼,星雲流轉。他始終沒有現身。
直到東方漸白,燈光漸褪,車裡的人才啓動了汽車,緩緩地駛向那個長久保持姿勢的細小身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