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時分,他回了另外的房間休息。在經過瀟夏曦所在的房間時,拉開門,從門縫裡看了眼兀自在被褥裡縮成小蝦米睡得安然的瀟夏曦,才放輕了動作,再度掩上門。
這次他來到莫斯科,帶來的人都是精英,但是爲數不多,晚上也只安排了三兩個人在甲板外面輪值巡守。雖然都在休憩狀態,不過,作爲受過訓練的頂尖級殺手,他們一般都睡得很輕。
夜深,一陣槍聲從船頭甲板的位置傳了過來,緊接着又是一陣敲門聲,凌少祺豁然從牀上彈跳而起,從腰間摸出手槍攥在掌心,江勇的聲音細若蚊蚋般從門縫中傳了過來:“凌少,外面似乎有人登上了我們的船。”
門後的凌少祺立即拉開門,朝瀟夏曦的房間看了眼,江勇會意,附耳說:“我已經檢查過了,瀟小姐還在裡面睡着。”
“你們找人守在這兒,我出去看看。”然後,他轉身出了船艙。
這個時候他們的船已經出了外海。海闊天空,翻揚的海面上倒映着一片被清風碾碎的銀白月華。
向着槍聲響起的地方慢慢挪移,突然有幾個黑影從船頭的位置跳了出來,看見凌少祺矮着身體隱伏在暗影裡,不由分說舉起槍就朝着他開了幾槍。凌少祺憑藉着掩護躲了過去,也遙空回了幾槍,把那些人逼到了船邊的圍欄。另外的手下衝了上來,率先佔了有利位置,同時朝那幾個黑影連續開槍。只聽得撲通一聲,有人中彈摔下了圍欄,跌入了海里。其他人眼看情勢不妙,邊回槍邊退向船尾。
凌少祺單手上揚,示意手下的人不留活口。
那些襲擊他們的人在第一次偷襲失敗後,又再鍥而不捨地追了上來,而且趁着月黑風高在船上實施突襲,料想他們的行蹤已經暴露。如果讓對方留着活口回去,說不定在他們到達P國之前,類似這樣的襲擊會不斷呈現。
那些手下收到了命令,緊跟在其後,雙方隔着一段不太遠的距離又開始了新一輪激烈的槍戰。
驀地一聲怒喝,所有槍聲戛然而止。
“放了她!”凌少祺沉着聲從暗影裡邁步走了出來,他的手下立即跳在他的前面,密實地將他保護在包圍圈裡。
冷月星雲下,兩個突襲的人背靠着圍欄,其中一人反手扣着瀟夏曦的脖子,另一手舉着槍,槍口精準地頂住她的太陽穴,淺淡的月光映照着她的臉色越發慘白透明。
“我們不過奉命行事。既然今天殺不了你,總得抓個人回去交代。”旁邊的人看了眼瀟夏曦,“這個女人,我們要了!”
“到底是誰派你們來的?”凌少祺臉色一沉,蹙緊了雙眉。
爲首的人卻只是冷笑,笑得猙獰,並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我們授命的目標人物只有你一個,不想傷害其他人。據我們觀察,這個女人對你挺重要,你要保她安全,可以一命換一命。用你的命來換她的,如何?……”
他的話還沒說完,對面的江勇立即跳了起來:“奶奶的!膽敢跟我們談條件,嚴重警告你們,若是傷了她一根毫毛,老子我就把你們身上的毛全拔下來!”
“是嗎?那我們倒要看看,是誰先拔了誰的毛!”那人倒沒有生氣,示意扣住瀟夏曦的同伴同時向右邊偏移了幾步,站在了僅用幾條鐵鏈圍住以防不慎下水的船側。
那個人扣在瀟夏曦脖子上的手猛地收緊,把她更緊密地貼在自己
的胸前,不留一絲縫隙。瀟夏曦呼吸不得,只得也跟着向後退,一張小臉被勒成了醬紫色。
“我們既然接下了這個任務,就沒想過能安全離開!臨死之前,還有美女相陪,已經賺了!”痞痞地說完,那人倏地擡手,指腹在瀟夏曦的臉沿着輪廓一路向下,指骨深入血肉,所經之處,赫然留下了一道篆刻般的紅痕。“考慮得怎麼樣?你們能耗得起時間,美女似乎也熬不住這時間。”
又是一陣嗤笑。
瀟夏曦吃疼,卻只是抿起雙脣,緊咬着自己的舌尖,忍着不讓痛苦的呻吟溢出喉嚨。
凌少祺暗自攥緊了拳頭,指骨上的青筋顯露於形,掌心卻依然感覺空蕩蕩的,無處着力。
他故意別轉目光,避開瀟夏曦,直視對面爲首的那人:“先放了她!我可以保證你們安全離開,並且,那個人僱傭的酬金,我可以雙倍、三倍付你們,金額隨你們開。”
這樣的條件,不可謂不寬厚,站在身邊的江勇一怔,雙脣輕輕蠕動,欲言又止,最後還是忍了下來,只是一雙眼睛繃得像兩個熊熊燃燒的火球,恨不能將對方燒成灰燼。
他卻不知道凌少祺這話不過是在試探對方的底線,若然他們肯爲金錢所動,能夠把瀟夏曦交換下來,這個錢他倒不怎麼吝嗇。今天的賬還可以留待以後慢慢再清算。
“凌少,你該清楚做我們這行的規矩,一心不能事二主。你送再多金山美女,我們也沒這個福氣消受。”那人怔了怔,幾乎不留餘地就一口拒絕了,“我們都是走江湖的,賣命爲的就是錢,除了錢之外,還有義氣。就算我們幾個人逃得了組織追究,我們的兄弟,兄弟的家人都免不了會一起遭秧。”
他說的是事實。在場的人都是在黑道上打滾的人,自然也明白這個道理,在殺手贏得名譽和財富的背後,是殘酷的衆叛親離。他們不是沒有感情,只是怕一旦投放了感情,必將成爲了對手的牽制。只可惜,人終歸是生存在社會裡的羣體動物,不可能斷情絕愛,用殘存的生命維護親人安全,赫然成了他們無條件服從安排的必然選擇之一。
“我們別多廢話。凌少,答應還是不答應?”那人語鋒一轉,刀刀凌遲,“如果你不答應,我們就直接把這個小姑娘帶走!後果如何,那就不是我們可以控制得住了!”
凌少祺眼波浮動,神色依然冷漠,眸光平靜地從那人劃過瀟夏曦的臉,爾後再轉了回來。
“好!”
話音剛落,甲板上立即譁聲一片,那些圍在他前面的保鏢幾乎在同一時間回望他。
“凌少,你不能……”江勇舉着槍挨近凌少祺,不無着急地說。
凌少祺卻沒看他一眼,兀自踏前一步,將身體的要害全部暴露在空氣之中,“先放了她。我這條命,就是你們的!”
在場所有人不約而同地倒吸了一口冷氣。瀟夏曦也從混沌中回過神來,愕然地看着月照下擎立的身影,目光爍亮,孤世清矍,明明處於冷風棲月的危牆之下,卻恍然意態輕閒。她不由得屏住了呼吸,脣角挽起一絲悽清的苦笑,很想說點什麼,然而很快被呼嘯而來的海浪聲完全覆蓋了下來。
這一刻,她驀然失語了。
“那你受死吧!”那人舉起槍,瞄準了凌少祺站立的位置,槍口精準無誤地指向他的胸口。
瀟夏曦的視線越過他的手臂驚恐地看向
凌少祺,他依然站得挺立,似乎並不準備避開這一槍。難道,他真的要爲了她,一命換一命?
“不——!”她嘶啞着聲音喊。
這不是她想要的結果,從來不是,然而事情進展到此刻已經脫離了她原來的構想,最後竟然演變成一場接一場以性命相拚的爭鬥。眼前凌少祺要爲了她捱對方一槍,卻是鐵錚錚的事實。而這個事實,卻像一個牢籠鎖在她身上,令她無法掙脫,再也無法逃避。
只是,現在她已經錯失了叫停的時機。爭鬥一旦展開,不到硝煙散盡的一刻,絕不會消停。
倏地一個海浪撲打過來,船晃得厲害,甲板上的人站立不穩,也跟着晃動了幾下。緊接着“砰”的槍響,伴隨着女人尖銳的叫聲,一把手槍亮晃晃地摔在了地上。
有幾滴血逆着風濺到了瀟夏曦的臉,濃重的血腥夾雜着硝煙的味道,與海水的鹹淡混雜在一起涌入鼻腔,說不出的胸悶難受。
“凌少,看來你的人並不贊同這筆交易!”那人顧不得手上的傷勢,迅即在腰間摸出另一把手槍,頂在瀟夏曦腹部。鮮血沿着他的手臂蜿蜒而下,他卻恍如不覺,語氣陰森得恐怖,“既然這樣,你們就準備給她收屍吧。我們走!”
瀟夏曦還沒有反應過來,突地腰間一緊,整個人被勒在她脖子上的手扯向後面,然後是天旋地轉的翻滾,再然後……
撲通一聲悶響,緊接着是發動機的轟鳴,一艘快艇從船側的陰影裡駛出,蛇形般在墨藍的海面上掀起一道白色的軌跡。
凌少祺與一衆人疾步跑到圍欄邊眺目遠望,奔騰的海面上只有那一簇漸漸在夜色中消逝的銀光,再後來,除了轟鳴淒厲的海浪聲外,什麼也沒有。那些人,連同瀟夏曦,猝然在他們的眼皮底下消失了。
就像雨後的彩虹,倏地出現,卻在所有人還沉浸在一片美好歡愉中的時候,不動聲息地淡化,消弭,彷彿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他們站在船頭面面相覷,屏住了呼吸,誰也不敢吱聲。
凌少祺一拳擊在圍欄上,猛地翻手打在江勇的左臉頰上,清瘦的臉赫然泛起了五個指印:“誰讓你開槍的?你沒看到夏曦在他們手上嗎?誤傷了她怎麼辦?……”
江勇煞白了臉,卻不敢反抗。
那一槍,確實是他在凌少祺被射擊之前開槍打在了那人的手臂上,當時沒多作思考,也沒有顧及到瀟夏曦的安危。可是,如果讓他重新再選擇一次,他仍然會不顧一切地朝那人開槍以保住凌少祺。
不爲別的,凌少祺的身份就是他們以至整個青龍幫存亡的關鍵,倘若他有任何損傷,就好比呼吸沒了氧份,所面臨的必將是盛世後的頹垣敗瓦。
而他的使命就是要保護凌少祺,爲此不惜一切代價。
許久,凌少祺才漸漸從震怒中平息過來。他站在船頭,簌簌的風打在他的身上,揚起額前的發和纖薄的衣袂,神色如此清冷,卻有種令人難以揣測的遊離。江勇依然寸步不離地守在他的身邊。
“回航!”他驀然轉身,頭也不回地走向船艙,步伐沉穩有力,踏在甲板上卻如履平地,“江勇,通知P國那邊加派人手過來,然後,找人調查德麗絲最近的行蹤,我必須知道,她每天的動向……”
“但是,他們的婚禮還有三天就……”江勇還要再說什麼,凌少祺卻已經走進了船艙,砰一聲關上了艙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