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年前,司徒皓謙正在執行一次刺殺行動,從仇家刀下救下了齊百桓。只有十二歲的他在血泊中仰起一張蒼白的小臉,驚悚的眼神猶如一隻被圍捕的小白兔,充滿恐懼和無助。按照幫規,目睹整個刺殺行動的人都不得留下活口,可是,他卻莫明其妙地向他伸出手,齊百桓猶豫片刻後,很安心地將自己手放在了他的手掌心上。
自此,齊百桓加入天鷹會,化名“龍五”。
其時幫會裡的權力爭鬥極爲激烈,兩股勢力相互踐踏,而這次刺殺行動爲司徒皓謙奠定了在幫中的接班人地位。他了解龍五的性情,不大願意他過多地參與幫會之間的殺戮,便以天鷹會副會長的身份出資將他送往外國學醫。學成之後,龍五毅然回到昭海市,在一家大醫院掛職外科醫生,同時主持天鷹會屬下的私人診所。
龍五說:“我的命是你救回來的,自此,只有你才能主宰我的去留。”說出的話輕描淡寫,卻來得鐵鐵錚錚。
所以,他不能死。
“老大,我們的人都已經救出來了。”身邊的龍四謹慎地彙報戰況。
“找到龍五了嗎?”司徒皓謙的目光從頹垣敗瓦的診所殘跡裡收回,聚焦在龍四的臉上。
“還沒有,我們的人正在加緊搜索。”
“留活口了嗎?”龍五的診所向來隱秘,這次襲擊分明是衝着天鷹會而來,而所選的目標正是天鷹會輕於防備的後援基地。對方對天鷹會的瞭解不會只是偶然的取巧。
“對方的人在最後關頭吞槍自殺了,沒能留下活口。”一道精光略過龍四的眼際,“不過,我已加派人手搜查證據,根據對方槍械的彈道報告在兩天之內就可以查出對方的身份。”龍四辦事向來精明,他最擅長的就是搜捕,如獵狗一樣,任對方逃到天涯海角,他都可以從蛛絲馬跡中追尋對方的蹤跡。
司徒皓謙不再說話。他現在最關心的是,龍五在哪?有誰膽敢公然與天鷹會挑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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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迷糊糊裡,仿似有什麼東西在咬自己的手指頭,癢癢的。瀟夏曦頭腦裡的漿糊漸見沉重,她懶得睜開眼睛,撥弄了一下,那東西輕易地避開,繼續噬咬,而且微弱地發出“吱吱”的聲音。疼痛的感覺越來越清晰,瀟夏曦無法再忽視這種騷擾了。眼角的餘光瞥見一條長細的尾巴,再往上,兩隻小耳朵下的眼睛骨碌碌地審視了她一番,確認不再受到攻擊,繼續埋頭,用它那稍顯鈍挫的牙齒在她的手指頭上磨鑠。
瀟夏曦渾身一個激靈,迴光返照般把手一揚,將那灰溜溜的小老鼠甩到牆角邊上。小老鼠“吱吱”兩聲,表示嚴重抗議後夾着尾巴鑽出地洞,走了。
這是什麼地方?瀟夏曦勉力地挨着牆坐直了身子,脖頸的位置痛感尚在,這個龍四手勁也太大了,對她一個弱女子竟然毫無憐惜之心。環顧四周,厚實的石頭堆砌成牆,一堵鐵門把她重重地鎖在裡面,僅留下一個碗大小的小口與外界通話。這地兒,活像一個地牢。嗯,她確認,這是一個地牢。她被天鷹會囚禁了。
瀟夏曦曲起雙腿蜷縮在角落裡,不叫也不嚷。她知道,她的叫嚷於事無補。
他們把她扔在這裡,
絕然不離司徒皓謙的首肯。既然沒有將她當場擊斃,她就有可能面對司徒皓謙,或許還有一絲逃生的機會。
地牢與世隔絕,看不見日夜迭替,自然也不會感知時間的長短。不過,瀟夏曦的三餐不斷,數着手指頭,已經過了四天。她的感冒一直未好,伴着熾熱的燙。好幾次差點暈厥過去,可在她也認爲自己快要與這個世界告別的時候,又莫明其妙地清醒過來。
她想起了父親,想起了少祺哥哥,想起了很多過往,那些懵懂的歲月總是伴隨着父親嚴苛的目光和少祺哥哥青蔥的笑,在成長。假如沒有那一次逃離,她的人生極可能地在父親的支配下混沌度過,又或者,假如沒有那一次在P國宴會上對凌少祺的決絕,她與天鷹會的所有瓜葛也不會延續。
她想起了司徒皓謙,想起了龍五,想起了龍七。龍七說,要永遠相信自己的眼睛,別人的話都極可能是煙霧彈。龍五生死未卜,龍七爲此失控,這些她都可以理解。可是,她被認定爲青龍幫派來的奸細,又是誰下的煙霧彈?真是百思不得其解。不想了,一切的謎團似乎只有等見着了司徒皓謙後纔有定論。
鐵門外響起一陣拖沓的碎步聲。又是派飯的吧,瀟夏曦困在地牢裡不見天日,呆呆地坐着,想着自己的心思,卻不知時間過得比預期的快。她慢慢地踱過去,撂開鐵門上小口的擋板,果然看見一個老伯佝僂着身軀在每個牢房裡逐一派發飯菜。老伯在她的鐵門上用勺子敲兩下,她知趣地伸出手去接過飯菜。飯菜裡有股餿味,她扒幾口就再也吃不下。老伯看了眼幾乎原封不動的飯菜,一聲不哼地放回在盛飯的木桶裡。這種情形他見得多了去了,不足爲奇,被囚禁在天鷹會地牢裡的人,大多是活着進來,躺着出去。
“哎,老伯,”瀟夏曦衝小口裡老伯漸行漸遠的身形大聲地喊,“能幫我帶個訊給會長嗎?我要見他。”那老伯頭也不回,顫巍巍地繼續走他的路。
瀟夏曦挨着鐵門坐下,陰冷的寒從四面八方襲來,這種暗無天日的日子她已經過得有點不耐煩了。
朦朧中,聽到又一陣腳步聲響起,踏着沉穩的節奏,一步一步地敲在瀟夏曦的心上。她遂爾驚醒,五指扣在牆壁上,撐着站起來。鐵門外的長廊邃遠幽深,幾許黃燈散發着虛弱的光芒,一團黑影虛無漂渺地浮現在凹凸不平的牆面上,漸漸向着瀟夏曦逼近,仿如平地冒起的鬼魅魍魎,恐怖詭異。
瀟夏曦肅整以待。該面對的終究要面對。司徒皓謙分明是個不講理的主兒,可是她寧願快刀斬亂麻,也不要像現在這樣耗着。
那團黑影掠過瀟夏曦所在的鐵門,卻沒有停留,徑直往另一個方向飄移。她覺得奇怪,伸長脖子在小口裡向外張望,是三個男人的背影。一前一後是黑衣的保鏢,中間那人頭髮稀疏,身形有點雍腫,走路的姿勢比較磨蹭,顯然受了傷。前後的保鏢只有遷就他的速度,同樣走得緩慢,偶爾在中間那人的肩膀上一推,催促他走快點。正疑惑間,轉角時的一瞥,瀟夏曦小終於看清了那人的側面。
是龍二,在P國宴會上乘機逃脫,最後仍舊躲不過天鷹會的追捕。
瀟夏曦頹喪地坐回原地。她與龍二素無交情,充其量打過兩三個照面,他逃脫或是落網,都與她
無關。現在她自身難保,別人的事情她顧不上,也沒能力去管。她唯一能思量的,是如何離開這個令人感覺窒息的地方。
遠處,傳來鬼哭神嚎般的慘叫。初時聲音並不太大,到後來,聲音越來越響亮,驚愕了地牢裡的所有人,連走廊上倒懸的電燈也被那人的慘叫聲震撼得一搖一晃的。
是龍二。成王敗寇,在他選擇背叛的同時,就該預料到會有今天的下場吧。可是在瀟夏曦看來,心裡的恐懼卻在無形地擴大。記得在上直升飛機之前,那個男人在她的耳際頗爲感嘆地說,因爲顧念與龍二的同門之誼,會給他改過的機會。轉眼之間,言猶在耳,龍二在落網之後仍然受到了如此非人的虐待。那個男人的心是冰做的嗎?
整夜,龍二的慘叫綿綿不絕,瀟夏曦死命地捂着雙耳,努力壓抑着自心底深處不停滋長的驚恐和煩躁,直至慘叫聲轉換成微弱的呻吟,才放下雙手。
龍二被關在與她四間遠距離的囚室裡,兩個保鏢離開時身影再度掠過鐵門,瀟夏曦自小口的地方伸出手,拼命地向他們揚手:“我要見司徒皓謙,我要見司徒皓謙!”喊聲在幽深的長廊裡形成迴響,可是那兩個保鏢仍然足不掂地走了,像來的時候一樣,一樣的鬼魅。
兩天裡,瀟夏曦顆粒未進,除了飯菜實在難以下嚥外,她是在刻意地絕食。司徒皓謙將她困在這兒,絕不會眼巴巴地看着由她尋死。
她在等,等到自己精疲力竭的一刻,或許,就能見着司徒皓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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瀟夏曦終日緊抿着雙眼,不吃不喝,生命的軌跡已在這個荒蕪的歲月被沖刷得虛無漂渺。
鐵門外一悍壯一佝僂的身影,透過門上的小口看角落裡瑟縮的瀟夏曦:“四爺,你看,她進來的時候身體就在發熱,現在又絕食,再這樣下去,我怕……”老伯說得非常謹慎,瀟夏曦被送進來的時候身份很模糊,上面的人只說要好生照料着。
被稱作四爺的龍四沉吟片刻,吩咐老伯:“把她帶上去,找個醫生給她看看,我向會長彙報一下。”然後兩人蟋蟀着離開。
瀟夏曦輕張眼瞼,隨即又再寐下,脣角彎起了一個小小的弧度。終於可以安心地睡個好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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瀟夏曦一直沒有醒。從濡潮的地牢被挪移到軟棉的被褥上,有醫生爲她把脈,有護士爲她打點滴,有傭人爲她洗身換衣,她都能清晰地感覺得到,就是不願意主動睜開眼,兩天沒有進食過,她的身體已經處於一種半虛弱的狀態,需要營養的補給來恢復體力。
等一切停頓下來後,她依舊緊抿着雙眼,安然地躺在牀上,將自己的呼吸盡量調整得均勻輕致。房間裡有淡淡的藥味,似乎,還混雜着一股——菸草味!她頓時意識到什麼,手攥緊成拳頭,指尖微微滲着冷汗。
無可避免地要面對,但真正面對時,她又鴕鳥般地想要逃避。
“不用再裝睡了。”冷魅的聲音倏地闖入耳際,“你的把戲也該結束了。”
瀟夏曦打了個寒顫,幽幽地睜開眼,對上司徒皓謙寒徹透骨的眸光,仿如第一次見他時,俊美絕倫卻拒人於千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