瀟夏曦的腦海還處於漿糊的狀態,司徒皓謙卻已經繞過海納斯,不屑一顧,只抱起龍七,朝着他們原本前進的方向走去!掠過她身邊的時候,司徒皓謙低沉的嗓音有蠱惑的力量在耳際跳躍:“再不走,這天快要亮了!”
瀟夏曦纔回過神來,無意間一瞥,龍七的臉剛好映入眼瞼,縱橫交錯的刀疤像一條條蠕動的小蛇在爬行,夜色裡尤其猙獰、詭異。瀟夏曦不自覺地“啊”一聲,雙手立即捂住嘴,然而無法掩飾的驚愕還是在指縫間泄了出來。有一絲悲慼劃過心田。這些黑道中人向來表面風光,叱吒江湖,到底他們經歷了怎樣的故事,每個人的背後似乎都隱藏着難以言宣的秘密,凌子祺如是,龍七如是,司徒皓謙亦如是。
少祺哥哥——!回首望,墨玉蒼穹下月色靜淌,看不見酒店巍峨的聳影,卻可以想象婚禮現場新娘子缺席的凌亂。各種惴測嘲諷的目光刀片一般投射在會場中央的凌少淇身上,而他,雙目緊閉,脣色清冷,或許有責怪,或許有疑問,但她知道,她的少祺哥哥永遠不會怨她。她的離走必有苦衷,如她答應瀟萬川嫁給凌少祺一樣,總有不得已而爲之的理由。
咬咬牙,瀟夏曦加快腳步,追上司徒皓謙,踩着他的影子亦步亦趨跟在後面。
司徒皓謙橫抱龍七在斑駁的樹影下穿行,不時遷就瀟夏曦的速度,才使她不致於被拉下。瀟夏曦莫名地感到心安,彷彿眼前的男人是一面鮮明的旗幟,引領着她走出迷亂。他的野心高高在上,永遠有立意完成的目標,他可以在嬉笑怒罵談笑間肆意妄爲致人於死地,卻永遠不會放棄他的同伴。光芒四射的他,猶如黑暗裡的王者,敵人忌他如蛇虎豺狼,而天鷹會的人對他頂禮膜拜,敬若神明。司徒皓謙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個讓人又愛又恨的綜合體。
顧盼間,瀟夏曦卻忽略了,在他們的身後,一路的血滴沾風帶露,無聲無息地滑入了草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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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爺,不能再猶豫了。”管家模樣的海叔弓着身子在促請行動。任誰都知道,青龍幫大部分人被調往密林裡搜尋司徒皓謙,生擒活捉,或死要見屍,只留了小部分人駐守酒店,保護瀟萬川和凌少祺的安全。這是動手的最佳時機。
“少爺,我們謀劃了這些年,等的就是這一刻。老爺、夫人和小姐的仇,在等着我們來報。”海叔不厭其煩地提示,試圖喚醒凌少淇的躊躇不定。畢竟,契機稍縱即逝,錯過了,以前的努力將可能付諸一旦。以瀟萬川的精明和老練,再如何籌劃周密也遲早會被他察覺到端倪,僅僅是時間的問題,無論是凌少祺,還是他們這些追隨老幫主的舊部,都會遭受瀟萬川的圍剿。
凌少祺背手擎立於窗邊,靜默不語。窗外,蒼穹如絨星辰如鬥,然而,掩不住剎那的風雲暗涌。
“瀟萬川爲了滿足個人慾望,趕盡殺絕司徒皓謙,即便是他的親生女兒也不見得會手軟,這樣的人早已喪盡天良,我們不過是
替天行道!爲——”海叔故意拉長了聲音,卻突出了重點,“瀟小姐報仇!”
夏曦——!凌少祺的拳頭驀然收緊,指骨顯山露水。探尋司徒皓謙的人還沒有消息傳回來,瀟夏曦是生是死尚不知曉,但瀟萬川在射擊時臉上張狂的笑和志在必得而不在乎女兒生死的意態令在場的所有人身心俱冷,凌少祺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緒纔不致使即場爆發。父輩的仇刻骨銘心,他隱忍多年也是爲了取代瀟萬川,堂而皇之接掌青龍幫,然而,瀟萬川是瀟夏曦父親的事實,不得不令他有所顧慮,遲遲下不了手。
負責傳遞信息的小弟與海叔交頭接耳一番,然後默默退出了房間。
“凌少,我們的人回報,在密林裡還沒有找到司徒皓謙的蹤跡,不過,我們在懸崖下發現了一具女屍。”海叔壓沉了聲音,吐出的每一個字依然清晰無比,“是葉惜柔。”
凌少祺“嗖”地轉身,燦若星子的雙眸,在聽到那個熟諗的名字後驀然颳起了風暴,銳利的眸光不可置信地逼視那個恭謹如一鋒芒內斂的中年男人,直到海叔再次吐出“葉惜柔”三個字,每一個字都仿如一塊驟然墜落的隕石以千鈞的力量壓在他的心頭,終於跌坐在沙發上,以手支額,像是自言自語般喃喃:“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聲音顫抖空洞,縱然知道海叔不會胡亂杜撰,仍不敢相信兩天前還曾蜷縮在自己懷裡梨花帶雨的人兒,就這樣在世間消失。
她說,她懷了他們的孩子,她以孩子來挽留他們的感情。
她一直在哭,或是嬌柔或是豪淘的哭聲擾亂了他的心神,卻還是動搖不了他的初衷。
離開前的轉身,她蒼白的臉泛起了自謔般的嘲笑,淚痕猶自垂掛欲滴,“少祺,我愛你。但是,我不會讓我的孩子沒有父親。你會後悔的。”
待凌少祺回神過來,她的身影已經在22樓的走廊盡頭消失。爾後詢問手下的人,竟然沒人看見有類似葉惜柔裝扮的人離開酒店,好像她的出現是縈繞山谷的一抹青煙,雲破日出後,煙散重陽,握手間已經消失殆盡。他吩咐海叔加派人手尋找葉惜柔,必須確保她安全離開小島,一切事宜留待婚禮之後再處理。卻沒想到,再見時,伊人已逝,昔日的音容笑貌,嫣語羞花,只能在黯然中追憶了。
凌少祺的手緊握成拳。——她居然用這樣的方式懲罰他的背叛。
“具體的死因尚在調查。不過,據我們的初步分析,葉惜柔是窒息而死,頸部有很明顯的勒痕,然後再被拋屍於密林。”海叔繼續說。
“勒痕?拋屍?”凌少祺幡然驚醒,眸光綻放異彩,愈漸攏聚的狠戾瞬間使室內的氣溫急劇下降到極點。
她不是自殺,而是他殺。
誰會對一個嬌弱的女子下這樣的重手,非將她置於死地不可。葉惜柔向來無爭,很少與人隔閡,實難想象,她在冥留前最後一刻,所有的愛與恨統統凝結爲那一滴剔透的淚,最終化作空洞無力的嘶喊,徹底繚繚煙塵。
“我必須知道,最後與葉惜柔
接觸的人是誰?”幾乎是咬牙切齒,無論如何都不能放過殺害葉惜柔的人,還有,他們沒出世的孩子。
“是——”海叔擡眸看了他一眼,旋即低下頭,說出一個在他料想之中的名字:“瀟-萬-川。”但是,在他碎玉如珠般吐出這個名字的時候,凌少祺還是不由自主地渾身一震。
他早該料到的,葉惜柔最後的殺着,是向瀟萬川攤牌,把她與他之間的關係和盤托出,以阻止這場維繫了太多利益,在她看來絕不純粹的婚姻。可是,她最終是錯估了瀟萬川,那個男人儲心積累拉攏凌少祺,怎會因爲一個女人三言兩語以未經證實的理由輕易停止他的計劃。
葉惜柔,誠如她的名字,是一個值得用心去珍惜和保護的水般清柔的女子,可惜,她的用心,在遇上凌少祺的那一刻,便註定了是一條不歸路。
任何危及切身利益的障礙物,將不惜代價剷除,最徹底的方法是讓這個人從此消失,這是瀟萬川培養他成爲殺手時一直灌輸給他的思想。對付葉惜柔於瀟萬川而言,如同摁死一隻螻蟻般簡單,不會有絲毫惻隱之心。
拳頭握得咯咯作響。凌少祺霍地轉身,“砰”的一拳擊在窗邊一樽立式花瓶的瓶身,花瓶瞬即化作齏粉,瓷屑紛飛,洋灑了一地。其他人早已經退出了房間外面,只留了海叔一人等候授命。凌少祺的反應根本在他的預料之內,或者,他一直在期待他的爆發。十數年前的驚鴻一瞥,這位昔日的少主心思慎密,行事作風有如乃父,如果他可以撇開心頭上的糾絆,不僅重掌青龍幫指日可待,假以時日或將成爲亞洲乃至歐美黑道上的一顆璀璨恆星,耀不可言。
“海叔,按計劃進行。我要瀟萬川,活着。”一字一句,落地鏗鏘,不容違逆。
誰說好死不如賴活着,痛不欲生可能比死來得更痛苦,妻離子散的切膚之痛,該讓瀟萬川也來嚐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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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皓謙和瀟夏曦並肩站在甲板上,小島的輪廓早已經隱沒在一片蒼茫之中。波濤洶涌,船晃得厲害,瀟夏曦緊緊抓住了司徒皓謙的胳膊,才勉強可以維持身體的平衡。
仰起頭,迎上他深邃的眼,飄飛的羽睫沾着晨起的凝露,光芒四射。挺拔的鼻樑,劍眉飛揚,還有那天姿崢嶸卻略帶戲謔的脣角,逐漸在她的眸裡無限放大,近在咫尺,卻冷冽逼人,這讓她想起初見時,他從山裡施施然地走來,鳶飛戾天,魚躍於淵,不惹一絲塵埃,那麼高高在上,難以靠近。而現在的他,臉上沾了污漬,仍然美得讓人晃不開眼,少了一分疏淡,多了一分——瀟夏曦說不上感覺,很模糊,很複雜,絲絲縷縷,總是糾結不清。
終於,忍不住,在司徒皓謙的鼻尖快要觸上她的面頰的時候,瀟夏曦冷不防一個噴嚏,猶如萬里晴空的響雷,驚起了滿湖鳥飛。兩人同時一愣,司徒皓謙眼底的笑意更濃,瀟夏曦尷尬地別開臉,低頭的瞬間,白皙的雙頰奼紫嫣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