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約瑟夫的話,阿芒反而得意起來了:“這怕什麼?不就是禁演嗎?高乃依的《熙德》也禁演過呢。能和《熙德》一樣被禁演,那簡直就是……爲什麼要改?不!就算是禁演,就算爲此把我丟進巴士底去,那也值得了!你要知道,這可是阿波羅神的不朽的桂冠呀!”
“那這齣戲也就只能在上面反應過來之前演出個一兩場了。”約瑟夫道。
“不,不會的。”拿破崙突然插嘴道,“就像《熙德》那樣,雖然一時被禁止,但是總有一天會再次上演的。而且一旦重新上演,就會常演不衰。”
“這話我愛聽。”阿芒哈哈笑道,“拿破崙,我敬你一杯!”
說完這話,阿芒一擡胳膊,就把一大杯的白蘭地倒進了嘴巴里。拿破崙見了,便也想要學着他的樣子來個一口悶。但是胳膊纔剛剛擡起來,就被約瑟夫攔住了。
“阿芒酒量大,喝酒就像是喝水。你不要和他一樣喝,要不然說不了兩句話,你就要倒下了,那就沒意思了。我們以前和他喝酒的時候,都是他隨意喝,我們陪着舔一舔的。”
拿破崙看了一眼約瑟夫,又看了一眼看起來瘦瘦的阿芒,似乎有點不太相信,不過他還是聽了約瑟夫的,只是小小的喝了一小口。
“對了,就這樣就好了。”阿芒說,“我還希望你能清醒地給我提出更多的意見呢。嗯,你的酒量和約瑟夫比怎麼樣?”
“不如我。”約瑟夫道。
“差不太多。”拿破崙幾乎同時回答道。
“啊,那你這一口都多了點。約瑟夫這傢伙,頂多兩杯白蘭地就能讓他把一加一算成三了。既然你們差不多,那你喝慢一點。”阿芒笑道。
“拉瓦錫先生,我有一個想法。”拿破崙說。
“啊,你和約瑟夫一樣叫我阿芒就行了,‘拉瓦錫先生’什麼的太正式了,讓人渾身不舒服。嗯,我們的亞歷山大有什麼想法?”
“我覺得既然這齣戲已經這樣激烈,激烈到了多半,嗯,應該是肯定會被禁演的地步了,那爲什麼不乾脆再尖刻一點?”拿破崙道。
“拿破崙,你真是看熱鬧的不怕事情大。這樣的話,這齣戲的命運就是不是先禁演,然後在解禁了。而是會變成先禁演,再解禁,再禁演,再解禁的循環了。而且阿芒就真的有被丟進巴士底喂老鼠的危險了。”約瑟夫輕輕地抿了一口手中的白蘭地道。
“那就更好了!”阿芒道,“那就超過高乃依了!至於丟進巴士底,和這樣的成就相比,別說進巴士底,就是上斷頭臺又算得了什麼?嗯,拿破崙,你說說,怎麼樣才能更激烈一點。”
拿破崙想了想道:“阿芒,你知道,在阿普利亞戰役之後,斯巴達克斯戰死,龐培將被俘的六千個起義軍戰士都釘了十字架。我們最後便將一個釘上十字架的起義軍戰士的形象放到舞臺上,就弄成耶穌的那個樣子……你看怎麼樣?”
“啊,這是個好主意!這會氣死那些神棍的!”阿芒笑道。
“還可以安排三位被釘十字架的起義軍戰士對話,就像《聖經》中耶穌被釘十字架的時候,他和同樣被釘十字架的兩個強盜的對話一樣。”拿破崙來了勁,又接着道。
“啊,好主意,好主意!”阿芒道,“我此前的結尾太過悲傷,太過低沉,這樣一改,正好可以給結尾增加一點明亮的色彩。嗯,我就讓斯巴達克的副官,在十字架上鼓舞其他一起被釘上十字架的戰士說:‘我們的確要死了,但我們是作爲自由的戰士,而不是供人驅使供人玩弄的奴隸和玩偶而死的。斯巴達克斯的英名和事業必將永垂不朽!’嗯,也許我應該做一個大的調整,復活古希臘的歌隊。在最後的時候,讓斯巴達克斯的副官對其他被釘上十字架的戰士呼喊:‘然我們最有一次唱起我們的戰歌吧!’然後先是幾個戰士唱,接着整個的歌隊加入進來,形成一個大合唱,整個戲劇就在這個合唱中落幕——這真是太棒了!拿破崙,你真是個天才!比約瑟夫強多了,真的!”
約瑟夫聽了,微微地撇了撇嘴,但是並沒有說什麼。至於拿破崙,卻是忍不住得意的擡起頭來望了望約瑟夫。
“這首歌的歌詞不是問題,你自己能寫。但你能找到一個足夠好的作曲家,讓他幫你完成這首歌曲嗎?就算是找到了一個足夠好的作曲家,他也不是什麼時候都能寫出合適的曲子的。而且還要擔心他願不願意冒着去巴士底的危險寫這個。”約瑟夫道,“如果這樣改動,這首歌就成了整個戲劇的靈魂了。找不到合適的歌曲,整個戲劇就殘缺了。但要找到這樣一首歌可不容易。本來你的這齣戲幾乎馬上就可以上演了,但是這樣一改,怕是又不知道要拖延多久了。”
這個時代的好的作曲家其實不少,比如說海頓爸爸,比如說莫扎特。只是他們都不在法國,而且,他們也未必願意爲這樣的一部歌頌奴隸造反的戲劇寫這樣一首充滿了反抗精神的“褻瀆神靈”的歌曲。也許這個時代裡,只有貝多芬敢於寫這樣的東西,不過在這會兒,貝多芬還是個沒來得及出名的十幾歲的大孩子呢。他的成熟期還要等到1803年左右呢。當然,法國也有一些音樂家,甚至是傾向革命的音樂家,比如說弗朗索瓦·約瑟夫·戈塞克。不過相比其他國家,尤其是相比奧地利,法國的音樂成就就要黯淡多了。以至於在1878年,莫扎特到巴黎旅行期間,寫信給自己的朋友說:“就音樂而言,我如置身在野蠻人中……任您問何人一一隻要他不是法國人,如他略知箇中情形,他定有相同的說法……假如我能全身而退,那麼將感謝全能的上帝……”所以,阿芒要找到一個作曲家,創作出符合他的要求的歌曲那可不容易。
“沒事兒。”阿芒道,“爲了完美的戲劇,多等等值得的。來,讓我們爲完美無缺的悲劇乾一杯……啊,我乾杯,你們隨意……哈哈哈……”
“完美無缺的悲劇”原本是亞里士多德讚頌索福克勒斯的悲劇《俄狄浦斯王》的,如今阿芒的話可以說是將自己的野心毫不掩飾地暴露出來了。
不過“完美無缺的悲劇”似乎的確是一個悲劇,此後的一些日子裡,阿芒經常頂着一頭亂蓬蓬的頭髮,跑到約瑟夫這裡來,和約瑟夫討論這出悲劇的一些需要修改的地方。和這次來的時候的志得意滿不同,阿芒開始對這出悲劇各種不滿意,總覺得這裡也不對,很多地方都需要調整,甚至需要大調整。而調整之後的東西,過不了多久,阿芒就覺得似乎還不如以前的,還是需要調整……
當然,最爲麻煩的事還是那首戰歌。如今這首戰歌在劇本中的地位變得更重要了,在這齣戲中,它至少要出現三次:斯巴達克斯他們發動起義,衝出監牢的時候一次;從維蘇威火山的懸崖上乘着夜晚,用葡萄藤縋下來,擊潰圍攻他們的羅馬官軍的時候一次;以及最後的釘十字架的時候的一次。阿芒甚至都想到第一次和第二次的時候都只出現第一段歌詞,直到最後一次,纔將這首歌完整的唱出來。然而這首歌,先不要說譜曲的事情,就連歌詞都還沒有。阿芒至少寫了十多個版本的歌詞,但是都被他自己毫不猶豫地槍斃了。
倒是約瑟夫的那些“研究”相當的順利,在這段時間裡,他已經發表了好幾篇頗有價值的論文。而和拉瓦錫的合作也很順利,雖然硝化甘油依舊很危險,但是較大量的現場製備技術基本上已經成熟了,甚至已經在奧爾良家族的礦山中得到了使用。靠着這東西,奧爾良家族的礦山的生產效率大大地提高了,這也讓菲利普斯公爵小賺了一些錢。如果法國的工業發展能像英國那樣,公爵殿下賺到的錢只怕會更多。
公爵殿下既然賺到了錢,那拉瓦錫自然也跟着賺到了錢,而且還收穫到了更多的名聲。當然,爲這個創造做出了關鍵性貢獻的約瑟夫,也分到了一點錢,而且還得到了拉瓦錫的感激和支持。如今,拉瓦錫已經在提議,要在法國科學院中給約瑟夫一個候補院士的位置了。
而這個建議,因爲不但有拉瓦錫支持,而且得到了公爵殿下的贊同,所以雖然也有人打心眼裡不太贊同,但是他們也知道,就目前的表現來看,約瑟夫遲早都會在法蘭西科學院獲得一個位置的,即使再激烈的反對,最多也不過將這件事情拖延一兩年而已。這樣的拖延起不到什麼決定性的作用,只是平白的得罪人,所以即使是反對的人,反對得也都不算太激烈。因此如果不出意外,那麼幾個月之後,最多到明年春天,約瑟夫就該在法國科學院擁有一個候補院士的位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