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審判國王還有經濟上的原因,隨着國王被判死刑,那些流亡貴族的財產也緊接着被宣佈沒收,並被用於作爲抵押,發行更多的指券。如果一切正常,這些土地和財產將給法國的財政贏得一個不短的緩衝期。但是,在任何時代,戰爭都是一個財政上的無底洞。此時,法國和奧地利、普魯士之間的戰爭還沒有結束。
……
拿下比利時之後,法國軍隊開始進行修整。閒來無事的約瑟夫也帶着自己的弟弟一起出來,在亞琛街頭閒逛散心。
雖然是閒逛,但是兄弟倆個還是各自關注到了一些不同的東西,拿破崙認真的觀察了亞琛城市的街道佈局,順便在腦袋裡通過模擬巷戰,把這座城市拆了一百遍呀一百遍。至於約瑟夫,他當然沒有這麼無聊,他只是發現了一個小細節:亞琛的物價明顯上升了,而且街邊的商鋪似乎很排斥和法國人,尤其是和穿軍裝的法國人做買******如說這一次,他和拿破崙出來的時候沒穿軍裝,走進一家小酒館,用德語問了一聲:“有白蘭地嗎?”店老闆立刻回答道:“有的,有的。您用馬克付賬?”老闆的臉上笑出了一朵花。
“裡弗爾不行嗎?”約瑟夫繼續問道。
“裡弗爾?銀的嗎?銀的也可以,但是本店不收指券。”老闆回答道。
“銀的。”約瑟夫一邊說,一邊在櫃檯上排出了幾枚銀幣。
“那好。”店主看見約瑟夫拿出的是銀幣,便開心地道,“一個裡弗爾一杯。”
“啥?以前不是一里弗爾兩杯的嗎?”約瑟夫驚訝地道。
“那是法國人來之前的事情了。”一個聲音從旁邊傳來,約瑟夫扭過頭,看見一個紅頭髮的青年,手裡還端着一杯滿是泡沫的啤酒。那人看到約瑟夫的目光,便朝着他舉了舉手裡的酒杯,微微地笑了笑。
“對呀,那是法國人來之前的事情了。自從法國人來了之後,什麼東西都漲價了。”店主也說道。
這倒也是一件正常的事情,一般來說,生死由命的士兵們總是願意花錢的。大隊的士兵到了什麼地方,總是容易導致某些行業,比如酒,以及某種不可描述行業生意火爆,價格上漲的。
“這麼說店老闆你應該賺了不少錢吧?”約瑟夫笑着問道。
“哪裡呀,”老闆搖了搖頭道,“一開始還行,但是現在,他們都拿着一張小紙片,就跑來要酒喝——嘿,這不是騙人嗎?我當然不肯要了,結果呢,還被他們打了一頓。還說什麼不收指券,就是反革命,還威脅說,要把我掛在路燈杆子上面呢!如今我們也不敢不收他們的那種紙片兒,只是好東西都得預先藏起來,免得他們看到了。”
在法國,爲了保證指券能被接受,議會的確制定了禁止商人禁收指券的法令。商人如果堅持不肯接受指券,那確實是可能被吊路燈的。(當然,法國商人也有自己的應對之道)但是這裡不是法國呀。
不過士兵們也沒有辦法,他們總不能不出來放鬆一下,花花錢吧?
一開始,在前線非常危急的時候,爲了提升士兵們的士氣,法國政府砸鍋賣鐵,給士兵們發的軍餉用的都是實實在在的金屬貨幣。但是自從瓦爾密之戰之後,政府給軍隊的軍餉中就開始出現了指券,而在熱馬普之戰勝利後,指券在軍餉中佔的比例就超過了金屬貨幣,而等路易十六上了斷頭臺,軍餉裡面就完全沒有金屬貨幣了。
當然,這是迪穆裡埃的說法,也有說法是在這個特殊時刻,爲了穩定局面,政府給迪穆裡埃送去的軍餉依舊是金屬貨幣。但是迪穆裡埃將軍把這些金屬貨幣都自己換成了指券,然後再發給士兵們。
而且這種說法,甚至還有一定的依據,因爲總有小商販在法軍軍營附近做一種特殊的生意,就是用硬幣換指券。當然,這個交換比要比在法國國內黑多了。不願意被盤剝的士兵怒不可遏的打了某個商人,順手還把他身邊的那兩百來個銀裡弗爾搶走了,最後扔給他四百紙裡弗爾。
一向不太管這種事情的迪穆裡埃將軍卻爲此大發雷霆,宣稱這種無法無天的舉動,實在是罪大滔天,搞得老百姓怨聲載道,真是不殺不足以平民憤。然後就把那幾個士兵掛了起來,算是正了軍法。
但是很多士兵卻懷疑,一向不太管這種事情的迪穆裡埃將軍之所以會這樣大發雷霆,大概是因爲他就是那些換指券的商人的後臺老闆。這種不負責任的猜想迅速地在全軍中傳播開來,使得軍隊的士氣越發的低落了。
約瑟夫將兩枚裡弗爾拋給店老闆,拿過兩杯白蘭地,人後叫上還盯着街口,考慮如何在那裡埋伏上一門大炮,然後大炮開兮轟他孃的拿破崙,在靠街的窗口邊坐了下來。
兩人剛剛坐下來,才喝了兩口,就聽見外面鬧哄哄地亂了起來,接着還響起了槍聲,然後是驚呼聲,哭喊聲,雜在一起,亂成一團。
“怎麼了?”約瑟夫站起身來向着外面望去。
一個人急匆匆的跑進來,臉色蒼白的喊道:“法國人,法國人搶東西,殺人了!”
……
在很短的時間內,法國人就在比利時失去了人心。當初至少比利時地區的大多數普通人,都是真心期待法國軍隊的到來的。但是法國軍隊的種種行爲,卻讓他們的美夢變成了噩夢。很多在奧地利統治的時候,和法國人眉來眼去的傢伙,現在又開始和奧迪了勾勾搭搭起來了。甚至可以說,一旦奧地利開始反攻,整個的比利時都可能站起來反對法國。
但是,爲了解決財政上的困難,並準備即將到來的第二輪的干涉——戰爭花了太多的錢,以至於僅僅只是沒收王室和部分貴族的土地已經不夠用了——法國政府卻需要從比利時弄出更多的錢來。
國民議會向比利時派出了一大堆的特派員,好從這些地方弄出更多的錢來。
直接的掠奪顯然是低效的,而且會帶來很多麻煩,甚至僅僅在經濟上,都可能是得不償失的。所以,國民議會的那些領袖們想出了這樣的一個點子。
在任何地方,戰爭都應該伴以革命的措施。無論在什麼地方,那些仇視革命的教會、貴族,以及他們的一切走狗的一切財產都應該被沒收,以用於革命事業。(主要是作爲指券的抵押品)而且被解放地區的十一稅和領主權也一律廢除,舊的稅收都要取消,改爲對當地的有錢人增稅。所有的被解放地區的行政系統都要加以改革,只有向自由宣誓,並放棄一切特權的人才享有選舉權和被選舉權。同時,爲了避免硬幣流入這些地區,並通過這裡流出法國,應該禁止在這些地區使用硬幣,強制在這些地區使用指券。
他們覺得,這樣做就可以將這些被佔領地區的底層老百姓和上層的封建主分化開來。
提出這一建議的議員康蓬宣稱:“向王宮開炮,給茅屋和平。這樣我們就能在任何地方站住腳跟。”
這一提議得到了大多數的議員的支持,並順利的被通過了。不過,羅伯斯庇爾卻在私下裡對丹東說:“康蓬的想法是很美,但是我總擔心,在實際的執行中,說不定就會走樣。而我們實際上也缺乏能夠保證這一法令不走樣的能力。我擔心,這個看起來很美的法令,在執行的時候,會變成一場噩夢。更何況,即使在國內,也沒有多少人願意接受指券……”
“通往地獄的道路,往往是由善意鋪成的。”丹東說,“不過,在目前,我們也只能這樣做了。”
爲了能有效地推行這一法令,議會一口氣向比利時派出了三十位特派員,提出這一計劃的康蓬自然也是其中之一。
但是就像羅伯斯庇爾擔心的那樣,很多時候,政策一落到執行層面,就會全面的變形。那些特派員大權在握,大多數的事情,他們都可以先斬後奏,一言而決,在權力上甚至超過了過去的所謂欽差大臣。但是,並不是每一位特派員都是羅伯斯庇爾那樣的“不可腐蝕者”。甚至可以說,絕大多數的特派員都在利用這個機會中飽私囊。
短短几個月之內,僅僅是康蓬特派員,就在比利時地區爲共和國籌集了多達六千四百萬裡弗爾,但是整個比利時,甚至包括法國人打算拉攏的,住在“茅屋”裡面的底層,都對法國人憤恨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