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易昏昏沉沉的睡了不知多久, 醒來的時候,天已大亮。粘膩膩的出了一身的汗,像是脫胎換骨般的舒暢。
轉過頭來, 小易看見一人一狗立在自己牀前, 氣得笑出了聲響, 狠狠的一個枕頭扔了過去:“你倆別跟哭靈的似的行麼!”
鹹食“嗷”的一聲逃竄, 躲在他爸後面偷偷看活過來的小易叔叔。凌浩滿臉愧疚的拍了拍小易的肩膀:“哥們兒的恩德, 我都記着呢!”
“呵!算了吧!”小易擺擺手跳下牀,又是一如既往的生龍活虎:“你啊!活的利利索索的就算是報答我了!對吧!”
說着拍了拍凌浩的肩膀,又扭臉衝着鹹食呲牙。鹹食眨巴眨巴眼睛, 歪着腦袋看了小易好久,忽然一扭身, 顛着肥屁股, 一溜煙的竄進自己的狗窩裡。
小易叔叔中邪了, 要變天了。
“路嬈呢?”小易洗了澡,換了凌浩的一身乾淨衣服, 自顧自的進了廚房。拉開冰箱門,就看見一整聽的大包裝牛奶,頓時血氣上涌:“我說!你們家除了牛奶就沒別的了麼!就算僱個長工還得給口飯吃呢不是!”
凌浩不好意思的俯下身子,看了看,只剩下多半碗米飯, 還是昨天中午佟童燜的, 伸手夠了出來, 心裡忽然一陣陣的泛酸:“路嬈上班去了, 跟着晃盪了一宿, 挺過意不去的,誒!我給你炒點兒飯吃吧!”
小易看着凌浩拿碗的手直抖, 忍不住的額角發脹,狠狠的擺了擺手,去客廳裡拿了自己的薄外套:“算了吧你!趕緊,跟我一塊出去吃飯!再這麼熬下去,你就快跟閻王爺那兒報到了!”
“我不去了,你自己看看有什麼喜歡吃的,回我報銷!”凌浩說着折身進屋,悶悶的倒進牀裡。他現在頭暈腦脹的,別說吃了,胃裡要是有東西,早就吐了。
“我說凌浩!你是男的麼!你至於麼!”小易一股氣直衝腦門子,說話也開始不管不顧,橫着就出來了:“丫佟童甩你甩的對!黏黏糊糊的跟塊膏藥似的!要我我也甩你!”
話一落地,屋裡寂靜無聲。
小易心裡“咯噔”一沉,慢慢的湊到牀邊,輕輕的坐下,扶住凌浩的脊背:“哥們兒話說重了!真是爲你好,我着急!”
“我知道!”凌浩慢慢從牀上坐起來,腦袋垂着看着牀單上隆起的花紋:“我就想當着面問問他爲什麼就能走的這麼了無牽掛,他要說他拿我不當回事兒了,我拔腿就回來,以後誰再纏着他誰是孫子!”
“能麼!”小易站起身來輕輕的搖頭,不是對自己哥們兒沒信心,就佟童那兒,他也是一清二楚的。丫絕對不會對他兄弟沒念想,就是不知道又鑽進什麼死衚衕裡出不來了。
“對了!”凌浩跳下牀整了整自己的頭髮,輕輕的呼出一口氣,算是提起了一點兒精神勁兒:“你昨兒怎麼從秦子釗嘴裡問出佟童的下落的!”
“別問!你哥們兒就有這本事,老子美人計苦肉計三十六計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的,打聽個人還是問題!”小易調笑着衝着凌浩撇嘴,眼裡卻隱隱的冒着火:“對了!秦子釗說佟童遇着難事兒才走的,你知道什麼事兒麼?”
凌浩輕輕的搖頭,剛支起的肩膀又塌了下去。和他朝夕相對同牀共枕的人哪,怎麼遇到難處卻不跟自己商量呢?自己在他眼裡就那麼沒擔當?
正沉默着,門鈴忽然響了,凌浩急急的跑去開門,連拖鞋都差點兒踢掉了。
“媽!你怎麼來了!”失落之後便是滿滿的震驚,凌浩看着風塵僕僕的母親,心裡忽然覺得愧疚。
“我能不來麼!”凌浩他媽說着把手裡的旅行箱扔進客廳裡,狠狠的扯下脖子上的絲巾,順手掛在了門口的衣架上:“我這不怕你遠渡重洋去興師問罪麼!自己趕着過來領罪來了!”
老太太說着換了鞋進了廚房,接了杯水咕嘟嘟的全灌進了胃裡。光顧着着急忙慌的往這趕了,沒顧忌這季節差,衣服穿得太多,差點兒沒活活熱死。
“媽!你別這麼說!”凌浩跟進了廚房,站在他媽身後,左腳蹭着右腳,臉跟讓人轟炸過似的,紅裡透着黑:“我當時不是着急麼,就……”
“得!”凌浩他媽又在飲水機裡接了杯水,再灌下去,這才緩口氣上來,衝着凌浩擺擺手:“誰讓我生了你呢!我該你欠你的!”
“伯母!”凌浩他媽循着聲音回頭,就看見小易站在臥室門口。微微的愣怔,緊接着笑着輕輕點頭:“你是小易吧!我那年回來見過你的!這孩子沒怎麼變,還那樣!”
小易嘴上笑着,心裡卻恨恨的翻了個白眼。
那時秦子釗就說肯定沒有女生願意要他,他當時氣得跳腳,咬牙切齒的和秦子釗掰叱他怎麼就沒人要呢,是缺鼻子還是少眼了。
“你問問哪個女生願意旁邊帶一男朋友,不僅看着比自己年輕,還長的比自己水靈!”秦子釗叼支菸,斜挑着眉的笑。
這不凌浩他媽一句“還那樣”把這新仇舊恨都勾起來了麼!小易現在恨不得咬下秦子釗兩塊肉來!
“告訴告訴我!佟童什麼時候走的!”凌浩他媽俯下身子在冰箱的冷凍室裡來回倒騰,翻出塊凍雞胸。
“我也不清楚,可能是昨兒早上,也可能是前天晚上……”凌浩含含糊糊的挪出了廚房,衝着小易招招手,倆人一起窩在陽臺的藤椅上抽菸。
“要我說啊!誒?人呢?”凌浩他媽回身,發現空空如也,拿了盆把雞胸泡進去,叉着兩手追出了廚房:“佟童走的好!”
“媽!咳咳!”凌浩一口煙嗆進喉嚨裡,臉憋得趕上了關公。小易直給他拍着背順氣,嘖嘖的從他手裡把煙抽走。
“我說的有錯麼!”凌浩他媽上了陽臺,居高臨下的看着自己兒子:“瞧你現在這個德行,就算是找到了佟童又能怎樣,我擔心的事情想必他也是擔心纔會走的,你有能力保護他麼!口口聲聲的說愛啊愛的!你能幫他頂住社會的輿論和偏見的壓力麼!”
凌浩目瞪口呆的看着母親,那一聲聲的質問彷彿敲進了心裡,讓他啞口無言。
“別說是幫他頂住了!凌浩!就現在讓你自己面對外界的種種你都沒轍!”凌浩他媽轉身拿起圍裙系在腰間,進了廚房,聲音亮亮堂堂的傳出來:“要我說,你也別去找了!你安安生生的給我結婚生孩子,也別耽誤了人家孩子!”
小易舉着煙抻着脖子看着廚房,回身輕輕的把頭埋進臂彎裡,笑得渾身直哆嗦。伸手拍了拍不明所以的凌浩,小易嘖嘖有聲:“你媽忒牛!瞧人家老太太一句句的!你反駁的了麼!”
自打那天凌浩他媽說了那些話之後,凌浩就再也沒急着張羅去找佟童的事兒。小易納悶兒啊,那時候心急火燎的就差把房頂子挑了,怎麼現在就沒動靜了呢。
“我得好好想想!”凌浩說着把大轉盤的紅色開關按滅,看了眼外面漸漸停止轉動的轉盤:“我媽問我問的都對,佟童我絕對會追回來,但是我得想明白嘍,怎麼能讓他安心的和我回來,回來之後,又怎麼能讓他安心的和我過一輩子!”
小易看着那志在必得的堅毅眼神,臉色微微的暗淡。一輩子,這麼奢望的字眼,真的屬於他們麼。
路嬈不放心,那天過來看了看,剛要扯開脖子喊凌浩丫在哪兒呢,就看見一個老太太左左右右的打量着她,看的她後背的汗毛集體立正。
“你是路嬈吧!”凌浩他媽搓搓手,笑出了一臉褶子,看着路嬈點頭問着“您是”,凌浩他媽一把把路嬈的手攥進了手裡,把人帶到沙發上坐下:“我見過你的照片兒,凌浩給我寄的,本人比照片還漂亮!”
“媽!”凌浩看着路嬈那不明所以的求救眼神,輕輕的走過去攬住他媽的肩膀:“人家路嬈現在有男朋友了,都置辦的差不多了,準備結婚呢!”
“死孩子!我跟你說話了麼?”凌浩他媽回身拍掉兒子的手,繼續抓着路嬈的手噓寒問暖。
“伯母!”路嬈眼睛在凌浩和她媽之間逡巡,清了清喉嚨:“那個,我和凌浩現在是挺好的朋友,等我結婚的時候,您要是有空,也跟着一塊兒過去熱鬧熱鬧吧!”
凌浩他媽的手忽然僵在半空,不着痕跡的把路嬈的手放在沙發上,自己站起身來,笑得不尷不尬:“那個,中午留這吃飯!好好兒嚐嚐伯母的手藝!”
凌浩他媽背過身去臉就垮下來了,還以爲自己兒子迷途知返,破鏡重圓了呢,沒想到,是人家媳婦了,空歡喜一場。
那天凌浩正在網頁上查看機票訂購消息,準備這幾天動身去找佟童。忽然一條當天的最新消息映進眼簾,凌浩輕輕的眯起眼睛看,慢慢的臉色鐵青,最後就像是讓人扔進了冰窟窿裡,渾身冰涼麻木。
“今天下午14:28,四川汶川發生了7.8級強震,全省其他地區均遭受不同程度的波及。”
嘉陵江由北向南,曲折綿延,在四川廣元拐了一個急彎,而佟童支教的蒼溪縣,就坐落在這個急彎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