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日三省吾身。
佟童在黑板上寫下這幾個字的時候,拿着粉筆一陣恍惚。
還記得高考前的那段時間,班主任那個教歷史的胖子,每次開班會的時候,都要將這幾個字寫在黑板上。
現在,自己又把這句話寫給自己的學生們。
“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爲人謀而不忠乎?與朋友交而不信乎?傳不習乎?”
佟童慢慢的從講臺上踱下來,依靠在前排的一溜桌子上:“這句話原來的註釋大家肯定都倒背如流,現在嘛,都講求與時俱進,我想聽聽,誰能從這些老生常談裡,得出些不一樣的見解!”
看着學生們熱烈的討論着,有那麼點兒欣欣向榮的味道,佟童揉了揉發疼的太陽穴,轉過眼睛看着窗外陰沉的天空和乾枯的枝椏。今天冬至,說好了,晚上到母親那邊吃餃子。
佟童的生活航向徹底的偏離了。
他還記得自己曾經是怎樣的循規蹈矩,可是現在,一切都被凌浩攪合的凌亂不堪。
凌浩那天說的那句戲謔的言辭到底有多少是出於真心,佟童不得而知。但是,那些話卻狠狠的敲擊了佟童的心臟。
不應該的。
自己是該要檢討了。在這裡講什麼吾日三省吾身,自己到底有沒有反省過。
凌浩之於佟童,就像是高溫的清水裡忽然投下的咖啡豆,帶着刺激的味道,瞬間渲染了整個平靜清澈。
而不知道自己一直沸騰着的清水,在遇見咖啡豆之後,纔有了真正的色彩。
因爲過於新鮮,所以纔會欲罷不能。
佟童是這樣解釋的,也合情合理,只要脫離了現在的狀況,慢慢的平靜,總會回覆到本原的。
一遍遍的自我催眠,似乎讓原本的不安得到了紓解。佟童緩過神來,看了看錶,直起身子,清了清喉嚨:“好了!時間到了!說說看!誰有什麼想法嗎?”
“小易,今兒,冬至了吧!”凌浩看着窗外黯沉的天空,喃喃出聲,似乎是要下雪了。
連這天氣也是不痛不快的,明明是有場雪要下的,卻遲遲不肯釋放。就算是強迫自己壓抑着,結果會有不同嗎?
爲什麼,都不敢面對。
“凌浩!凌浩!”小易急急的喚了兩聲,剛纔還說話呢,這會兒就神遊物外了。小易有些憂心,皺着眉,搬了把椅子坐在凌浩的身邊。
把手輕輕的搭上那厚實的肩膀,臉低低的俯下,看着他的眼睛:“凌浩,你到底遇上什麼事兒了?跟哥們兒說說,沒準能想出辦法來呢!”
凌浩擡眼,幾次的欲言又止,最後從口袋裡掏出煙,扔給小易一支。點起火,小易伸過脖子來,就着燃着的火星,點着了煙。兩個人就這麼坐在狹小的操作室裡抽菸,誰也沒再說話。
“小易!”“嗯?”小易聽見凌浩叫自己,微微的挑起了一邊的眉毛。
“我,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喜歡上一個人,那人彆扭,彆扭的時候跟頭倔驢一樣,可我就覺得特招人,特有勁兒。”凌浩說着淡淡的噴出一口氣,輕輕的笑了起來。
“你是自虐麼?”小易說着愣怔着眼睛看着燃着的菸頭:“個倔驢你覺得有味兒,你不是自虐是什麼?”
“你小子別打岔,跟你說正經的呢!”凌浩笑着一拳打上小易的肩膀,隨即臉色黯淡下來:“他總是若有似無的給我暗示,卻又不讓我把這顆心落踏實了,我知道自己不能喜歡他,可他要是實心實意,哪怕下面是火海,我也跟着跳了!”
“你愛上了個孩兒他媽,還是個欲擒故縱的孩兒他媽!”小易驚了,站起來一把扔了菸頭:“路嬈雖說是不太盡如人意!但人家好歹也是個大姑娘不是!”
這就叫拿人手短吃人嘴軟,本來死活看不上路嬈,現在受了人家恩惠,你不得進兩句讒言。
“沒個正經的!不跟你說了!”凌浩說着扔下菸頭,轉身往外走。
“誒!不是你自己說的嗎!明知道不能喜歡!我可不就想是人家孩兒他媽了唄!”小易急急拉住凌浩的胳膊,見他依舊把頭扭向窗外,遂也壓低了聲音,異常的正經。
“你不是說不能確定嗎,那就想辦法確定了,他要是沒那個心,也算是斷了你的念想,你死了心,好好生生的跟着路嬈,他要是也有那個心,你不是連火海都敢跳嘛!還有什麼過不去的!”
凌浩擡眼,看着小易不帶絲毫笑意的臉龐。低下頭沉默了片刻,隨即擡起頭,狠狠的點了點。
“雙雙!”秦子釗把手撐在辦公室的桌子上,抻着脖子看着低着頭的佟童:“今晚上有什麼節目沒?”
“沒,去我媽那吃餃子,正好冬至連帶着催生……”佟童不擡眼皮的搗鼓着手底下的資料,忽然“啪”的一聲,一包裝特精美的小盒子扔在了他的面前。
“這是?”佟童疑惑的擡眼。
“生日禮物!”秦子釗挑起一邊的嘴角,斯文掃盡,活脫脫一流氓:“明兒哥們兒沒課!就不過來了!今兒就送了!生日快樂!”
佟童拿起那個小盒子,輕輕的摩挲着,最後擡起眼睛,眯出了溫和的弧線:“謝謝!”
“見外了不是!”秦子釗說着拿起衣架上的外套,扭頭看着若有所思的佟童:“誒?我說?你和凌浩那案子是不是快結了?”
佟童手底下一頓,輕輕的點了點頭:“嗯,是快結了!”
“也好!省得倆人再攪合了!趕緊都消消停停的過日子吧!誒!哥們兒先走一步了!喂?小易?晚上沒事兒吧!幹嘛!哥請你吃餃子啊!傻帽兒!冬至啊!”
看着秦子釗舉着手機匆匆離去的背影,佟童勾起脣角,卻泛出絲絲的苦澀。
是該回到各自的軌道了,再這麼糾纏下去,恐怕有一天,會萬劫不復。現在還爲時不晚。
希望還爲時不晚。
凌浩一個人走在傍晚不算悽清的街道上,只是看着萬家燈火,忽然倍感寂寥。
佟童今天不回去,要去母親家吃餃子,這早就說過了。冷房冷屋的,本來想和小易就和完再回去,誰知臨出門時,小易接了不知道誰的一個電話,火急火燎的。
本來想讓凌浩跟着一起去的,可看着那火燒屁股的燒包樣兒,你好意思跟着當電燈泡去嗎。
還好,家裡還有鹹食等着他。
那天遛狗的時候,聽見同小區的一個老太太猶自的哀嘆,說是養孩子還不如養條狗,起碼能天天的守在你身邊兒,那是一年到頭都見不着幾面,他忙,你做父母的能強人所難嗎。
凌浩現在也覺得了,還是狗好,人,太難琢磨。
佟童總是擰着筋骨,讓你猜不透摸不着。可是鹹食就不一樣,生氣了難過了就挑着眉毛耷着眼角,高興的時候乾脆衝着你搖尾巴。
多好,言簡意賅的。
輕輕的嘆口氣,在附近的超市買了些速凍水餃,又給鹹食帶了包它最喜歡的親親腸。結了帳,看着對面餐館裡臨窗吃着水餃的一對情侶,忽然莫名的心酸。
“汪汪!”聽見門響,鹹食巴巴的跑到門口,搖着尾巴邀賞。家裡是有吃有喝的,可是一天沒見着活人影子了,可把這狗孩子憋悶壞了。
凌浩輕輕笑着蹲下身子揉了揉鹹食的頭頂,果不其然的看見它伸出小舌頭舔着自己的另一隻手,心裡微微的一暖。
“你回去!去客廳裡玩兒去!一會兒爸爸煮完餃子咱們就吃飯!”凌浩說着拿着笊籬撥弄了下鍋裡快沸出來的餃子,表情又黯然了下來:“你乾爹今兒不回家吃飯!就咱倆!你乖乖的別鬧騰哈!”
“汪汪!”鹹食顛兒顛兒的在凌浩腳邊上轉悠,忽然停住,支着耳朵站在廚房門口靜靜的聽着,猛然,箭似的衝了出去。
隨即……
“鹹食!你快進去!凌浩!快過來啊!”佟童驚慌的聲音響得震天震地,連帶着稀里嘩啦的不知道碰倒了什麼東西。
凌浩關了火,急急的跑到客廳,就看見佟童手裡拿着個飯盒,站在倒了的大衣架旁邊,衝着吐着舌頭的鹹食直襬手:“去!去那邊兒!你爸在那兒呢!”說着又回頭看了眼愣怔在廚房門口的凌浩:“你倒是快過來啊!有這麼迎接人的嗎!”
凌浩趕緊用圍裙擦了擦手,把鹹食帶到窩那邊兒,給倒了些親親腸,總算是消停了。
“你怎麼回來了!”凌浩有些驚喜,不,是相當的驚喜,但還是控制着顫抖的雙手,給佟童倒了杯熱茶。新沏的,佟童喜歡喝茶。
“本來要在家吃的,我媽說又是催生餃子又是冬至的,叫我必須在家吃完再走!”佟童說着把飯盒放在桌子上,有些不自然的低下頭啄了一口茶。
有什麼辦法,一想到家裡還有一口子,可能冷鍋冷竈的不知道胡亂填什麼進肚子,就怎麼也坐不住了。
懊惱,可就是像有塊磁鐵吸着自己似的往回趕。
擡眼故意錯開凌浩,瞥見了廚房垃圾箱裡的速凍餃子包裝,微微的皺了皺眉:“我就知道!趕緊!飯盒裡有餃子!三鮮餡兒的!我也沒吃呢!還熱乎……唔!”
佟童震驚的瞪着雙眼,看着凌浩近在咫尺緊閉着的雙瞳,脣上輾轉的溫暖柔軟,讓心臟狠狠地糾結在一起。手裡一個滑脫,杯子摔在地上,粉粉碎。
“有沒有人說過你話很多!”看着那嫣紅的泛着水澤的脣,凌浩微微喘息着用拇指輕輕的摩挲,低低的笑:“還有,生日快樂!”
再一次的脣齒相依,凌浩輕輕的捧着那猶帶着絲寒意的臉頰,視若珍寶。漸漸的感受着另一個人津液的沁入,佟童認命的閉上了雙眼,雙手交纏上凌浩的頸項,微微的顫抖。
窗外不知何時,開始簌簌的飄下一片片的純白,瞬間沾染了整個天地。
鹹食擡頭,就看見倆爸爸交疊的背影。輕輕的“嗚”了一聲,一手扒住一隻耳朵擋上眼睛,繼續低頭啃它的親親腸。
非禮勿視啊非禮勿視。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