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面者早在太陽完全落山前,便已悄悄渡過運河,向傭兵營地後方包抄過去。
她的真名並不是叫無面者,而是阿芙拉——這是在赫爾梅斯聖城主教希瑟賜予她的名字,意爲塵土。她很喜歡這個名字,因爲塵土樸實無華,只要落在地上,就再也分辨不出彼此,就如同她自己一般。
也只有在希瑟面前,阿芙拉纔會恢復自己本來的面貌。
作爲仲裁庭的一員,她協助主教處理過許多墮落者,其中有叛出教會的女巫,也有被世俗腐化的教徒。被派遣至王都,則是爲了完成一樁關鍵任務:將一位虔誠的審判長轉化爲灰堡國王。至於抓捕墮落女巫,不過是捎帶的閒暇活動,她很喜歡模仿成那些遭受刑罰和折磨的女巫,然後從頭到尾體驗一遍,分享墮落者的痛苦才能讓她更深切感受到自己所做一切之事的意義,也是對她擁有魔鬼力量的贖罪。
對方的營地搭設得很巧妙,正好位於岸邊隆起的田野裡,在低處很難觀察到他們的行蹤,而天空中飛行的女巫又讓她不敢靠得太近。阿芙拉只好潛伏於一座農場倉庫裡,等到天黑再行動。
當夜色籠罩大地,她意外地發現情況出了變化。
傭兵們已經退出碼頭區域,全部撤回營地之中,而那些夢境水的蠢貨,居然稀稀拉拉舉着火把,在河岸邊聚成一團——這般陣勢簡直就像是在告訴對方「有人要來襲擊營地了」。即使沒有飛行女巫,只要傭兵團裡不全是瞎子,隨便一眼就能看出不對勁來。
糟糕,她心裡暗道不妙,如果對方判斷出老鼠人多勢衆,毫無勝算的話,肯定會向東邊撤退。雖說夜間十分忌諱行軍,不過逃起命來顯然顧不上這麼多,各奔東西就好,而包圍圈此刻連影子都沒有——夢境水纔剛剛佔據碼頭,還在靠着岸邊那幾個筏子緩慢渡河。等到他們圍上來時,恐怕對方早就跑散了。想讓老鼠們在夜晚追擊敵人是件不可能辦到的事,到時候自己去哪裡找那幾個該死的女巫?
阿芙拉急匆匆地向營地方向趕去,希望能在他們撤退前混入隊伍之中。
不過當她趕到傭兵聚集地附近時,眼前的情景卻完全出乎意料。
營地周邊依然有人在巡邏,篝火燒得十分旺盛,人影來來去去,看似井然有序,並沒有亂作一團。
他們竟然沒有選擇撤退?
仔細觀察一陣後,阿芙拉確認了自己的判斷,同時心中一陣竊喜。雖然不知道對方是出於什麼考量,決定留守此地,而不是儘快逃跑,不過如此一來結局就已經註定了。她從腰間摸出一把匕首,觀察了下放哨人的行動,朝一處最薄弱的位置摸去。
希瑟大人除了賦予她生存的意義之外,還教會了她格鬥和暗殺的技巧。對手並非身經百戰的精銳傭兵,從哨點安排就能看出來。她趁着一名傭兵觀望別處之際,從視線死角低伏身子快速撲到他背後,一手捂住嘴巴,一手將匕首刺入了他的頸脖間。
悄無聲息的殺死傭兵之後,阿芙拉一手按住對方,一手搭在自己胸口,施展出變形能力——這是一個可長可短的過程:替換國王時,爲了保證長時間生效,她幾乎耗盡了體內全部魔力,轉化時間持續近半個時辰。而此時則無需那麼費力,眨眼間她就將自己變成了傭兵的模樣,儘管效果只能維持半天時間,但對於暗殺來說已經足夠。
在巡邏隊還未繞回來前,她飛快扒下對方的衣服,套在自己身上,同時把屍體拖進麥田中。只不過在面對傭兵的武器時,她感到有些迷糊——那是一把鐵質的槍桿,帶有木頭握柄,但杆頭沒有槍尖,而是一個黑黝黝的小孔。
這玩意是什麼武器?
她想了半天也沒有得出答案,眼看巡邏隊即將經過此處,阿芙拉只好先按記憶裡的模樣將其背在身後,裝出正在認真放哨的樣子。
就如此前無數次暗殺行動一樣,巡邏隊與她擦身而過,並非發現任何異樣。
阿芙拉也不急着返回營地尋找女巫的下落,畢竟替換術只能模擬外形,卻不能讀取思想,萬一碰上熟人時,會很容易露出馬腳。等到這些人陣腳大亂時,自由有無數下手機會供她選擇。
當月亮高高懸掛在夜空中時,夢境水的蠢貨們終於渡過運河,向這邊靠攏過來。而她身後也響起了哨聲,巡邏和放哨的傭兵開始撤回營地——她的機會來了。
跟着衆人走入營中,阿芙拉驚訝的發現,對方遠遠不止百人,他們繞成長長一圈,將整個小坡頂包圍起來,或是蹲伏,或是站立,手中平舉那杆奇怪的武器,帶洞口的一端面向敵人。
她來不及細看,趁着周圍無人注意,彎腰鑽進了最近的一座帳篷裡。
不一會兒,外面便響起了喊殺聲,接着被一陣更猛烈的炸響打斷。阿芙拉被嚇了一跳,響聲是如此密集,幾乎沒有絲毫停歇。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按捺住想要探頭一看究竟的衝動,靜心等待。
隨着時間推移,營地裡變得忙碌起來,到處都是腳步聲和命令聲,大概是在根據對方進攻人數的多少來調整防禦力量。令阿芙拉感到焦躁的是,爲什麼這麼久了,他們還沒有攻上坡頂!?
又過了一陣子,乒乒乓乓的響聲逐漸稀疏下來,而她再也聽不到老鼠們的廝殺聲——這讓阿芙拉的心往下一沉,難道……夢境水的渣滓們已經敗退了?就算傭兵數量翻倍,也不過兩三百人,而四面八方圍上來的千餘名老鼠居然無法踏上坡頂一步?
機會彷彿正在離她遠去。
阿芙拉當機立斷鑽出帳篷,朝營地中央摸去——等到戰鬥結束,清點人員的時候,她很難瞞過所有人的目光。這並非一次準備充分的潛入,她對傭兵團的人員和口令根本不熟悉,因此必須速戰速決。
繞過兩個帳篷,阿芙拉慢慢探出頭,望向營地中央。只見篝火旁圍坐着四名女子,大概就是情報裡所說的女巫。雖然數目對不上,不過從一開始這該死的情報就沒有準確過,而且殺兩個和殺四個沒有太多區別,任何一個疑似墮落者都應受到拷問。來不及拷問時,則應當悉數殺死,即使錯了,也是必要的犧牲。
她左右張望了一番,規劃好撤退路線後,從帳篷後站起身子,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向篝火處走去。
剛踏進中間的空地,阿芙拉便感到一件冰涼的硬物抵住了自己腦後。
“別動,”一名女子的聲音說道,“你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