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緣交頸爲鴛鴦!期頡頏兮共撬翔
何緣交頸爲鴛鴦!期頡頏兮共撬翔。
一夜惜別。
離了五臺山,康熙快馬回京,一入宮他便被太皇太后請到了慈寧宮。
軟榻對面是簡易設置的精美小佛堂。香火鼎盛,青煙嫋嫋,太皇太后跪在佛前,康熙耐心地侯在一旁。
五臺山的一個多月,該是他今生最滿足最快樂的一段時間了。午夜耳鬢廝磨的溫存,耳邊喃喃的軟語,那個冷若冰淡若水的女子,卻在他身邊散發出如此的風情。待臺灣的戰事平靜了一些,他就……他就把她接到身邊來!
饒是離她已千山萬水,但憶起她,他仍是滿腔的溫柔。他這一生,從未如此狂狼過……
“皇帝!”孝莊高揚了音調的聲音愣是喚回了康熙遊離了的心神。
“皇祖母。”沒想到纔剛分離,他便開始瞭如此的思念,康熙脣邊揚起一抹更似甜蜜的笑容。
“皇帝初幸五臺山,看起來心情很是愉悅。”孝莊不動聲色地開頭就將話題帶到了五臺山之行。
康熙收斂了笑容。他上前,扶着孝莊坐到軟榻上。
“皇貴妃和宜妃都有了身子,雖臺灣告急,但是你還是要抽些時間去關心一下她們。你一聲不吭地去了五臺山,可是讓后妃望穿秋水。”孝莊叮囑着,手上那一串長長的佛珠沒有一刻停下轉動。
“是。”此時想起後宮的這些女人們,康熙竟沒有由來地煩躁了起來。身邊沒有她,沒有了女子能那般瞭解他心中的想法,也沒有女子能像她那般能讓他心生柔情。
“皇帝。身爲天子,你可以多情,但是天子忌癡情,你沒有資格和精力。情癡,我們愛新覺羅家出皇阿瑪一個就夠了!”看了康熙一眼,孝莊決定挑明瞭說。癡情天子,她這一生經歷的兩代帝王全都是。她的丈夫,至死都狂戀着辰妃;而她的兒子,爲了一個董鄂妃,拋棄了他的母親、他的兒子、他的江山。她決計不想再見到她的孫子重蹈覆轍了!
“皇祖母多慮了。”聞言,康熙的心瞬間沉了一下。
“希望如此,希望皇上不要再爲那個沈姓女子做出這麼不負責任的事情了。臺灣那邊鬧得那麼兇,你竟還在這個時候跑去五臺山會情人。”
康熙低首傾聽皇祖母的訓斥。皇祖母一生都在爲大清和他犧牲,對於她,他從來都是崇敬有加的,雖談不上貼順,但至少不會忤逆。歷代沒有一位後宮女子能夠企及孝莊的高度,其實當年只要她想,她就有能力做中國第二個武則天。可是她沒有,她替大清的江山保駕護航,然後將完整的天下交到他手中。
“皇祖母,孫兒可以爲家國做任何事情,可是孫兒也確實愛這個女子。”
“愛?”孝莊眯起了眼。
“愛。朕從未想過自己哪一天會像今天這樣愛一個女子。但,宛兒給朕的感覺就是愛,這是朕從未體驗過的。朕想把她留在身邊。可是她只要朕的心不要朕的身份。”想起沈宛的倔強與執著,康熙從未有過地挫敗。
“本宮不信有這樣的女子。”不要名分,只要男人的心。也許這個世上真的有這樣的女子,可是若對象變成天子,她不相信有人會清高至此。
“皇祖母,朕要她!即使如此會誤了她的一生,但朕還是不曾想過要放了她。”康熙堅定地表示。“朕一生只任性這一次,請皇祖母遂了朕。”
布木不泰,當年我若再任性一些,你就會是我的妻了。那個人說過的話因爲孫子誓言一般的話語再次襲上了她的心頭。
“你……真的如此喜愛她?”可是包括她在內,全天下的人都無法認可這樣一個女子。
“活了三十年,朕真正有初嘗情愛滋味的感覺。後宮三千粉黛甚至不及她的一個笑容更能讓朕開懷。但朕有分寸,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朕明白,請皇祖母放心。”有些東西,即便他肯給,但是沈宛未必肯要。
沉默了許久,孝莊擺手讓康熙回去。“皇帝剛回來,想必也累了,回去歇着吧。”
皇祖母沒有表態,但是也並沒有不同意,所以這件事情並不是沒有迴轉的餘地的。康熙做了一個跪安德的動作便步出了慈寧宮。
“出來吧。”孝莊疲憊地揉揉眉心。
“臣妾參見太皇太后。”來人動作輕緩地步出。
“德妃免禮了。”
“臣妾並不是有意偷聽太皇太后和皇上的對話,只是……”她來了,然後聽到了,然後她的腿就像自己長了意志一般,怎樣都不肯離開。
揮揮手,孝莊略有些煩躁。
“聽到也好,順便讓你們這些后妃也知道一下,這麼多人,居然沒有一個能留住皇帝的心,本宮當初中意你們,不就是爲了希望你們能讓皇帝收收心,別被宮外那些狐媚子勾搭住!”
德妃沉默地低下了頭。皇帝的心?他不曾允許她們靠近過,何來留住之說?後宮雨露均沾,沒有一個能得到比別人多一些的隆寵,也許皇上根本就沒有想過要對後宮的妃嬪用心。她們之於皇上究竟是何種意義,如今她連猜都不敢去猜。
曾經以爲皇上愛赫舍裡皇后,可是今聽到皇上的一番話……原來他不曾愛過誰,可是隻要他愛了,便是如此狂烈。
她……好生羨慕那女子……
一世遙相思能換來皇上的一顆真心,如果可以選擇她願意不計任何代價去交換!
“你也別太憂心了,皇七女的事情就不要再去想了,只能算她與皇帝無緣,好生養着身子,多替皇帝添幾位阿哥纔是。”孝莊自是將德妃的表情看入了眼中。但是後宮的女人哪個不是這樣?滿懷着少女情懷入宮而來,然後被殘酷的現實磨得沒有了一點棱角,磨得只剩下一張悽容苦顏。
若是真能得了皇帝的心,想是很多人都願意成爲第二個辰妃,第二個董鄂,即使紅顏薄命,卻依舊能讓帝王醉上一世。
“是。”德妃輕聲應和了一下,然後開始向孝莊彙報這月後宮的一些事情的處理。
皇貴妃佟佳氏是領侍衛內大臣佟國維之女,是康熙帝生母孝康章皇后之親侄女,即康熙的表姐。康熙十六年八月二十二日冊封爲貴妃,二十年十二月二十日晉爲皇貴妃。自孝誠仁皇后赫舍里氏與孝昭仁皇后鈕祜祿氏崩逝後,後宮一直是由皇貴妃統領。只是她身子孱弱,幾次懷孕都以流產結果,這次有了身孕,孝莊深怕她再有閃失,便把後宮的事務暫時都先交給德妃。一來可以讓皇貴妃好生養胎,二來可以讓德妃忙碌一些,不要再去想只活了兩個月的皇七女。
皇帝在民間另外有了女人的消息,並沒有因此而大肆流傳,對於德妃,孝莊不禁更有了好感。
相較於宮內的暗流洶涌,沈宛的生活似乎又陷入了一如既往的平淡慵懶之中。
五月,康熙下令設漢軍火器營,其實最直接的目的是爲了支持臺灣戰事。臺灣的事情並不是她能夠擔心得了的,唯一能做的僅僅是在各地的酒樓中收集有價值的消息,或者是散佈一些有利於朝廷的留言,僅此而已。而她想做的一切,皆是由歐陽屈出面。
與他在五臺山相守一月,爲何現今心中會隱隱不滿足起來?
人都是貪心的動物,得到了,便想更進一步。她終究只是一個凡人,也許愛恨嗔癡,她涉得更深。
還有……
沈宛的手貼在腹部,脣角不自覺地揚起微笑。一個月恩愛的廝守,腹中已然有了他的精血。
她的眼在笑,嘴亦在笑,笑地那般明媚,柔地幾欲滴出水來。
該告訴他嗎?他知道了會開心嗎?
希望自己能爭氣一些,希望這胎能是個女孩兒,這樣他就不用爲難了,而孩子,也不用離開她了。
新的生命,她原該是充滿期待的。可是,如今她心中卻隱隱充滿了不安。
孩子的父親,那個手掌天下的男人——多麼特殊的身份,特殊到,這個孩子一輩子都不可能有父親。
而她,該如何面對父母親的期待?沈家的長女,未婚先孕。對一世約束與教條禮儀的父母來說,該是怎樣的才能夠接受的?或者,他們會對她完全失望……
沈宛亂了心神,第一次,她沒有了主意……
想見他一面,想親口告訴他,想……
“姑姑!”歐陽屈因跑步而略顯嫣紅的小臉蛋看起來煞是可愛。“裕親王來了!”
沈宛微笑着點頭。她該感到高興,至少除了她之外,屈兒開始相信別人了,看來讓他跟着裕親王去福建的決定是正確的。“屈兒,你該先招待客人。”
想是因爲太興奮了撒腿跑來告訴沈宛,所以把客人丟在了前頭。歐陽屈不好意思地紅了臉。
事隔將近一年,再次見到裕親王,兩人如老友一般相處得自在。素雅寧靜的樓閣內,沸騰的茶水發出的“咕嚕”聲,更顯此刻的安靜和諧。
“王爺是要去福建?”
知道沈宛不願意改口喊他的名字,福全並未強求。“不,是來找你的。”
沈宛不解地看着他。
“跟你在一起了之後,皇上似乎特別開心。”
沈宛淺淺地笑着,眉目間的風情是從未有過的。跟他在一起,不只是只有他開心了許多。
“皇上決定六月份木蘭圍獵。”裕親王說出了此次前來的目的。
圍獵?
“所以……”
“皇上命我將你帶去熱河,在那裡等待與他會合。”
雖然她很思念他,但是……
“會不妥嗎?”
“會。”裕親王誠實的回答反倒惹得沈宛輕輕笑了起來。“但是皇上已經安排好了。”
“他如何安排?”沒有把握的事情她不會去做。不能因爲一時的相思成災而作了什麼可能讓他爲難的事情。他是皇帝!她日日夜夜在心裡提醒自己這個現實。
“不是在宮中,伺候皇上的只有李德全一人,多一個眉清目秀的小太監,不會有人注意到的。”心思縝密的女子,沒有因爲情愛而稍稍亂了分毫。該說她理智還是無情?皇上遇見她,怕不是輕易就能擁有全部了。
沈宛點頭,目光看像歐陽屈。
“我身邊多一個隨行的小廝也並沒有什麼不妥,不是在皇宮,什麼都好辦。”連去五臺山都帶着歐陽屈,自然是知道沈宛不願意讓他離開自己身邊,裕親王主動開口替她決了難題。
“那就先謝過王爺了。”再過不到半個月的時間就能見到他了嗎?望向窗外四方的天空,沈宛第一次發覺自己坐不住了。
心大了,也野了。這曾經讓她感覺舒適的小小天地,再也關不住她了。
六月十九,皇貴妃佟佳氏終於有了自己的第一個孩子——皇八女,她是自目前爲止,康熙所有公主中母妃宮銜封號最高的公主。僅是從離開母體的那一刻開始,她便成了大清最尊貴的一位格格。
他從來不缺孩子,後宮多的是女人給他生,那些,無比尊貴的女人。她好像開始有了那些深宮女人的心情。
子嗣,是皇帝最看重的,卻也是最不缺的。可是這些孩子之於女人,卻是如同生命一般的存在。他們不僅僅是留住皇帝憐惜目光的手段,更是自己生命的延續,也許還是和自己心愛男人生命的共同延續……
身後傳來噠噠的馬蹄聲。
他來了嗎?沈宛從草坪上坐起,拍去了身上的塵土。未轉身,她便被溫暖熟悉的體溫圈在了中間。
是他啊……
雙手貼在他橫在她胸前的手上,沈宛溫婉地笑了起來。
“你可把朕想壞了。”康熙讓沈宛在懷裡轉身,面對着自己。
“臺灣戰事正酣,你來此圍獵合適嗎?”她問。
“我是皇帝,適時要表現自己的胸有成竹。”他要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現在臺灣雖然是他的心頭大患,但是卻並沒有成爲他心思的全部,對於臺灣,他是志在必得的。“倒是你,近兩月未見我,一見面就問這麼煞風景的問題,你說我要怎麼罰你?”
在她面前,他總喜歡以“我”自稱,除討論到國事,那個“朕”字自然而然冒出來之外。
“就罰我,給你當小太監了。”沈宛皺皺鼻子,有些俏皮。
“我可從未見過如此標緻的小太監。”康熙勾起她的下巴。在看到沈宛背影的那一剎那,他的心情就前所未有的明朗起來。
他一定不常笑,所以嘴角沒有任何褶皺的紋絡,他在羣臣面前一定很兇,以至於他的眉心一直不是很平整,那一條深深的凹槽,更添剛毅的男人香。但此刻他的脣角掛着一抹笑,有些僵硬,卻發自心底。
雖然空曠的草原上沒有任何人,但是她還是沒有那樣的勇氣在“大庭廣衆”之下與他調笑。
“爲何只身前來,萬一有危險……”
“我只是想快些見到你,皇鑾的話還有過些天。”他抵着她的額頭,細細地與她廝磨。
“你有話要和我說?”她欲言又止,他低頭問她。
深吸了一口氣,沈宛靠到康熙的胸前。“玄燁,如果我生了女兒,你能保證她不會離開我身邊嗎?”
回答沈宛的是一陣沉默。康熙先是愣住,花了很長的時間,他才消化了沈宛話中的意思。他就像……初爲人父的男子一般……給嚇傻了……
“你是說……”他握住沈宛的肩,動作輕緩地將她推離自己。“我要做阿瑪了?”
“你早就是阿瑪了。”倒是她,第一次做額娘,所以自確定自己有孕之後,便惴惴不安到現在。
“不一樣!”康熙搖頭,眼神中還是驚喜。他的眼睛都在笑。他重新將沈宛摟入懷中,激動,但動作卻輕緩至極。“宛兒!我要做阿瑪了!”
這種感覺,他竟是第一次擁有!他寵愛胤礽,因爲他是赫舍裡不惜用生命換來的孩子,可是現在這種血脈傳承的感動,他竟是第一次擁有!這個孩子,是他真正用愛醞釀而來的……那種感覺難以用筆墨言辭來形容。他再也做不到像面對后妃有孕時的那種冷靜,那些時候他會很高興,可是卻從未像現在感動,他甚至有像哭的衝動!
原來,不是母憑子貴,而是子憑母貴,因爲是心愛女子的孩子,所以尤其珍貴。
康熙的眼角微微潤濡。
沈宛閉眼,她靜靜地靠在他的胸膛,然後感受自他身上傳來的幸福的餘韻。直到此刻,她纔有了有孕的真實感。
他感到幸福,因爲他們的孩子,這種感覺是如此美妙,妙到……她全身沒有了力氣,妙到溼濡了眼眶。
而她,因爲他的幸福而感到幸福……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木蘭圍場與內蒙古草原接壤,自古以來就是一處水草豐美、禽獸繁衍的草原。這裡更是繁衍了極其罕見的黑鸛、金雕、白頭鶴、大鴇、金錢豹等生物。這裡山清水秀,林密草豐,四季鳥語,三季花香。
“棒打狍子瓢舀魚,野雞飛到飯鍋裡”、“山高林密藏鳥獸,風吹草低現牛羊”是木蘭圍場的真實寫照。
“千里松林”曾是遼帝狩獵之地,康熙二十一年,康熙帝爲鍛鍊軍隊,在這裡開闢了一萬多平方千米的狩獵場。並下旨每年秋季都在這裡舉行一次震揚國威的狩獵活動,稱爲“木蘭秋獮”。
木蘭圍場包含了72圍的狩獵場,其名稱是滿語、漢語的混稱。木蘭是滿語“哨鹿”的意思。
春夏時節的木蘭圍場,萬頃松濤,清風習習,茫茫草原,繁花似錦,着實讓人心曠神怡,不知有暑。他告訴她,八月金秋,這裡紅葉滿山,霜林疊翠,一到冬季,林海雪原,莽莽蒼蒼,氣象萬千,雪凇玉樹,無限情趣。他說,他會再帶她來,在不同的季節。他此次在這裡建立的,該是全天下最宏偉的皇家獵苑了。
望着眼前的一切,她淺淺地笑着。這是他的江山,而她,此刻就站在他身邊。
“我在蘇州見過一種形狀很奇異的花,狀似龍爪。”如平常的恩愛夫妻一般,他們手牽手,漫步在綠色的海洋之中。微風習習,帶着好聞的青草香氣,還有若有似無的花香,現在感受到的是一種與世無爭的不真實感,似乎天地都是透明的嫩綠色。
“是什麼?”
“叫彼岸花,又叫曼珠華沙,在高麗解作遙相思,在琉球解作悲傷回憶。”
“在大清呢?”
“優美純潔。”沈宛輕輕笑了起來。果真是帝王,何事都要想到自己的國家。
“這個解釋很好笑?”康熙也跟着沈宛笑起來。
“只是無法將其與彼岸花聯繫上罷了。”握緊交纏的手,她輕緩地靠在他肩上。“相傳此花只開在黃泉,遠遠看上去就像是血鋪成的地毯,又因其紅的似火而被喻爲‘火照之路’,也是這長長黃泉路上唯一的風景與色彩,人就踏着這花的指引通向幽冥之獄的。所以我怎麼都不能把它和優美純潔合在一起。”
“此番良辰美景,宛兒又怎會突然想到這個?”如此美景,該也是配上了良辰了,剛纔徜徉在他腦海裡的,可盡是一些很美好的事物。
彼岸花不美好嗎?康熙問自己。他不知道,只是,隱隱地,感覺不好。
“梵語波羅蜜,此雲到彼岸,解義離生滅,著境生滅起,如水有波浪,即名爲此岸,離境無生滅,如水常流通,即名爲彼岸,有生有死的境界,謂之此岸,超脫生死的境界,謂之彼岸,是涅盤的彼岸。佛說彼岸,無生無死,無若無悲,無慾無求,是個忘記一切悲苦的極樂世界。而有種花,超出三界之外,不在五行之中,生於弱水彼岸,無莖無葉,絢燦緋紅,佛說那是彼岸花。”
康熙沉默着,只是握着她的手不自覺地收緊。“說的是分離……”
“花開彼岸時,只一團火紅,花開無葉,葉生無花,相念相惜卻不得相見,獨自彼岸路。”
“何時開始看佛經的?”他突然問,選擇刻意忽略掉她的話中之意。
“很久了。”一直跟着母親看,然後四年前開始看佛經,斷嗔念。
彼岸花,開一千年,落一千年,花葉永不相見。情不爲因果,緣註定生死。他和她,可是花與葉?同生,但卻註定生死相錯……
“梵語中,彼岸花原意爲天上之花,是天降吉兆四華之一。”見他不喜,她忙道。
“宛兒。”康熙打斷她。
“嗯?”
“忘了這些東西。”
“好。”很多事情,不是說忘記就能不去面對的。她知道,他更清楚。
弱水彼岸, 緋紅絢爛,有花無葉,生生相錯,一水之隔,便是天涯。她可會最終成了他心頭的一朵彼岸花?
沈宛擡頭,卻見康熙一直在注視着她。回給他一抹笑容,也稍稍撫平了他莫名而來的忐忑。
如若繁花終要落盡,那便把此刻芬芳留給年華吧……
“明日,大家便都要到了。”康熙轉了話題。
“那我也要開始扮小太監了?”沈宛難得雀躍。
“人前。”若只有他們,當然是原來的俏麗粉裝打扮。“倒是記得隨時跟在我身後,可記住了?”
“記下了。”一天說上好多遍,怎麼會記不下來?
熱河毗鄰京、津,西顧張家口,東接遼寧,北倚內蒙,南鄰秦皇島、唐山,這裡可聯絡蒙古,鞏固邊防,是燕山腹地、渤海之濱重要的城市。又因這裡的氣候得天獨厚,可消夏避暑,所以歷代皇帝都十分喜歡這裡。
熱河的城區街道,因爲近於四方的聚散地而顯得格外繁華。
“這裡的繁華不亞於京城,就是各族雜居,亂了一些。”趁着最後獨處的一天,康熙帶沈宛觀賞熱河的集市。當然,他們身後自然是跟着歐陽屈這個小跟班的。
“不若京城精緻。”
“宛兒去過京城?”
“聽人描述過。”
他無聲地握緊她的手。總有一次,他一定要光明正大將她迎入京城。
對面馬車快速奔馳而來,康熙眼疾手快將沈宛扯入懷中。車過塵囂未定,康熙不悅的皺起了眉。“有沒有怎麼樣?”
沈宛搖頭,用微笑示意他放心。而不知何時擋在他們倆身前的歐陽屈也轉過身來。“姑姑有了孩子,不應該跑到人這麼多的地方。”他的話,就像是在責備康熙一般。
確定沈宛沒事,康熙被歐陽屈人小鬼大的話語逗得大笑了起來。“是是,是我不對,咱們找家酒樓休息一下如何?”
這裡的酒樓茶肆客似雲來,且都是從四面八方來的異鄉客。此刻,康熙和沈宛心中所想的是同一件事情——也許等臺灣的戰事結束了,就該讓“一痕沙”往北方延伸了。
“大爺,求求您再加一些吧!這真的是上好的和田玉,是我們家的家傳寶,若不是急着用錢,我真的捨不得賤賣了啊!”戈壁桌,一位穿着粗布衣的女子神情爲難地看着那桌的主人。
“不成,就一萬兩。”被求的那個人好似吃定了婦人急於用錢。
“大爺,您看看,這玉,怎麼都不止一萬兩啊!”婦人攤着玉環,好像是在希望那人看了如此美好的東西之後能稍稍再加一些價錢。
“一萬兩,不賣的話就不要打擾爺用餐。”那人鐵了心要趁火打劫。
婦人抿了抿脣,轉身離開。但是已經走到酒樓門口時,她的腳步卻突然停住,眼中充滿了掙扎。
自婦人亮出玉環那一刻,沈宛的目光就未從那塊通透的玉環上離開過。
“你喜歡?”康熙順着她的目光,也看見了玉環。
“姑姑喜歡收集這些美玉。”在沈宛身邊薰陶了那麼久,也可說是賞遍了世間美玉,歐陽屈一眼就看出了那塊玉環的價值。
沈宛淺笑着。“沒什麼癖好,就是思念着美玉。”
“夫人。”還未等婦人轉身回到那人身邊,康熙便開口喚住了她。“我家娘子喜歡你的玉,可否賣給我們?”
沈宛驚訝地看着康熙。那一句“我家娘子”讓她心頭顫了一下,這一句話,已然抵得過世間所有的美玉了。
“是!是!”婦人急急忙忙走向他們。“這位老爺,若不是我家相公病重急着用錢,我真捨不得賣了它。家父曾說,無論如何也要將玉環一代一代傳下去。”
從婦人手中接過玉環,沈宛細細地看着。這玉環似真的只做家傳寶一樣,沒有人戴過的痕跡。以人養玉,品行高潔、淡泊寧遠之人佩戴上好玉石,會讓玉石更加通透晶瑩。
“咔”地一聲,沈宛發現了這個玉環其實是由兩個大小不一的玉環相扣而成。玉身各雕琢着一半極其精細的紋絡,兩隻玉環合在一起纔看得出刻的是一雙蝶。“這玉通透無比,色如羊脂,絲毫沒有雜質,確是上等的和田美玉。這玉是誰雕琢的?”
“夫家原是望族,這玉是祖上流傳下來,,原是璞玉,後公公高價請秦逸旬雕琢而成的。”這夫人一看就是行家,婦人小心應答。
“確實絕世美玉。”沈宛淺笑。
“這玉夏天涼如絲,冬季暖若體溫。”婦人也穎穎笑起。知曉沈宛真心喜歡這塊玉,若是真的只能賣到一萬兩,那她寧願將玉買給真正會珍惜這玉的人。
“夫人,五萬兩可願意割愛?”康熙將目光自沈宛身上轉開。
婦人愣住。五萬兩?這與曾經家道未落之前,思量這玉的人開的價並無差別。
“不夠嗎?”沈宛輕聲問。她確實喜歡這玉,而這玉,不虧這般身價。
“夠!夠!謝謝老爺!謝謝夫人!我家相公有救了!”婦人高興地落淚。
“喂!這玉是我先看上的!”隔壁桌的人看不下去了。原本是想壓低價格得到這寶貝的,沒想到卻半路殺出了程咬金!
“這位夫人並沒有答應賣給你,價高者得,若你真的想要,可開比我們更高的價。”不過她會出更高的價格。沈宛已經想到了這玉環的用處,所以絕對不會放棄它。
正面看見沈宛,那人一刻失神。
康熙不悅地皺眉。
“我出五萬兩,你呢?”那人漲紅着臉色,在酒樓大堂裡與康熙一行人公開飆起了價格。
最後,在婦人不止地道謝聲中,沈宛用八萬兩的高價買下了這塊玉環。
“雖然貴了一些,但是千金難買心頭愛。”回程的路上,沈宛如是說。
“很少見你這麼執拗。”花了千金,買到了美人如此燦爛的笑。古代周幽王良夜頤宮奏管簧,無端烽火燭穹蒼,可憐列國奔馳苦,止博褒妃笑一場!看不是沒有緣由的。
“何事這麼好笑?”見康熙搖頭笑着,沈宛問。
“只是想起了烽火戲諸侯罷了。”
“你不是昏君,我也不是禍國紅顏,往後不許這麼想!”沈宛不悅康熙如此比喻。
“是!娘子!”康熙大笑。
廣袤的獵場,今被天家的軍隊團團圍了起來,成了百姓難以接近的禁地。勞民傷財,可是卻是宣揚國威的必要手段。
他也帶了妃子來。唯一一個隨駕而來的妃子,沈宛不知這是代表了什麼,但是卻是她不願意遇到的人物。
“皇上,今晚可是要召德妃來侍寢?”在伺候康熙辦理朝堂之事的同時,李德全開口問。
“你是活回去了?”康熙擡頭不悅地看了李德全一眼,隨即目光轉向安靜地半坐在牀榻上看書的沈宛。
她沒有反應,好似根本就沒有聽見李德全的話一般。
“奴才該死。”李德全也隨即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這位沈姑娘,着實太安靜了一些,以至於他時間一久就自然而然地忽略了她的存在。
“出去,朕累了,要休息了。”康熙起身。
“奴才伺候皇上就寢。”李德全伸手去扶康熙。
“讓你下去。”康熙板起了臉。
“者。奴才就在門外,皇上有事喊一聲就成了。”李德全退了下去。
“來幫我捏一捏。”康熙抽走了沈宛手上的書,背對着她坐下。
“不是有妃子隨行嗎?找你的妃子伺候你。”沈宛話雖如此講,但是手卻還是不聽使喚地輕輕在他肩上拿捏起來。
“娘子吃醋了?”康熙心情大好。
“纔不。”沈宛語氣煞是嬌柔,似嗔斥一般。
“還說沒有。”康熙握住肩上的手,轉身見她含嬌帶嗔,便忍不住取笑她。“你是要讓我的孩兒從小就泡在醋里長大?”
沈宛閉嘴,她知道自己現在若是開口,定會說出傷了這個男人的話。她不求、不爭,所以不說。
“你看不是,又不說話了。可是爲夫說了什麼讓娘子生氣的話?”康熙將沈宛摟入懷中,讓她枕着自己的肩窩。他何嘗不知她苦苦的壓抑。
拿出了藏在懷中的玉環,沈宛轉開了她不想提及的話題。“這玉很美是不是?”
康熙無聲地嘆氣。若此刻她開口要,他一定給她!實際上他一直在等她開口要。可是不知是怕他爲難,還是真的不屑妃銜加身,她遲遲不願意向他索要任何東西。
“我們也把這玉環作爲傳家寶,一代一代傳下去如何?”將玉環對上不遠處的燭火,沈宛定神看着通透的玉環。“我與你的孩兒,一代一代將這同心環傳下去。”
“同心環?”
“喏,同心環。若是兒子,待他長大,我便將玉環給他,告訴他,另一半隻能交給今生最愛的人兒;若是女兒,我便親手給她戴上,同樣告訴她,另一半隻能給最愛的人。可好?”她擡頭問他。
“好。”康熙微笑。
“那……”沈宛也笑。
“咔”地一聲,玉環被分開,上頭已纏上了一束不知何時編好的鮮紅錦繩。“離我們的孩兒長大還有很久,所以在那一刻到來之前,另一半就先交給你保管。”
幾近虔誠地看着沈宛爲自己繫上稍大的玉環,康熙點頭。
“玄燁。”
他看着她,柔情似水。
“不要把它弄丟了。”
他點頭。
這是她第一次向他要承諾,一輩子的承諾。也許很早之前,他就在心裡默默練習給她承諾的場景,於是,他那麼那麼自然地應允。就像,他們之間做過許多許多次的承諾一般自然。
他,不願負她!最不願辜負的人,便是她……
臉慢笑盈盈,相看無限情
該見的最終還是會看見到。
莊嚴肅穆的幃幄,沈宛安靜地站在一邊,甚至沒有勇氣擡頭看那個女人。她不若漢家女子那般纖細柔軟,卻另顯了一股尊貴,在男人眼中,也是個一等一的美人兒了。
德妃坐在康熙對面,沉默地用膳。不想見到她爲何還要召她來陪膳?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悄悄投向站在角落的人。
她安靜地幾乎沒有存在感,可是卻耀眼地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她就是那日皇上在太皇太后那裡提到的女子嗎?太監素服,可任誰一看都會知道此人就是一位俏紅妝。目光不自主地對上沈宛的,德妃心慌地別開眼。她自嘲地撇了撇嘴,在這裡,她纔是正妻不是?爲何她要心慌?
康熙擡頭看沈宛,恰巧看見她心慌尷尬地不知如何自處的一幕。
“咳!”他清了清嗓子,“朕累了,德妃跪安吧。”
沉默着起身,沉默着行禮,沉默着離開。纔出幃幄,德妃便不能自持地顫抖起來。連一絲的委屈他都不願意讓她受,究竟是怎麼樣的柔情?
“娘娘。”李德全低聲喚德妃。
意識到自己失了儀態,德妃回神,向李德全點了一下頭之後,落寞地看了幃幄一眼,然後離開。愛情沒有對錯,沒有公平,可是卻還是該死地讓人揪心。她不甘心,可是卻也不可奈何,皇帝的心,她這般平凡的女子要不起……
李德全嘆息着搖頭。又是一個傷情的女子,後宮,太多太多這樣的女子了!
“不舒服嗎?”康熙起身,拉着沈宛就近坐下。
沈宛搖頭。
“她給你臉色看了?”
“不是!”沈宛猛搖頭,唯恐康熙因爲自己的話而誤會了無辜的人。“只是,對上她的眼神時,覺得有些心虛罷了。”她笑得有些牽強。“玄燁,我這輩子還沒做過壞事,原來做了對不起別人的事情的感覺是這樣的。”
“宛兒……”康熙無言以對,只能伸手將她抱入懷。
“不過……”沈宛靠着他堅實的胸膛。
“什麼?”
她搖頭。
不過……什麼?康熙收緊了手,目光無焦距地望向前方,不知在思量些什麼。
不過至少,有他陪她下地獄,所以她不怕。
是這樣沒錯的吧?一起下了地獄……自古君王無真情,有女莫嫁帝王家,嫁入帝王家的女人,登上了人神仰視的殿堂,卻也同時跌了下萬丈深獄。她未嫁入天家,卻也不幸地成了他的女人,這是她曾經怎樣都不願意碰觸的禁忌。她懂!其實她什麼都懂!若哪日紅顏未老色先衰,若哪日……只是……只是……
“皇上。”李德全在帳外輕聲呼喚。“福建急報。”
沈宛推開康熙,從他懷裡離開。
早在六月十四日,施琅便率領戰艦三百,精銳水師二萬,進攻澎湖。臺灣小朝廷則派勇敢善戰的劉國軒守澎湖,所率兵將戰船與施琅相當。兩軍展開激戰,歷時七晝夜。澎湖大戰,鄭軍大敗。清軍擊沉敵船159艘,鄭軍死傷12000人,浮屍遍海,劉國軒僅率31艘船逃回臺灣。
消息傳來,康熙大喜。
只是清軍也因爲付出了代價——施琅右眼負傷,遊擊蘭理中炮慘死,清軍水師死傷數千。
而今,又是何問題?
康熙在看奏報的同時,裕親王走了進來。
對他微笑,沈宛轉身出去。
“何事?”歐陽屈獨自一人坐在幃幄後面的草坡上,見了沈宛後原是燦爛的笑,而後卻又迅速黯淡。
“屈兒,這幾日可都習慣?”沈宛開口。敏感的小傢伙。
原本黯淡了小臉又迅速揚起笑容。“不好。”
“不好還笑得如此開心?”
“沒有姑姑在身邊,就是不好。”除了被迫跟裕親王去福建外,身平第一次他離開沈宛那麼久。
“姑姑總要離開你的。待你成人了,難道還要呆在姑姑身邊不成?”沈宛溫和地問。
“爲什麼不可以?”歐陽屈反問。“我要一輩子呆在姑姑身邊,除非姑姑不要我,將我趕走。”
“你將來長大了,就要成家,還要立業。姑姑的‘一痕沙’終是要交給你,難道你想一輩子和我呆在蘇州?”沈宛將歐陽屈一番激動看成任性之語。
“姑姑現在有孩子了。”所以繼承人不再是他,所以他可以永遠留在她身邊。
“若是女兒,她定是呆在我身邊,若是兒子,我也只願他是一個平凡人。屈兒,姑姑說過,你是姑姑和沈家的未來,莫是你忘了?”沈宛皺了皺眉,第一次讓歐陽屈看見了自己的不悅。
“屈兒不敢。”歐陽屈倔強地別開了頭。
最終,沈宛只能無奈地輕嘆。
“姑姑。”
“什麼?”
“浙南沿海近幾日探聽到的消息幾乎都是同一個。”歐陽屈開始彙報這幾日探子送來的消息。小小的年紀,他已經是“一痕沙”名義上的主人,也慢慢成爲江南百姓茶餘飯後討論的一個話題——他儼然成了一個傳說。但他知道,他今日擁有的一切,都是姑姑給的,都是……身後明黃幃幄裡的那個人給的。“因爲澎湖之戰朝廷俘虜了近千名戰俘,這些戰俘在浙南幾乎都有親戚在,所以……”
“浙南現在人心不穩。”打了勝戰,對朝廷,對皇帝來多的確是值得慶賀的大事,可是戰事之於百姓,也許只是家園的破敗、親人的離散罷了。“全然是這樣的情況嗎?”
歐陽屈點頭。“姑姑,怎麼辦?”
沈宛突然笑起。“屈兒,我們只能帶來消息,至於怎麼辦,該是他要煩惱的事情。我們爲他辦事,可是有些界限還是千萬不能跨越的。懂否?”
他是個好皇帝,一直都會是。只是好皇帝,未必是好人……
“屈兒記下了。”正事到了這裡應該是結束了,歐陽屈看了沈宛的肚子一眼。“姑姑,弟弟妹妹這些天乖嗎?”
聞言,沈宛仍是微笑。“姑姑的肚子才三月大,怎會有知覺。”屈兒這孩子,不確定她腹中孩子是男是女,於是便用弟弟妹妹來稱呼。
“姑姑前些日子一直不舒服,害喜也十分嚴重。”
“都好了。”說來奇怪,自從到了熱河,害喜的症狀無聲無息地消失了。是因爲這裡的氣候空氣太舒適的緣故嗎?還是,因爲見到了阿瑪,所以不鬧了……沈宛伸手,輕輕撫着肚子。
慈愛的眼神,那是孩提時代深印在腦海裡的記憶。歐陽屈愣愣地看着沈宛,突然憶起曾經在烏程的單純的日子,好像……什麼都變了,姑姑變了,他自己亦是……
木蘭圍場的草很繁茂,腳踩在草皮上,軟軟的,會發出“沙沙”的聲音,煞是好聽。就像此刻。
轉頭,看清了來人,沈宛緩緩站起身子。
歐陽屈同樣看見了來人,看了沈宛一眼,充滿敵意地護在沈宛身前。
“那是這些日子一直跟在裕親王身邊的孩子,原來是你的親人,難怪如此受禮遇。”德妃的聲音纖細,卻不柔軟,就像她的人一樣,許是天生就適合大富大貴。“你不要害怕,我來找你並沒有什麼惡意,只是想看看你。”
“屈兒,裕親王適才尋你,你且去幃幄前守候。”沈宛支開歐陽屈。
歐陽屈轉身離開,但依舊倔強地守在不遠處不肯離去。
沈宛緩緩退後了一步。此刻她身着太監的衣物,與德妃的雍容華貴形成了極其鮮明的對比。
“皇上怎麼會以爲這樣的打扮能瞞了大家的眼呢?第一眼瞧見你時,我就看出了你是個女子。”德妃也向後退了一步。也許他根本就沒有想過要瞞。太皇太后至今沒有表態,皇上便也高調了起來。他是皇帝,若是想帶個情人在身邊,誰敢說個不字?
沈宛淺笑。她並沒有在這個人身上聞到不友善的味道,可是她此刻是不是該擺出身爲狐狸精的嘴臉?這樣才符合她的身份不是嗎?
靜如處子,全身上下散發着柔軟的氣息,眼神溫婉的不象話。這就是皇上喜歡的女子嗎?這確實是滿人女子不可能有的。
“德妃娘娘。”沈宛微微點頭,並未行禮。她不懂宮中的規矩,不懂見到帝國皇妃該是何種禮儀。平民百姓見到皇妃,該是要下跪的,可是,若讓她下跪,那是斷不可能的。即使是初見康熙,她也未下跪過。她這副膝蓋,只跪在上高堂,只跪天地神明。
相比了沈宛的自在,德妃倒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很難想象,皇上會喜歡漢人女子,我一直以爲他喜歡的是像滿人女子那樣的颯爽英姿。如今看是瞧膩了宮中花色。”
“後宮充盈,萬般花色年年更新,萬歲爺有特別鍾愛的類型?”沈宛反問。
倒是德妃說不出了話。是啊,後宮女子,千嬌百媚,每一個都有不同的風情,指不定皇上喜愛的類型,但是她們這些被選入後宮的女子卻多多少少有一個共同的特徵——與彼時的朝堂風雲都有着一絲一毫或有或無的聯繫。
好生銳利的女子,一眼便看穿一切,一語便刺中她心底疼痛的部分。
“德妃娘娘是有話要說?”沈宛眼見歐陽屈不時投來的關切目光,不禁啞然失笑。
“你可知,如果你的存在被人發現,會是怎樣的局面?”許真的是爲了大局着想,但是此間又含了多少自己的私心?德妃不敢直視沈宛。
“我知道。”果然是這個……“娘娘請放心,我不會進宮的。”
德妃驚訝地看着沈宛。
“我從未想過進宮,所以請娘娘寬心。”沈宛鄭重地說。“我會將自己隱藏好,不會讓皇上爲難。”
遠處李德全往這邊探頭探腦看了幾下,沈宛看向德妃。“像是皇上找我了。”
“沈姑娘!”德妃叫住沈宛。“請你記住自己說過的話。”
“我知道。”怎能忘記?
“還有,我爲我有過的所有不該有的想法向你道歉。”見面之前,曾料想過此女會是多麼難纏,可是真正見到,卻發現她僅僅只是卑微地守着情人。即使後宮有女人很愛皇帝,也不能像她這麼純粹,她們爭權奪勢……許多許多……
沈宛緩步向幃幄走去,眼中淚光乍然閃現。見了他的妾,委屈突然涌上了心頭,原本以爲心如止水了,不想她終也是個善嫉的女子罷了。
“李諳達?”停下腳步,沈宛也調試好了所有的心情。
“皇上此刻不開心,姑娘在身邊伴着吧。”李德全幫忙掀開幃幄。
點了一下頭,沈宛鑽了進去。
“去哪兒了?”康熙擡了一下頭,問。
“看屈兒了。”沈宛到他身邊,坐下。“煩心了?”
康熙點頭,大嘆了一口氣。“姚啓聖給朕出了一道大難題啊!”
沈宛笑而不語,靜待下文。
“看朕這麼煩心,難道你不想給朕一些意見嗎?”等了許久都等不到她的反應,康熙忍不住轉頭問。
“沈宛是婦道人家,怎會懂這些家國大事。”
“上回在五臺山不是說得頭頭是道。”聞言,康熙不禁失笑。
“喏,皇上又沒讓宛兒知曉發生了何事就惦記着讓宛兒給意見,莫不是將宛兒看成未卜先知的神仙了。”沈宛依偎在康熙身邊,輕聲道。
她只願今生能與他這般脈脈相視,臉慢笑盈盈,相看無限情……
康熙終於笑了起來,他愛極了她這般吳儂軟語。握了握雪白的纖手,康熙點頭微笑,知曉她僅是想讓他展顏而已。“那朕再引導你一次。這道奏摺,是姚啓聖八百里加急送上來的。”他揚了揚手中的奏摺。
“臺灣不是大捷嗎?”
裝傻嗎?康熙責備地看了沈宛一眼。“施琅俘虜了近千戰俘,如今安置在水師軍營。他問朕該如何處置這些人。”
“皇上想如何?”沈宛代姚啓聖問。
“朕已讓人送去了第一道旨意,讓他們醫治傷者,並務必善待這些戰俘。”康熙皺眉。“可是……索額圖也跑去福建湊了熱鬧,平素他和明珠鬥得半死,可是如今兩人確衆口一詞,讓朕嚴辦了這些戰俘,以威懾臺灣。”威懾一詞,正中了他的下懷。三藩已撤,如今朝中再無異心,他急於建立屬於自己的天威。
“皇上。”沈宛挽住康熙的手,靠在他肩上。“我只是個雙耳不聞天下事的深閨女兒,朝中的這些大事,我聽着也是真的糊塗。但是,屈兒跟我說,最近浙南酒樓裡在討論的都是有關於戰俘的話題。也許我明白一些,如果我處在浙南這些百姓的位置,也會那樣子憂心的,親人成了戰俘,生死成迷,心中定也是難受;若是我處在臺灣百姓的位置,手足至親被敵對的軍隊俘虜了,也許出征前的那一面就是永別,家裡還有高堂、妻子,還有子女,心中定也沉痛萬分。對朝廷來說,殺的也許只是區區一個戰俘,可是失去的卻是多少民心?不止是臺灣,連浙南百姓的心都失了。”
“宛兒,你着實又讓朕驚豔了一回。”康熙擡起沈宛的下巴。應該“一痕沙”的探子是送了消息來的,可是她卻什麼也不說,分析了消息,審時度勢,平衡了各方利弊,然後再不着痕跡地用如是溫柔的方式告訴他結果,她真是……
她看見了他眼中的驚喜讚賞,可是這樣的眼神卻讓她的心微微地究疼了起來。此刻的她,更像是爲他出謀劃策的臣子,而非情人。
他用看臣子、下屬、心腹的眼神看着她!
“宛兒?”她眼中突如其來的脆弱,讓康熙收斂了笑容。
揚手輕輕捂住康熙的眼,她不願讓他看見她的脆弱,不願讓他看見她眼中閃逝的淚光。“玄燁,永遠不要再用這般眼神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