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蘭圍場與內蒙古草原接壤, 自古以來就是一處水草豐美、禽獸繁衍的草原。這裡更是繁衍了極其罕見的黑鸛、金雕、白頭鶴、大鴇、金錢豹等生物。這裡山清水秀,林密草豐,四季鳥語, 三季花香。
“棒打狍子瓢舀魚, 野雞飛到飯鍋裡”、“山高林密藏鳥獸, 風吹草低現牛羊”是木蘭圍場的真實寫照。
“千里松林”曾是遼帝狩獵之地, 康熙二十一年, 康熙帝爲鍛鍊軍隊,在這裡開闢了一萬多平方千米的狩獵場。並下旨每年秋季都在這裡舉行一次震揚國威的狩獵活動,稱爲“木蘭秋獮”。
木蘭圍場包含了72圍的狩獵場, 其名稱是滿語、漢語的混稱。木蘭是滿語“哨鹿”的意思。
春夏時節的木蘭圍場,萬頃松濤, 清風習習, 茫茫草原, 繁花似錦,着實讓人心曠神怡, 不知有暑。他告訴她,八月金秋,這裡紅葉滿山,霜林疊翠,一到冬季, 林海雪原, 莽莽蒼蒼, 氣象萬千, 雪凇玉樹, 無限情趣。他說,他會再帶她來, 在不同的季節。他此次在這裡建立的,該是全天下最宏偉的皇家獵苑了。
望着眼前的一切,她淺淺地笑着。這是他的江山,而她,此刻就站在他身邊。
“我在蘇州見過一種形狀很奇異的花,狀似龍爪。”如平常的恩愛夫妻一般,他們手牽手,漫步在綠色的海洋之中。微風習習,帶着好聞的青草香氣,還有若有似無的花香,現在感受到的是一種與世無爭的不真實感,似乎天地都是透明的嫩綠色。
“是什麼?”
“叫彼岸花,又叫曼珠華沙,在高麗解作遙相思,在琉球解作悲傷回憶。”
“在大清呢?”
“優美純潔。”沈宛輕輕笑了起來。果真是帝王,何事都要想到自己的國家。
“這個解釋很好笑?”康熙也跟着沈宛笑起來。
“只是無法將其與彼岸花聯繫上罷了。”握緊交纏的手,她輕緩地靠在他肩上。“相傳此花只開在黃泉,遠遠看上去就像是血鋪成的地毯,又因其紅的似火而被喻爲‘火照之路’,也是這長長黃泉路上唯一的風景與色彩,人就踏着這花的指引通向幽冥之獄的。所以我怎麼都不能把它和優美純潔合在一起。”
“此番良辰美景,宛兒又怎會突然想到這個?”如此美景,該也是配上了良辰了,剛纔徜徉在他腦海裡的,可盡是一些很美好的事物。
彼岸花不美好嗎?康熙問自己。他不知道,只是,隱隱地,感覺不好。
“梵語波羅蜜,此雲到彼岸,解義離生滅,著境生滅起,如水有波浪,即名爲此岸,離境無生滅,如水常流通,即名爲彼岸,有生有死的境界,謂之此岸,超脫生死的境界,謂之彼岸,是涅盤的彼岸。佛說彼岸,無生無死,無若無悲,無慾無求,是個忘記一切悲苦的極樂世界。而有種花,超出三界之外,不在五行之中,生於弱水彼岸,無莖無葉,絢燦緋紅,佛說那是彼岸花。”
康熙沉默着,只是握着她的手不自覺地收緊。“說的是分離……”
“花開彼岸時,只一團火紅,花開無葉,葉生無花,相念相惜卻不得相見,獨自彼岸路。”
“何時開始看佛經的?”他突然問,選擇刻意忽略掉她的話中之意。
“很久了。”一直跟着母親看,然後四年前開始看佛經,斷嗔念。
彼岸花,開一千年,落一千年,花葉永不相見。情不爲因果,緣註定生死。他和她,可是花與葉?同生,但卻註定生死相錯……
“梵語中,彼岸花原意爲天上之花,是天降吉兆四華之一。”見他不喜,她忙道。
“宛兒。”康熙打斷她。
“嗯?”
“忘了這些東西。”
“好。”很多事情,不是說忘記就能不去面對的。她知道,他更清楚。
弱水彼岸, 緋紅絢爛,有花無葉,生生相錯,一水之隔,便是天涯。她可會最終成了他心頭的一朵彼岸花?
沈宛擡頭,卻見康熙一直在注視着她。回給他一抹笑容,也稍稍撫平了他莫名而來的忐忑。
如若繁花終要落盡,那便把此刻芬芳留給年華吧……
“明日,大家便都要到了。”康熙轉了話題。
“那我也要開始扮小太監了?”沈宛難得雀躍。
“人前。”若只有他們,當然是原來的俏麗粉裝打扮。“倒是記得隨時跟在我身後,可記住了?”
“記下了。”一天說上好多遍,怎麼會記不下來?
熱河毗鄰京、津,西顧張家口,東接遼寧,北倚內蒙,南鄰秦皇島、唐山,這裡可聯絡蒙古,鞏固邊防,是燕山腹地、渤海之濱重要的城市。又因這裡的氣候得天獨厚,可消夏避暑,所以歷代皇帝都十分喜歡這裡。
熱河的城區街道,因爲近於四方的聚散地而顯得格外繁華。
“這裡的繁華不亞於京城,就是各族雜居,亂了一些。”趁着最後獨處的一天,康熙帶沈宛觀賞熱河的集市。當然,他們身後自然是跟着歐陽屈這個小跟班的。
“不若京城精緻。”
“宛兒去過京城?”
“聽人描述過。”
他無聲地握緊她的手。總有一次,他一定要光明正大將她迎入京城。
對面馬車快速奔馳而來,康熙眼疾手快將沈宛扯入懷中。車過塵囂未定,康熙不悅的皺起了眉。“有沒有怎麼樣?”
沈宛搖頭,用微笑示意他放心。而不知何時擋在他們倆身前的歐陽屈也轉過身來。“姑姑有了孩子,不應該跑到人這麼多的地方。”他的話,就像是在責備康熙一般。
確定沈宛沒事,康熙被歐陽屈人小鬼大的話語逗得大笑了起來。“是是,是我不對,咱們找家酒樓休息一下如何?”
這裡的酒樓茶肆客似雲來,且都是從四面八方來的異鄉客。此刻,康熙和沈宛心中所想的是同一件事情——也許等臺灣的戰事結束了,就該讓“一痕沙”往北方延伸了。
“大爺,求求您再加一些吧!這真的是上好的和田玉,是我們家的家傳寶,若不是急着用錢,我真的捨不得賤賣了啊!”戈壁桌,一位穿着粗布衣的女子神情爲難地看着那桌的主人。
“不成,就一萬兩。”被求的那個人好似吃定了婦人急於用錢。
“大爺,您看看,這玉,怎麼都不止一萬兩啊!”婦人攤着玉環,好像是在希望那人看了如此美好的東西之後能稍稍再加一些價錢。
“一萬兩,不賣的話就不要打擾爺用餐。”那人鐵了心要趁火打劫。
婦人抿了抿脣,轉身離開。但是已經走到酒樓門口時,她的腳步卻突然停住,眼中充滿了掙扎。
自婦人亮出玉環那一刻,沈宛的目光就未從那塊通透的玉環上離開過。
“你喜歡?”康熙順着她的目光,也看見了玉環。
“姑姑喜歡收集這些美玉。”在沈宛身邊薰陶了那麼久,也可說是賞遍了世間美玉,歐陽屈一眼就看出了那塊玉環的價值。
沈宛淺笑着。“沒什麼癖好,就是思念着美玉。”
“夫人。”還未等婦人轉身回到那人身邊,康熙便開口喚住了她。“我家娘子喜歡你的玉,可否賣給我們?”
沈宛驚訝地看着康熙。那一句“我家娘子”讓她心頭顫了一下,這一句話,已然抵得過世間所有的美玉了。
“是!是!”婦人急急忙忙走向他們。“這位老爺,若不是我家相公病重急着用錢,我真捨不得賣了它。家父曾說,無論如何也要將玉環一代一代傳下去。”
從婦人手中接過玉環,沈宛細細地看着。這玉環似真的只做家傳寶一樣,沒有人戴過的痕跡。以人養玉,品行高潔、淡泊寧遠之人佩戴上好玉石,會讓玉石更加通透晶瑩。
“咔”地一聲,沈宛發現了這個玉環其實是由兩個大小不一的玉環相扣而成。玉身各雕琢着一半極其精細的紋絡,兩隻玉環合在一起纔看得出刻的是一雙蝶。“這玉通透無比,色如羊脂,絲毫沒有雜質,確是上等的和田美玉。這玉是誰雕琢的?”
“夫家原是望族,這玉是祖上流傳下來,,原是璞玉,後公公高價請秦逸旬雕琢而成的。”這夫人一看就是行家,婦人小心應答。
“確實絕世美玉。”沈宛淺笑。
“這玉夏天涼如絲,冬季暖若體溫。”婦人也穎穎笑起。知曉沈宛真心喜歡這塊玉,若是真的只能賣到一萬兩,那她寧願將玉買給真正會珍惜這玉的人。
“夫人,五萬兩可願意割愛?”康熙將目光自沈宛身上轉開。
婦人愣住。五萬兩?這與曾經家道未落之前,思量這玉的人開的價並無差別。
“不夠嗎?”沈宛輕聲問。她確實喜歡這玉,而這玉,不虧這般身價。
“夠!夠!謝謝老爺!謝謝夫人!我家相公有救了!”婦人高興地落淚。
“喂!這玉是我先看上的!”隔壁桌的人看不下去了。原本是想壓低價格得到這寶貝的,沒想到卻半路殺出了程咬金!
“這位夫人並沒有答應賣給你,價高者得,若你真的想要,可開比我們更高的價。”不過她會出更高的價格。沈宛已經想到了這玉環的用處,所以絕對不會放棄它。
正面看見沈宛,那人一刻失神。
康熙不悅地皺眉。
“我出五萬兩,你呢?”那人漲紅着臉色,在酒樓大堂裡與康熙一行人公開飆起了價格。
最後,在婦人不止地道謝聲中,沈宛用八萬兩的高價買下了這塊玉環。
“雖然貴了一些,但是千金難買心頭愛。”回程的路上,沈宛如是說。
“很少見你這麼執拗。”花了千金,買到了美人如此燦爛的笑。古代周幽王良夜頤宮奏管簧,無端烽火燭穹蒼,可憐列國奔馳苦,止博褒妃笑一場!看不是沒有緣由的。
“何事這麼好笑?”見康熙搖頭笑着,沈宛問。
“只是想起了烽火戲諸侯罷了。”
“你不是昏君,我也不是禍國紅顏,往後不許這麼想!”沈宛不悅康熙如此比喻。
“是!娘子!”康熙大笑。
廣袤的獵場,今被天家的軍隊團團圍了起來,成了百姓難以接近的禁地。勞民傷財,可是卻是宣揚國威的必要手段。
他也帶了妃子來。唯一一個隨駕而來的妃子,沈宛不知這是代表了什麼,但是卻是她不願意遇到的人物。
“皇上,今晚可是要召德妃來侍寢?”在伺候康熙辦理朝堂之事的同時,李德全開口問。
“你是活回去了?”康熙擡頭不悅地看了李德全一眼,隨即目光轉向安靜地半坐在牀榻上看書的沈宛。
她沒有反應,好似根本就沒有聽見李德全的話一般。
“奴才該死。”李德全也隨即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這位沈姑娘,着實太安靜了一些,以至於他時間一久就自然而然地忽略了她的存在。
“出去,朕累了,要休息了。”康熙起身。
“奴才伺候皇上就寢。”李德全伸手去扶康熙。
“讓你下去。”康熙板起了臉。
“者。奴才就在門外,皇上有事喊一聲就成了。”李德全退了下去。
“來幫我捏一捏。”康熙抽走了沈宛手上的書,背對着她坐下。
“不是有妃子隨行嗎?找你的妃子伺候你。”沈宛話雖如此講,但是手卻還是不聽使喚地輕輕在他肩上拿捏起來。
“娘子吃醋了?”康熙心情大好。
“纔不。”沈宛語氣煞是嬌柔,似嗔斥一般。
“還說沒有。”康熙握住肩上的手,轉身見她含嬌帶嗔,便忍不住取笑她。“你是要讓我的孩兒從小就泡在醋里長大?”
沈宛閉嘴,她知道自己現在若是開口,定會說出傷了這個男人的話。她不求、不爭,所以不說。
“你看不是,又不說話了。可是爲夫說了什麼讓娘子生氣的話?”康熙將沈宛摟入懷中,讓她枕着自己的肩窩。他何嘗不知她苦苦的壓抑。
拿出了藏在懷中的玉環,沈宛轉開了她不想提及的話題。“這玉很美是不是?”
康熙無聲地嘆氣。若此刻她開口要,他一定給她!實際上他一直在等她開口要。可是不知是怕他爲難,還是真的不屑妃銜加身,她遲遲不願意向他索要任何東西。
“我們也把這玉環作爲傳家寶,一代一代傳下去如何?”將玉環對上不遠處的燭火,沈宛定神看着通透的玉環。“我與你的孩兒,一代一代將這同心環傳下去。”
“同心環?”
“喏,同心環。若是兒子,待他長大,我便將玉環給他,告訴他,另一半隻能交給今生最愛的人兒;若是女兒,我便親手給她戴上,同樣告訴她,另一半隻能給最愛的人。可好?”她擡頭問他。
“好。”康熙微笑。
“那……”沈宛也笑。
“咔”地一聲,玉環被分開,上頭已纏上了一束不知何時編好的鮮紅錦繩。“離我們的孩兒長大還有很久,所以在那一刻到來之前,另一半就先交給你保管。”
幾近虔誠地看着沈宛爲自己繫上稍大的玉環,康熙點頭。
“玄燁。”
他看着她,柔情似水。
“不要把它弄丟了。”
他點頭。
這是她第一次向他要承諾,一輩子的承諾。也許很早之前,他就在心裡默默練習給她承諾的場景,於是,他那麼那麼自然地應允。就像,他們之間做過許多許多次的承諾一般自然。
他,不願負她!最不願辜負的人,便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