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就此來看,面前這位“隨心而行”的西蒙倒是比迪妮莎順心許多——儘管這兩位都已不是我從前所知的模樣,並且都變得有些瘋瘋癲癲。
對此我只能感慨世事無常。人總是會變的。做出改變的本人也許尚不自知,但在他人眼中卻已經是完全不同的模樣了吧。也包括我。
這一次的旅途當中沒有呼嘯的風聲與高空清冽的空氣,然而路邊的風景彌補了一切。附近應當人煙稀少,樹木蔥蘢。一些不知名的鳥兒從一棵樹飛到另一棵樹上,就好像在樂此不疲地進行着什麼遊戲
。我靜靜欣賞了一會兒東陸的風景,最終發現在野外,這裡似乎同西陸沒什麼兩樣兒。實際上兩片大陸的季節氣候也差不多,如果現在是我孤身一人前行,保不準我會覺得自己正走在西陸某一片尚未被人探知的土地上。
不過還是往身後看了看——那條通往山間的白石小路已經變成一條細線,就快隱沒在繚繞的雲霧當中了。於是我指了指,問西蒙:“那裡是哪?”
西蒙坐在我對面,正能看到身後的山峰漸漸離我們遠去。於是他笑了笑:“按照你們的說法,我算是這幾座山的領主。它們屬於我,我的居所就在上面。”
我微微一愣,隨即笑道:“在西陸這樣的做法是相當無禮的——在自家門口,卻拒絕帶客人進入莊園。”
“得了吧,撒爾坦。”西蒙笑着搖搖頭,“我們算是老朋友,卻不是什麼普通的老朋友。更何況我也沒有喝過艾林城的水。”
這種評價倒算是中肯。從前我將他丟進安德烈的軍隊裡,許諾等他幫助安德烈平定了天下便邀請他去艾林做客。順便見一見我的那位私生子。然而誰又能想到之後發生了那種事情——阿提恩不見了呢?
“不見了”……呵呵。
我在心裡暗自笑起來,自己也不清楚這種笑究竟是何意味——反正他見到我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踐行了自己的諾言,只是西蒙不知道罷了。
不過話說回來——“我們這是去哪兒?”
西蒙大笑:“你學到我的真髓了。我還以爲你打算隨遇而安,直到面見皇帝。”
我的心裡微微一跳:“我倒是真想快些見到他。西陸還有一堆事情要處理——你知道我也是有後人的。”
西蒙看了我一會兒,又看看瑟琳娜:“東陸人覲見皇帝的時候。需要在門外解劍的。”
瑟琳娜微微皺眉:“那麼,我們不帶武器。”
“你知道我說的是什麼意思,瑟琳娜小姐。”西蒙眯起眼睛,“你們的材料就是你們劍。”
“還有手和口。”我補充道,“願意的話,我的血液也可以成爲我的材料。”
西蒙一攤手:“所以說。很難保證你們不對皇帝構成威脅。不過我見他的時候,是不解劍的——所以你們也不需要。”
“但是得拉開一段距離。”他看着我,“百米之外——由侍從傳話,或者由我來傳話,都可以。”
事到如今還能說什麼呢?我微笑着嘆氣:“就依你所言。”
實際上這件事倒的確有些難爲他了。就如我對他的那種劍氣絲毫摸着不頭腦一樣,西蒙同樣對法師們的秘密知之甚少。說到底……人爲財死。鳥爲食亡。九鼎對於這些東陸人的吸引力遠超我的想象
。如果是一個普通人找到了這東西、帶上這片土地,大概西蒙只會用錢財打發他們。然而我與瑟琳娜是不同的——就如我沒把握一定能戰勝西蒙一樣,他也應該沒把握能將我擊敗。
所以他不得不滿足我們的要求。 Wшw.Tтkд n.¢O
不過……
還有些莫名的煩躁。到這個時候我倒有些羨慕瑟琳娜。至少現在她沉默着聽我們兩個說話,臉上看起來波瀾不驚。她可是暗精靈。對於暗精靈這個種族來說……背叛與欺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吧。哪怕她是一個異類,哪怕她比我這個人類更像人類,然而她會不會也和我有同樣的想法?
——這位可是撒爾坦。對於撒爾坦來說,背叛與欺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吧……
馬車很平穩。一點都不顛簸。然而我卻覺得這路面坑坑窪窪,有些煩躁。
爲了這個世界。我這樣對自己說。
四個小時之後我們停下來用了一次飯。按時間來說應當算是下午茶,但相當豐盛——我意識到這是託了迪妮莎的福。龍族的胃口總是比較好,我懷疑她每天至少得吃五頓。
令我比較意外的是迪妮莎在東陸待了一百多年,口味竟然還沒變。我們吃的是葡萄、蘋果、煮雞蛋、黃油麪包、煎培根、豬肉香腸、碎杏仁鵪鶉餡餅。這對於在船上吃了那麼多天並不算美味的東陸食物的我與瑟琳娜來說真是感動極了——我不禁猜測在東陸上培養一個精通西陸風味兒的廚子得花費多大的心血。
但直到後來我才清楚,原來是貨輪上糟糕的廚子使我對東陸的食物產生了某種不好的印象——同一些東陸貴族家中的精美飲食相比,船上的菜色真是糟糕得可怕。那個廚子應該被絞死。
我們算得上是在野餐,但西蒙只在周圍散步,或者說用某種特殊的方式進行修煉。他時不時地會將目光頭投向之後的那輛卡車,似乎挺擔心會忽然冒出一堆人來將九鼎劫走。他這樣子看得我心裡發笑——倘若有一個什麼人能在一位劍聖、兩個大法師的眼皮底下將這東西弄走的話。大概……
然後我就笑不出來了。因爲半個雞蛋差點兒將我噎死。
而之所以出現了這樣的狀況又是因爲……
卡車真就消失了。
沒錯兒,我所指的消失的意思就是,那麼一輛大車,距離我和瑟琳娜幾十步,距離西蒙十幾步。前一刻還好好地、安安穩穩地停在原地,到了下一刻,它不見了。
我一口氣卡在嗓子眼兒裡,狼狽地咳嗽起來,覺得自己險些成爲同那個被龍捲風刮上天、然後落到海里被活活困死的大法師齊名的人物。
西蒙愣了片刻,下意識地看向我與瑟琳娜。幸運或者不幸,我的狼狽模樣被他盡收眼底。瞎子都看得出我不是在裝模作樣試圖掩飾些什麼——也沒必要用這種方式掩飾。好不容易把嗓子裡的東西咳出去,我開口問道:“車呢!”
我當然着急
。這東西沒了,我怎麼去見東陸皇帝?
西蒙已經走到卡車剛纔待的地方冷着一張臉仔細查看,而後咬牙切齒地說了聲:“這大膽的山精!”
那是什麼玩意兒?
我們的營地之中大約有十幾個人。除了西蒙、迪妮莎、瑟琳娜與我之外,其他人統統可以視爲雜兵。然而這些雜兵似乎顯得比我們更加緊張敏感。他們這個聽到“山精”這個詞兒之後幾乎是立即跳了起來,彷彿眼下路邊的樹林裡埋伏了一打食人魔,而他們又是手無寸鐵的小姑娘。
迪妮莎惱怒地喝了一聲:“慌什麼,劍聖在此!”
這一聲喝似乎讓他們重新鎮定下來,但臉上仍有慌張神色。於是我心裡生出一絲疑惑——這所謂的山精是什麼東西?在明知劍聖就在此地的情況下,那些人還慌亂成這個樣子?
更奇怪的是,自始至終瑟琳娜都沒有表現得太激動。她的臉上反倒露出略微詫異的神色,隨後往樹林裡看了看。接着眉頭微蹙,低聲對我說道:“爲什麼……我感覺附近有精靈的氣息?”
怪事一件接一件。我下意識地問了聲:“白精靈?暗精靈?”
但隨即意識到這裡不是西大陸——哪來的精靈?
瑟琳娜搖搖頭,疑惑地說道:“不清楚。然而的確挺熟悉——除了精靈我想不出還有哪種生物會有這樣的氣息。”
這時候西蒙已經大步走了回來。他看起來怒氣衝衝卻又神色焦慮,在我面前皺了一會兒眉毛,忽然問:“連你們都感受不到它們的魔力?”
今天可真是奇怪極了!東陸的生物,西蒙卻問我是否“也”感受不到它們的魔力——這是哪門子邏輯?
我攤了攤手:“在此之前我得知道,山精是什麼東西?”
“很麻煩的東西。”他搖搖頭,“但是對於你來說應該不陌生——類似於魅。”
“魅?”我皺起眉頭,“這東西很常見?”因爲看剛纔那些雜兵們的反應,似乎他們對山精這東西早有耳聞嗎,那種驚慌程度比起鄉村小子聽說“古魯丁海岸那個會把小孩子變成蜥蜴人乾的魔法師來了”這種事情有過之而無不及,這必然是長期耳濡目染的結果。
然而西大陸的魅——倘若不是我活得足夠久,看得書足夠多,就連我也不清楚這世界上還有這麼一種生物。
不過西蒙提到了魅,我隨即聯想到另外一件事——當初在月光山谷遇到唯安塔的時候,她說西蒙在臨走之前給自己擺了一個鍊金法陣。便是憑藉那個法陣她才能變得更加強大。如今看起來……竟然是他在東陸上就對類似生物有着深刻了解的緣故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