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爲劍聖,西蒙似乎的確在東陸享有相當崇高的地位。他帶着我們兩個人在白山暢行無阻,一路通途。甚至在出城的時候之前的兩位軍官再次趕來,提出要派遣軍隊護送我們。
西蒙似笑非笑地看了他們一眼:“護送?這是佟將軍的意思,還是清遠侯的意思?”
軍官愣了愣,然後低聲道:“是……佟將軍的意思。”
西蒙便冷哼一聲:“回去告訴佟三順,做事要動腦子。想對我獻殷勤,也不該是用這種法子。打一個巴掌給一個棗吃的典故——我當時是怎麼對他解釋的?”
軍官戰戰兢兢地聽着,不住點頭。
西蒙走出了幾步,忍不住又回過頭去:“回去告訴他,下次再利慾薰心、自作聰明,就自己辭官,來前山領罰。”
那軍官這一次連頭都不敢點了,只躬身立在原地,默不作聲。
於是我們三個人終於走出了城門。我忍不住問他:“似乎你和那個佟將軍很熟?”
西蒙淡淡一笑:“故人之後。可惜不成器。”
我下意識地看了看瑟琳娜,然後苦笑着搖搖頭。
既然不必在意凡人的眼光,我們的速度着實快了許多。而我也弄清楚了西蒙爲何會來得這麼快。
他當着我倆的面爲我們演示了一次他的“魔法”。
似乎是輔以簡短的咒文,再配合手文,他低喝一聲,便從嘴裡吐出一股青色的霧氣來。那霧氣見風便長,一瞬間化作一柄光燦燦的銀白色長劍,懸浮在半空。而後西蒙輕擡腳步踩了上去——那長劍就將他穩穩拖住了。
我有些發愣。
從前我只認爲西蒙的鬥氣犀利無比。卻沒有想到在這一百七十多年間,他竟也會使用法術了。倘若這樣的傢伙最終變得和魔法師一樣,能夠各類魔法造成大範圍的殺傷——我還有什麼法子能夠戰勝他?
然而這傢伙似乎有心賣弄,他站在那柄長劍之上,向我微笑着點頭:“其實這樣要快一些。”
我看了看他的劍。又看了看他,說道:“你……似乎變了。”
他的確是變了的。第一次見他的時候,這人沉默寡言、面無表情。後來又聽半人馬庫爾蘇勒——願他安息——提到他,依舊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樣。之後我們倆再次相逢,他的話略微多了些。等待在安德烈的軍中與他相見的時候,那個西蒙已經頗有人情味兒了。
而到了如今。他竟然會提到“故人之後”這個詞兒,並且做出這種舉動來。
如果是從前的西蒙,是斷然不會將心思花在一個凡人身上、也不會露出此刻這種表情的吧?
他微微一笑:“變?不,我還是我
。只是想明白了一些事。”
此時我與瑟琳娜站在卡車貨箱的頂上,西蒙則停在我倆身邊。身後不遠處是白山的城門,左側就是行人來來往往的大道。然而那些人都像往常一樣。或是面色匆匆地行路,或是相互寒暄,或是心懷鬼胎地左顧右盼,似乎想要從某個人的身上偷偷弄點兒什麼。
他們都沒注意到我們,就彷彿這卡車並不存在。
這應當也是西蒙的法術吧。至於卡車裡的那個凡人,在出城的時候便被留下了。要讓一輛車行動起來辦法可多得是,沒必要帶上一個大驚小怪的傢伙礙手礙腳。
此時西蒙便看着那些凡人。眼神裡竟有幾分悲憫的神色:“從前我覺得,想要追求武道極致、或者想要成神成聖,必須得拋棄心中的情感——變成一個無慾無求的人。所以你見到了那個時候的我,就像我對你說的那樣,找到那枚髮釵,心中再無掛礙,我就可以專心去做我想要做的事了。”
“但是經歷了這麼多年,我發現我始終還是一個人。無論你我,她——”他看了看我與瑟琳娜,“認爲自己多麼高貴。都始終還是一個人。於是便會有情感。而我從前追求的那種境界,無慾無求——一塊石頭、一張桌子、一把劍,都可以輕易達到。然而它們畢竟是蠢物,甚至連我們輕視的那些凡人都不如。”
“我從前追求超脫。但是花了這麼長的時間,我終於弄明白一件事。超脫。不是拋棄心中的那些情感,而是……率性爲之。做一切想要去做的事,心到哪裡,人就到哪裡。這纔是超脫。”
我沉思了一會兒,然後看着他:“就比如你現在所做的這件事?”
西蒙淡淡一笑:“我想讓你知道我領悟了很多東西,變得比之前更加強大。所以我就讓你知道了。”
“那麼那位佟將軍呢?你似乎並不喜歡他。”
“因爲我想要兌現我對他某位祖先的承諾,所以我容忍他。但是在我不想容忍的他的時候——就像今天這樣,我會讓他辭官、去前山找我。”
瑟琳娜忍不住說道:“那麼,現在的你和一個凡人有什麼區別呢?你們同樣都要爲一些事情而忍受另一些事情。若說這就是超脫的話……我實在不敢苟同。”
“不同之處不在於我做了什麼,那些人又做了什麼。而在於我的心裡是如何想,而那些凡人又是如何想。”西蒙搖了搖頭,“這種事情很難解釋明白。”
倒的確很難解釋明白。於是我暫且不去想它了。每個人都有不同的生活方式,我們的確沒必要要求西蒙再變成從前的樣子——更何況現在的西蒙似乎更好相處。
因而我長出了一口氣:“那麼我們接下來怎麼做?去都城麼?”
他隨長劍騰空而起,高高升上天空,哈哈大笑:“兩位,跟我來不就清楚了麼?”
瑟琳娜看着我,並且嘆了一口氣:“你覺得他還算正常麼?”
“總比之前討人喜歡
。”我聳了聳肩。
然而心裡卻有些沉重。現在的西蒙看起來倒是相當爽朗。然而那也僅僅是“看起來”而已。若說從前我還能從他的動作神態之中大致弄清楚他的想法,那麼到了今天,我反而看不透他了。
在我們仍舊以“老朋友”的身份同他相處的時候,他必定是個令人愉快的人。
可如果是以“弒君者”的身份呢?
從前他也許會因爲我們之間短暫的交情而略有猶豫。但今天的他……就會像他自己所說的那樣,隨心而動……毫不猶豫地拔劍相向吧?
懷着這樣的心情,我同樣與瑟琳娜、帶着那輛卡車騰空而起。
但我們兩個自然不像西蒙那麼輕鬆,實際上之所以從前我寧願老老實實地走路也不願在天上亂飛……也是這個原因——
實在太麻煩了。
至少得通過四個法術的相互作用,才能保證我們兩個人在高空當中平穩飛行——還得消耗巨大的精神力量。這種技巧對於高階法師而言都是妄想,即便身爲傳奇大法師,我也並沒有像西蒙那樣,看起來輕鬆如意。
但至少以這種方式趕路,要比沿着道路前行快上不少。因爲並非每一條路都是筆直的,它們總會曲曲折折,甚至凹凸不平。
在這一瞬間,聽着耳畔的風聲呼嘯、看着腳下如同棋盤一般的農田,我忽然有些明白了西蒙的想法。
便是如同那路麼?
同樣是做一件事,同樣是要到達某個目的地。
普通人做事的方式,便如同在路上行走——磕磕絆絆、蜿蜒曲折,總要浪費許多時間精力,在外部的力量與意志支配下蹣跚前行。
然而西蒙那類人,卻可以高高飛上天空,不去理會什麼道路坎坷、泥濘難行,而以最直接、最明瞭的方式達成自己的目的。
這就是所謂的隨心而行麼?
我又擡頭看了西蒙一眼,卻發現他也在看着我。
從今天早上八點鐘開始沒幹別的,到現在寫了這些字……你們信不信?反正我是信的……
本月還有最少5萬字,我記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