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禮之後的第三日,按照歐瑞的習俗,各家的訪客們便都紛紛離去了。他們應當在七日之內,視路途的遠近送來賀禮。估計各家主人們又得頭痛一番了——原本按照男爵規格準備的賀禮,現在得升級成公爵。
當然會有一些人不買我的帳……然而這不打緊。等歐瑞王室覆滅的消息傳來、安德烈拿下南邊的沃恩子爵領之後,那些人就應當好好掂量這個新近崛起的艾林公國的分量了。
珍妮終於有時間與我獨處——是那種整夜整夜的獨處。我們兩個並未像那些北方貴族一樣,在婚後仍然各自有自己的臥室,而是搬到了曾經屬於珍妮的房間。
但我有些心事……一些不知該如何向珍妮開口的心事。
所幸這個心思細膩的姑娘看出了我的情緒不大對頭,因而在又一次整夜纏綿、大汗淋漓之後,她在我的耳邊攪着我的髮絲問我:“撒爾坦,你是不是想要出門?”
多麼聰明的姑娘。在某一刻,我真想對她說:“不,親愛的,是你多心了。”然而那件事的重要性令我猶豫了一會兒,才攬過她赤裸光滑的身體,輕聲說道:“是。”
我感到她的身體輕輕地僵了一下。
但她又說道:“要去多久?”
我……此刻我還能說什麼呢?
我本以爲她會要求我不要去……或是要問我出門做什麼。
她的善解人意與溫柔坦率,令我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作答。只得嘆了一口氣。再次抱緊她,在她的耳邊低聲道:“相信我,親愛的,我也不想在此刻離開你。”
她像一隻貓一樣將腦袋在我的肩膀上蹭了蹭。然後幽幽地說道:“也許又會像從前一樣,得過上一兩個月才能見到你,或者……艾林又被圍困,你卻一直沒有出現。”
我的心裡泛起苦楚——她說的的確是事情。新婚不過四日便要拋下妻子遠行,還是在強敵環伺的狀況之中,我的確相當爲難。我沒法反駁或者安慰她,只得再次嘆了口氣。
然而珍妮隨即說道:“不過我有個主意……”
我忽然發覺她的聲音不大對勁兒,扭頭看去。發現她早將臉埋在柔軟的枕頭上,一直隱忍着自己的笑容——這個小傢伙!
這便是以進爲退麼!
我只得寵溺地揉了揉她的腦袋:“那麼,迪格斯夫人,說出您的想法吧。”
“帶我一起去!就像我們剛剛相識的時候那樣!”她擡起頭來。用那雙美麗的眼睛看着我,嘴角微微翹起,鼻尖還有細密的汗珠,簡直迷人極了。
“……噢!”我含糊其辭地嘆了一聲,然後又說道:“噢!”
心裡卻不知道該怎麼回答。要說不想分開。珍妮和我都是這樣的想法。然而帶着珍妮去旅行麼?一般的探險之旅,倒不成問題。因爲對於現在的我來說,絕大多數的存在都不夠資格稱自己爲我的敵人。然而……這一次的另一個夥伴可是米倫?尼恩。
與這樣一個危險的女人同行,還是一個擁有數百年智慧的危險女人同行。我真不知道,我能不能照顧好珍妮。
“怎麼。你不樂意?”她支起身子,完美無限的圓潤酥胸展露在我面前。“想想我們剛剛認識的時候——那時候你可只是一個能記憶四個法術的小法師……難道現在身爲師的你,撒爾坦?迪格斯,還在擔心沒法保護自己的妻子麼?要知道……如果你離開了艾林,即便有城牆和軍隊的保護,我也不見得就會安全——我已經見識了你們魔法師的神奇世界……我想,只有在你的身邊,纔算得上安全吧?”
我得承認她幾乎要將我說服了。
只是一旦帶上了她,我原本計劃中一些依靠暴力解決的細節就得大費周章了……
然而……她說的的確在理:只有在我的身邊,纔算得上是安全吧。
於是我故作深沉地與她對視了一會兒,才皺起眉頭說道:“這個……我想……嗯……唉。那麼,就帶上你吧!”
這小小的猶豫,算是對她剛纔小心機的懲罰。
於是我美麗的新婚妻子又咯咯地笑了起來……並且鑽進了被子裡。
大概這世界上沒有哪一對新婚夫婦像我們一樣,會在婚禮之後的第五日,便開始清點武器鎧甲,並且做好了長途冒險的準備。
但實際上,這並不是我離開的好時機。艾林剛剛宣佈獨立,安德烈打算進攻沃恩子爵領。女妖唯安塔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似乎隨時都有可能臨產。歐瑞王室覆滅的消息即將傳遍整個王國,這一切千頭萬緒,急需我去打理。
然而眼下只能將這些事情交給暗精靈公主瑟琳娜與安德烈共同處理。雖說在我的世界裡,隨處可見師與深淵領主,然而在凡人世界裡,安德烈與魔法師瑟琳娜這樣的聯合武力便可輕易顛覆一塊子爵領了。最危險的敵人將與我同行,處於鐵錘矮人支持之下的艾林,短期之內應當不會遇到什麼大麻煩。
安德烈與瑟琳娜雖然對我的安排表示了不滿,卻沒法說服我。這兩位應當也清楚我有緊急要務處理,因而只是在向我抱怨了半個小時便各自走開了。
好不容易熬過了婚禮第七日,將各家的回禮清單處理完畢,並且依足禮節寫好回信之後,我召來了兩個心急如焚的暗精靈使者。
然後我請他們就座,並且轉頭看了看窗外的天空:“大約還有十五分鐘。二位還是等等吧。”
“閣下,您是指……”奎恩臉色微變,克斯威爾則微微一愣。隨後露出不解的神情來。
但我只是笑了笑,繼續低頭看去一張貴金屬聯盟提供給我的武器買賣清單。米倫?尼恩就不像這兩個傢伙這麼蠢——超距通信這種東西,當真以爲能一直瞞得過我麼?
於是這兩位使者神色陰晴不定,暗地裡用眼神交流。無外乎是一些“他怎麼會知道?”“是誰泄秘?”“我們這幾天是不是一直被監視”這樣的訊息。我在心裡發笑,臉上卻不動聲色。
事實上我的確需要身邊有一些這樣的傢伙——不然人生之中去哪裡找些樂子呢?
讓這兩位無比煎熬地度過了十五分鐘之後,我擡起頭來說道:“那麼,現在可以開始了。接通你們的那位女王吧。”
兩個人神色複雜地猶豫了一小會,才背過身去,在自己的耳後“毫不引人注意”地按了按——看得我又是一陣暗笑。
大約花了不到一分鐘時間,米倫?尼恩的幻影再次出現。
她微笑着向我打招呼:“第二次見面,撒爾坦閣下。您考慮好了麼?”
“一切都應當是在你的預料之中吧。”我面無表情地說道。“那麼,我們在迷霧森林見面?”
米倫的臉上出現了極細微的變化——我捕捉到了它們。這個女人顯然未曾料到我已知曉她的真身所在,這令我在心裡終於得到了些許安慰。
“您真是睿智。那麼請來迷霧森林找我吧——”她微笑頷首,顯得落落大方。“您應當還記得精靈第二紀王朝的遺蹟——您前世抵達迷霧森林時的第一個據點,我們就在那裡見面。”
呵呵……這女人,竟然是絲毫不肯落在下風,如此不動聲色地、小小地報復了我。
“那麼願您不會重蹈我當年的覆轍。”我微笑致意,並且揮手驅散了這個法術。
這一回。兩個暗精靈的臉色更加難看——甚至連號稱永不衰老的面孔上都出現了歲月流逝的痕跡。若是有人在前一天見過他們,今日再見時必定會誤以爲時間已過去了十幾年。
如此駕馭驅使族人的那位暗精靈女王……教我如何真心信任她?
到了婚禮之後的第九日,一切準備妥當。珍妮帶上了那件“安塔瑞斯之盾”。只是我沒有再告訴她,持續激活這件半身甲上的鍊金法陣會吸取她的生命力。令她加速老去。我僅僅在法陣之上又構建了一個魔法暗門,令它被激活的時候轉而吸取我的生命力——這種程度的損耗對我來說微不足道。甚至比不上被一隻螞蟻狠狠地給了一拳。
矮人們送給來的精工盔甲則被她裝備在身上其他部位。也許是那些鐵錘矮人存着討好我的心思,這些盔甲在鍛造之時竟然被罕見地鑄成了精靈第二紀王朝的經典風格——僅看那些華麗的花紋。便可知曉這是一件足以匹配一位公爵的昂貴武裝。我又在這盔甲上盡我所能地佈置了相當數量的鍊金法陣,多到珍妮足以一個人放翻一打食人魔。
當然還有索爾隨行,並且帶上了一個矮人火槍手甲克蘇。爲了不讓隊伍裡這唯一一個正常生物感到孤單,我又挑選了一個半人馬雙刀戰士泰達米爾……好吧,其實矮人和半人馬也算不上好夥伴,但至少比帶上一個骷髏兵好一些。
於是在一個陽光明媚的早上,一行五人由最偏僻的北門偷偷溜出了城。至於爲何要用到“溜”這個字……你可以從馬第爾家宅邸前的小廣場上找到答案。
自從人們看到了光之天使亞撒的神蹟之後,便有無數人從四面八方涌來“朝聖”。不少平民強烈要求覲見艾林公爵夫婦,以期得到他們的關注,令自己或家人一同沐浴聖恩。倘若我們一行五人被市民們認了出來,我打賭在不使用武力的前提下,我們得花上三天的時間才能從宅邸正門突圍到最近的南門。
出了北門,依然不敢放下兜帽。因爲路上還有三三兩兩的行人與商隊——貴金屬聯盟對艾林的強力支持使得這座北方小城成爲了整個行省炙手可熱的經濟中心。大量商人從四面八方趕來,希望能夠買到最優質的矮人武器與盔甲。依照這個勢頭,艾林極有可能在幾年之內發展爲歐瑞北方最大的商業城市,沒有之一。
我們花費了三天的時間繞路,然後在日落時間終於轉上了去往南方的大道。
離艾林城越遠,也就越能感受到歐瑞王國風雨欲來的氣息。也許不少消息靈通的貴族已經知道了歐瑞王駕崩的消息,因此路上開始看到調防的軍隊。兵士們大多神色憂慮,萎頓不堪,顯然是經過了強度極大的急行軍。這種疲憊甚至使得那些平日裡最喜歡攔下路人榨取油水的軍官們都變得無精打采,通常只遠遠地看看我們,便交錯而過。
旅途漫長而乏味。得益於矮人們那裡再次“敲詐”來的通信器,我與留守艾林的瑟琳娜保持着每日通話一次的頻率,好讓我瞭解艾林的現狀。餘下的大部分時光,我便與珍妮坐在馬車裡閒聊——實際上,應當是她聽我講故事。
那些在深淵之中的冒險經歷,在地下王國的所見所聞,都是她最愛的故事。即便已爲人婦,她還是像剛剛與我相識時那樣,對一切未知事物充滿了好奇心,甚至提議要在這次旅行結束之後,要我帶她去深淵地獄走一遭。
如此又過五日,我們兩個人開始在車廂裡相對無語。倒不是說已互相厭倦,而是……在如今這年月,坐在馬車裡就只能閒聊而已。然而兩個人每日用上十幾個小時的時間來閒聊,便是有再多話題也都得覺得乏味。
於是開始期望儘快趕到最近的城鎮,停下來補給生活必須品。一旦再過些日子,戰爭打起來,那麼一些平日裡看來毫不起眼的東西可就變得千金難求了。
馬車行走到第十日的時候,我們走出了博地艮行省。珍妮早就跳出了馬車,騎在了一匹白馬的身上,並且變得再次興致勃勃起來。因爲我們已經進入了蘇族人的地盤。
蘇族人也是歐瑞王國的臣民。但他們的地盤不叫行省,而叫轄領。這是爲了區別於一般的由普通歐瑞子民所構成的省級行政區劃。
蘇族人是一個極特殊的民族,至於具體的特殊之處……則在於他們仍處於母系社會階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