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蒙只向那片山林裡瞧了一眼,便將手指過去:“山精或許就在那裡,必然是他們做的好事。”
但我看的卻是西蒙。他所指的山林鬱鬱蔥蔥,順着眼前的這片山脈一直延伸向遠處白濛濛的霧氣裡,漸漸變成淡青色。這看起來是一片原始叢林,罕有人類的足跡,但問題是,在這裡回望仍可見我們的來處——西蒙所居的那座山峰。
馬車行了四個小時,走得並不遠。
我想了想,便問:“就是說你一直都知道這些山精就在附近?”
西蒙順着我的眼神看過去,從臉上露出某種微妙的表情來。我想他大抵是明白我所指的是什麼了。從他的口氣來看這些所謂的“山精”挺不招人喜歡,且膽大包天。可他竟允許這些東西在自己的居住地附近一直活到了今天,似乎沒有這件事兒發生的話,他以後仍會選擇視而不見。
這種做法可不大明智。我的法師塔周圍也有些不討人喜歡的傢伙——例如那些亞人種和類人種。但那些小東西都已被我收伏,成爲了捍衛我的法師塔外圍領地的雜兵與炮灰。如果我是他,要麼就給這些“山精”一點顏色瞧瞧好叫它們乖乖臣服,要麼就把它們統統幹掉,絕不像如今一樣——幾乎在自己的“家門口”就出了個大丑。
而我隨即意識到另外一件事情——西蒙剛纔問我“連你都感受不到它們的魔力”,似乎還有些其他的意思。
依照他的個性……依照我所熟知的那個西蒙的個性,他可不會是一個主動向我求助的人。尤其是在“自己的地盤上”。
如果說之前他要求我歸還東陸人心目中的神器“九鼎”有些反常的話——我是指他那種異常誠懇的態度以及近乎“低聲下氣”的語氣,那麼這時候來了這麼一出就更讓我覺得奇怪了。
九鼎麼……東大陸的神器——那東西的確有分量讓驕傲的西蒙對我低眉順眼。
可“山精”這東西呢?按照他的說法。這東西應該已經在附近存在很久了,聽起來也並不像西大陸的“巨龍”一樣令人頭痛。倘若我是他。在自己的地盤上鬧出這種事,我定然覺得顏面無存、怒不可遏,只想親手教育教育那些膽大包天的小東西,而不是去問一個“客人”,“連你也感受不到它們嗎?”
——這已經是在向我求助了。
儘管相當隱晦。
於是我輕輕出了一口氣、搓搓手,攏進了衣袖裡。
九鼎總是要送給這些東陸人的,即便真的需要大費周章才能找回來也與我關係不大,所以我當然可以表現得氣定神閒,同時用輕描淡寫的語氣問:“這麼說相當棘手?”
我覺得這種“明知故問”應該足以表明我的態度和立場。但西蒙竟然瞧了我一眼。再次皺眉,只回答了一個字:“是。”
要麼這傢伙就是有一個天大的陰謀,要麼就是……諸神在上,那東西真的連現在的西蒙都覺得有些爲難?
我個人更傾向於後者。因而我試着又問一次:“需要我幫忙?”
西蒙簡短地回道:“對。”
我的確有些吃驚了。我覺得剛纔自己臉上流露出的那種淡淡的、包含嘲諷意味的微笑相當明顯,可他並不在意。
那到底是什麼玩意兒?
迪妮莎在一邊發出不滿的低哼。她有些氣惱地喝道:“撒爾坦,你就不能別表現得像個混蛋?”
我個人認爲這頭小母龍應該感謝西蒙。如果不是那個男人在此之前的的確確表現出了相當程度的憂慮,我發誓我會因爲這句話和見面之後一直以來的不投機而好好教訓她一頓。
瑟琳娜朝我聳聳肩。我決定暫時忽略那頭母龍,轉向西蒙,認真地問:“說說看。到底是什麼東西?你說它們和魅有些相似……但魅的形成需要相當嚴苛的條件——你是說這片森林裡那些複數的山精都擁有從未被人擁有過的靈魂?”
“某些方面相似。”西蒙按上腰間的劍,往樹林的方向走出幾步,低聲道,“東陸的說法。它們凝聚天地精氣而生。但依照法師們的說法的話……大概可以認爲是由純粹的魔力所凝聚出來的東西。所以用我的法子,我很難感應得到它們。至於你——”
他湊近我,壓低聲音:“你去過深淵地獄。對不對?”
我點頭。
“我懷疑它們和深淵地獄有些關係。”
我擡頭瞪着他瞧了一會兒,確認他沒有在開玩笑。
他搶先說出了我要說的話:“你會覺得可笑——這裡是東陸。而深淵地獄是你們西大陸的說法。但那可是另一個位面——雖說是下位面,然而並不意味着它們的實際位置就在我們這個世界的下方——那裡可沒什麼大洋阻攔。”
我意識到他要說什麼了。我們將不得不面對一個一直以來被我刻意忽略的問題……
星界諸神和深淵的魔鬼們。對於一個東大陸的人與一個西大陸的人來說,有何不同?
就如西蒙所說、我也一直都知道的那樣,深淵地獄不是在地下。在從前的魔法時代,很多凡人們聽到這個詞兒的第一個反應就是往地底下看——那裡幽暗、陰冷、潮溼,怎麼看都有足夠的理由隱藏着難以計數的可怕事物。絕大多數凡人都堅信深淵地獄就在大地之下,或許向下發掘數百米、數千米、數萬米便可將兩個世界聯通起來。
然而掌握着世界真相的操法者不是無知凡人。我們深深地清楚深淵地獄乃是另外一個位面。相對於人類世界所在主物質位面,那裡也被稱爲下位面——因爲那裡的能量極不穩定,在操法者的眼中就好像一個充斥着鐵水的大熔爐。
問題便是在這裡。西大陸上有“星界”、“深淵”這樣的說法,東大陸同樣有“天國”、“地獄”這樣的說法。我曾與西蒙探討過這兩者截然不同的文化之中有些那些神祗的傳聞——雖然它們所用的語言、習俗、服飾各異,但在另外某些方面——例如這些神祗們的起源這方面,卻有着竟驚人的相似。
實際上不僅僅是“天上”的神祗,就連這兩片大陸之上有關“地獄”的傳聞也很相似。
關於深淵地獄的傳聞,已經被我以及很多法師證實——我們親自見識過那裡的景象,看到了熊熊的烈焰、聞到了硫磺的氣息、也知道深淵君主到底擁有怎樣的力量——這已不僅僅是來自道聽途說的傳言,而是確實存在的事實。
那麼,有關東大陸的“地獄”的真實模樣呢?
雖然我認爲西陸的法師們的的確確掌握着這世上最強大的力量,但我也不會狂妄地認爲這片同樣廣袤的東大陸上沒有天資卓絕之輩。在人類漫長的歷史當中,東陸的秘道士們定然也親自探索過那個不可知的世界——否則你完全沒法兒解釋那些有關“地獄”的詳盡描述到底來自哪裡。
所以說,爲什麼兩者的描述是不同的?
如果西大陸的“深淵地獄”和東大陸的“地獄”所指的都是同一個“下位面”……
那麼除去深淵君主們以外,又怎麼會出現東陸的“十殿閻羅”?
如果西大陸的“星界”和東大陸的“天國”所指的都是同一個“星空位面”……
那麼除去我熟知的星界諸神以外,又怎麼會出現東陸人心中的那些神祗?
倘若此時此刻我憑藉某種力量再一次強行打開兩位面之間的通道,那麼我究竟會出現在“深淵地獄”,還是東陸人的“地獄”之中?
我深吸一口氣,認真地瞧着西蒙:“你說它們……和‘深淵地獄’有關係,而不是和‘地獄’有關係?”
“是。”西蒙低聲道,“你該還記得我從前同你說過的話——東陸的有關地獄的傳聞可不像西大陸那樣豐富。在我們的傳說中,地獄裡只有幽魂——那些死去的人們的魂靈。而你們的地獄當中……品種就太豐富了。骷髏、殭屍、夸克魔、魅魔、食人蛛……要知道在東陸的歷史上可從沒有人說他看到過骷髏兵——被召喚的那種。”
我點頭。這的確是兩個傳中當中無法被忽視的一點。
西蒙像一個西陸人那樣攤攤手:“所以,深淵地獄裡那些骷髏兵是怎麼來的?”
他問到了點子上。
深淵地獄的大多數存在都不是原住民——它們由主物質位面的那些死靈魂墮落而來。但一個人類死掉之後會被掩埋或者火化,經歷漫長歲月以後肉質腐爛,只剩一具枯骨。而這枯骨是被埋在地下的,它絕不會穿越去下位面——除非那是比曾經的我還要強大的死靈法師。
實際上那些骷髏兵的“身世”要稍微複雜一些。
當主物質位面的死靈魂選擇墮落之後,便會在某種作用下“合法”地穿越晶壁屏障,抵達深淵。而這些靈魂則在這個極不穩定的位面之內進行重組——化爲低級的骷髏、殭屍,或者更高級的魔鬼、惡魔。
如果我沒有理解錯,西蒙所指的便是這個過程——深淵生物的形成可以被看做是某種意義上的魔力凝聚,而他口中的山精們似乎也是因爲這種方式誕生在主物質位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