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一個小孩子煞有其事地說出這樣的話來無論怎麼看都顯得很滑稽……然而我的心裡卻沒有半點兒輕視之情。我靜靜地等待着他的迴應……而他也看了看我,忽然輕輕地張開了嘴。
他張開了嘴,似乎呼出了一口氣來——那聲音宛若嘆息,如果不是我在聚精會神地看着他,我一定不會注意到這聲響。
然而就在這聲音脫口而出的同時,整個星空,似乎都閃爍了一下。
沒錯——整個星空都閃爍了一下。就好象蒼穹之上的星辰同時眨了一次眼睛,然後又迅速地恢復如常。甚至連北辰之星的魔力都在剎那之間被隔絕在這個世界之外,而後無數星辰的力量像是利劍一樣直刺我頭腦,在我的精神之海中留下了一個印記。
我被震驚得張大了嘴,不能發出一聲言語。
這是……星辰誓約?!
以星辰爲鑑,締結盟約,直至世界毀滅、諸星隕落、衆神消亡——他怎麼可能與我,這樣一個魔法師、生活在主物質界的生物,締結這種只有諸神纔有資格宣示的盟約?!
我在極度震驚之中擡起手來指着他、這個小男孩,卻不知該如何說話。
而他對我笑了笑,轉身離開了我,輕手輕腳地跑開,鑽進了遠處珍妮的帳篷裡。
我的頭腦陷入了一團混亂之中,甚至比我前世今生裡經歷過的任何一個時刻都要混亂——他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存在?就連神祗分身的位面投影……也無法做到這樣的事情吧?!
那孩子似乎吵醒了珍妮。她從帳篷裡面探出頭來看了看我,壓低了聲音遠遠地問:“穆……你怎麼了?”
我看了她好一會兒,才勉強壓抑住了心中的震驚之情,向她揮揮手,擠出一個笑容來:“我沒事……你快睡吧。”然後我避開她的目光走到那顆大樹之後,試着尋找一些東西——一些可以讓我用來占卜的東西。
我心緒無法平靜,但我暫時不想再和那個過於神秘的小傢伙打交道——我需要爲自己的指點一下方向,哪怕是隱約的凶兆或者模糊喜悅——我需要它們來安定一下我的內心。
但這附近是村民聚居的村落,我一時之間沒法找到活着的動物,更加不想走到村莊裡去買一隻雞或是一隻羊——那樣的話,那些憤怒的村民們會給我製造出更多的麻煩來。我煩躁地在營地的外圍徘徊着,直到一個守夜的傭兵按着腰間的長劍看到了我,立即向我跑了過來:“大師,我們抓到了一個人。”
“……人?”我的眼睛亮了亮,“什麼樣的人?”
“一個村民。自稱是……下午被您殺死的那個男人的弟弟。他試圖用草叉襲擊我們,但是被我們抓住了。”
“你們之中有沒有人受傷?”我又問。
“伯尼被傷到了大腿……傷到了動脈,現在我們正在給他止血,但是他似乎快要不行了。我想請您……”
“帶我過去。”我輕聲說。
那個年輕的男人是在營地外圍,距離我們的住處幾十米遠的地方被抓住的。據說他當時潛伏在一片枯草當中,在巡邏的隊伍經過的時候沉默着躍起,然後將草叉送進了伯尼的大腿——差一點兒就要了他的命。
現在伯尼的臉色蒼白,腿上血流如注,傷口被撕碎的衣料壓住卻依舊冒着血泡,看起來的確是傷到了動脈。我從袍袖裡摸出兩個小小的玻璃瓶子,拋給旁邊的另一個傭兵:“大點的,撒在他的傷口上。小些的,讓他喝下去。”這兩種藥劑可以令傷口的表面迅速地結痂,至於他會不會因爲失血過多而無法挺過今晚,可就要看他自己的運氣了。
然後我將注意力轉移到那個被牢牢綁住、倒在了地上的年輕人身上。憤怒的傭兵們已經把他揍得夠嗆,他的眼眶裂開,血污模糊了眼睛。嘴巴則已經看不清原來的模樣,嘴脣裂成了三瓣,雙臂和大腿上還有深可見骨的刀傷。他能挺到現在還不昏迷過去,可真是足夠堅強——就像他那個哥哥一樣。
“把伯尼擡走吧,這個人交給我。”我對那幾個傭兵說,“在我處理完這件事情之前,不要再讓人過來……也不要驚擾了大家。”
他們連忙答應了我,然後擡着伯尼離去了。這樣的重傷員的傷口還需要清洗和縫合,他們的確要忙上一段時間。
然後我俯下身挽起袖子,抽出我隨身攜帶的那柄小匕首,用冰冷的刀刃拍拍他的臉頰:“是來殺我的?”
“就是要殺死你,你這惡魔!”他像一頭困獸一樣低聲嘶吼着,血紅的眼睛瞪視着我,像是要凸出來。
“如果我現在讓你恢復健康並且放你離開……你還會來殺我?”我輕聲問。
“我以祖先的名義起誓,只要我還能呼吸,我就必定要殺死你!”他吐了一口含着血沫的口水,正落在我的腳邊。
“給你最後一次機會……好好想一想,非要殺我不可?”
他不再說話,而是藉着月光瞪視着我——儘管我估計他的視線現在已經模糊到近乎失明瞭。
“唉……你看,我現在越來越仁慈了。”我嘆了口氣,將匕首的刀刃移到他的咽喉上,用左手捂住了他的嘴,“其實我早知道是這樣的答案,過於執著並不是好事啊,凡人……”然後我的右手略一用力,鋒利的刀刃就切開了他的皮膚、薄薄的肌肉,然後是血管。他瞪大眼睛在我的注視下試圖喘息了一會兒,就不再掙扎了。我捂着他的嘴巴的掌中則感受到了些許溫熱的液體——是口水,也可能是鮮血。
然後我割破了他的外衣,將他的身子側了過來,令他的肚腹面對着我。接着反握匕首,在他胸前的肋骨之下、胃部的那個位置插了進去,一路拉下來。
一股熱氣頓時升騰了起來。伴隨着一陣嘩啦啦的輕微聲響,他身體裡的內臟通過肚腹上的巨大破口流淌到了草地上——像是一堆還有生命的物體輕微顫抖了幾下,然後在秋葉的微風裡迅速降溫。
我推開了他的身體,然後皺着眉頭開始觀察卦象。
用內臟來占卜這種法子古已有之,但隨着人類社會的繁榮,這種占卜方式已經近乎失傳,即便還有人掌握着這種技巧,也是在使用動物的內臟。但實際上只有人類的內臟,才能夠占卜出最精確的卦象……今夜那個男孩的確令我震驚,我必須得用這種方式來卜問我的未來——不然我將無法安心地進入代達羅斯的陵墓,更無法心無旁騖地完成那件迄今爲止對我而言最爲重要的事情。
只是眼前的卦象卻令我的眉頭皺了起來——這究竟是什麼狀況?
地上的內臟以一種我從未見過的方式排列着——如果不是我在殺死他之前確定了他是一個正常的村民,我幾乎認爲他的內臟是以一種顛倒的方式在生長了——心臟與大腸的位置完全顛倒,腎臟與肝臟倒在心臟之上,而一根地上的枯木棍以不可思議的方式貫穿了這些內臟——就像是它原本就生長在它們中間。
這個卦象……毫無任何規律可言。不但毫無任何規律可言,還在用某種方式警告着我——不要試圖窺探命運了。
我緩緩地後退,然後坐在了草地上。那孩子究竟是什麼?
我在這裡呆坐了一會兒,然後疲憊地擡起手來,使用了一個魔法,“食屍鬼之觸”。一陣灰濛濛的霧氣從虛空裡浮現出來,附着在那具屍體和那些內臟之上,然後迅速地腐蝕了它們。其實那孩子與我締約那樣一個傳奇盟約似乎並非壞事……然而,我不喜歡這種感覺——這種命運不被自己掌握,而是被另一種觸摸不到的強大力量控制起來的感覺,即便這力量現在對我而言還是持有善意的。
我在身邊的地上抓了幾把枯草,然後將手擦乾淨,站了起來。可就在我一轉身的時候發現,珍妮竟然不知道何時已經站在我的不遠處了。
她用那種不可置信的神情看着我,然後隨着我的動作微微後退了一步。她似乎是看見了剛纔的那一幕——我俯身去看那一灘內臟的一幕。
“不是你想象的那樣,珍妮。”我攤開雙手向她走過去,然而她再次後退。我只得停下來,柔聲道,“你知道的,我是一個法師——他只是一個將死的凡人,我只是使用他的內臟來占卜……”
“在你眼裡我也是一個凡人,穆。”她搖了搖頭,“你殺死了一個人……不,這不重要,然而你在殺死他之後還……‘使用’了他!”
“但這和使用一隻山羊有何區別?”我問她,“就像你在古魯丁的時候殺死了那些獸人,還有一些發了狂的人類——這些又有何區別?”
“不,我不要聽——你總有辦法說服我……”她捂着耳朵後退,然後望向我,“今晚我就要離開,我需要時間好好想一想,我需要時間來確定你還是我喜歡的那個艾爾.穆恩,在約科孫鎮的那個艾爾.穆恩。你在星空下對我承諾過——絕不做出有違公理和正義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