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我要做的事情,就是往迷霧森林走一趟。我很想看一看那個“我”,究竟在那裡留下了什麼。而芙蕾雅所建立的理想鄉,又與我的亡者國度有何不同。
灰色地帶距離迷霧森林只有幾天的路程,並算不上遙遠,但我仍惦記着黑城堡當中的那四位勇者,因而趕得急了一些,只花了兩天的功夫。
倒不是擔心他們會被人救走,而是……我忽然發現我忽略了一個問題。
我沒給他們留下任何飲食。
從前那座城堡裡,需要吃喝的就只有我一個人而已,但我走的時候忘記了給他們準備那些足以維持生命的東西,只對幾個死亡士兵交代了一句——確保他們活着。
至於它們會如何執行我的這個命令,我的心裡可一點譜兒都沒有。也許那些傢伙會出去搜尋些吃的……但似乎發黴變質的東西也屬於吃的。
所以我得儘快把事情都辦完,好在他們四個統統死掉之前趕回黑城堡。
最終我來到了那個回憶之地——曾經我的殞身處,米倫的隕身處。
令我驚異的是……火龍結界竟然消失了。這也許是另一個“我”的功勞,我並未如何驚訝。因爲令我驚訝的另有其事——
我竟然找不到去往世界之樹的入口了。
明明那顆無比巨大、直入雲端的古樹就在遠方的天際矗立着,而面前的道路也沒有任何阻礙,但……我的馬車一次又一次經過同一塊路碑,一次又一次地回到原地。其間沒有任何景物的變幻,延期啊的道路也是一往通途。但偏偏這詭異的情形就這樣發生了。
在唯安塔待過的那個山谷裡,我的烏鴉之眼曾經遭遇過這種狀況——努力向天空飛翔,卻一次又一次地回到原地。但那種情況與眼下有有不同——那畢竟是一個封閉的山谷,在封閉的環境當中佈下那種局,是相當容易的事情。
然而現在我面對的是一整片廣闊的區域——這需要多麼強大的力量與何等精妙的技巧?
於是我想到未來那個“我”的身份來——
時光與空間之神。倘若他是可以從操縱時間與空間的話……做到這種地步應該是易如反掌吧?
然而。爲什麼要阻止我?
我在今天所經歷的,應該是屬於他的回憶——否則他也不會提前以如此手段應對我。但悖論也就產生了——
如果他曾經沒有踏足過這裡,又怎麼會知道,放我進入這裡有不妥之處?
或者說……最終我還是會找到什麼方法,打破這個結界,而他現在所做的只是徒勞的無用功?
正在我沉思的當口。狗從馬車上跳了下來。
它略顯興奮地嗅了嗅地面,然後衝我搖搖尾巴,又向遠處汪汪地叫了兩聲。
我循聲看去——那裡並無不妥,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叢矮樹而已。但它表現出來的異常情緒勾起了我的好奇心。也許這動物具有人類不曾擁有的本領,竟能夠指引我找到出路?
於是我也跳下了馬車,跟在它的身後。輕聲道:“帶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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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似乎聽懂了我的話,邁着輕快地步子向那從矮樹跑去,並且隱沒其後。
我趕緊跟上去,轉過了那一叢茂盛的植物……然後發現我失去了它的蹤影。
身後的前的枝葉還在微微搖晃,更遠處則是一片青草地。但狗已經不見了。附近又沒有什麼陷坑,眼前更是一馬平川……它哪去了?
我皺了皺眉,還是邁步向前走去。走出了幾十米。前面又出現了一叢矮樹,於是我的心中生出不祥的預感。猶豫了一會兒,伸出手、撥開枝葉——果然,後面是停着的馬車。而我又向身後看去——仍是那邊草地。
於是我嘆了口氣,重新走到馬車旁邊。
倘若我剛纔又走出去的話……也還會見到同樣的景象吧。這是一個死循環。
不像由魔法造成的幻象——無論怎樣高明,始終是幻象而已。人們可以通過周密的觀察、細心留下的印記來慢慢找出環境的破綻,然後令其失效。然而現在我面對的……似乎是空間的本質改變。換言之,以我的能力,還無能爲力。
而且這東西似乎只對我有效果——狗已經穿過去了吧。
我略微有些茫然地停在原地,而頭上的太陽投下明亮的光來。曬得我的脊樑微微發燙。兩側的樹木無精打采地耷拉着腦袋,空氣裡沒有一絲風。
這樣一個初夏的午後……我該在陰涼的屋子裡讀書。但眼下卻站在這條毫無阻攔的道路面前,束手無策。
青蛙變成的車伕坐在馬車前,不安地跺了跺腳。這傢伙的智力有限——因爲它化爲人形還沒過久。大約要維持這樣的形態一或兩個月,腦袋才能跟得上身體的變化。變得更加機靈一些。
但即便是他似乎也感受到了我不安與惱怒,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些什麼。
我看了他一眼:“你有什麼要對我說?”
他咧開一張大嘴,含糊不清地說道:“我聽見了……狗叫。”
欸?我微微一愣,然後側耳傾聽。
但四周什麼都沒有。就連路邊的小昆蟲似乎都因爲這高溫而顯得疲憊,閉上了嘴。
我瞪了他一眼。車伕縮了縮他那原本就幾乎不存在的脖子,擡起手往前指了指——“您聽”。
前面還是那條路……黃土路。路的兩側是雜生的野草,雖然沒有經過人爲修剪,但那種翠綠色也的確討喜。野草再往邊兒,就是矮樹,然後漸漸變成高樹、茂密不透風的叢林。視野相當良好,而我也沒見到什麼不同尋常的東西。
但他總不會拿我尋開心吧?
我正想再好好詢問他的時候……自己也發現前面的景緻發生了變化。
路的盡頭原本是彎路,現在從彎路的那一邊出現了一個人影。我們隔得遠遠,大約有上百米。平日裡這樣的距離對於擁有法師之眼的我而言原本是纖毫畢現,但此刻似乎受到了無形的時空屏障的影響……我的視線變得和一個普通人一樣了。
但隨着那人慢慢接近。我可以看到他的身邊還跟了一個小東西。沒看錯的話……就是那條狗?
來人穿着一身黑色的法師袍,樣式相當熟悉。有那麼一瞬間我甚至認爲那就是我自己。然而我現在穿的可是新時代的服飾,沒有披那袍子。
直到我們之間相隔了十米遠的時候,我纔看清那人的樣子,然後鬆了一口氣。那是一個年輕人……怎麼看都不是我。而他身邊的。正是我的那條狗——它看到了我,欣喜地飛跑過來,一邊無聲地叫着,一邊左右晃着尾巴,然後跑、跑、跑……
就在距離我兩米遠的地方一直跑。不能跨越半步。
最終它也疑惑地停了下來,耷拉着舌頭喘着粗氣。似乎頗爲懊惱。
來者走到狗的身邊,看了看我,神色極其複雜。我沒開口,只等他說話。
在這樣的時間、這樣的地點,出現一個這樣的裝束的人……怎麼說都不可能是過路的。
他看了我好一會兒,終於開口“說”道:“真不知道該怎麼稱呼你。或者說面對你。”
實際上我並沒聽見他的話,只是讀懂了他的脣語——這是操法者們的必備技能之一。在戰鬥的時候,也許周圍的環境嘈雜,也就沒可能聽清對手的咒文。這個時候,如果可以讀懂脣語,也就可以瞭解對方在施展什麼法術、從而從容應對了。
他說這話的時候臉上甚至帶着一絲苦笑。於是我的心裡有了一個相當的模糊的推推斷,只是還有待證實。
於是我說道:“你是……奧利弗?”
他沒有直接回答我。而是自顧自地說道:“從前的我怎麼會想到,我一直所崇拜欽佩的那個人,實際上與我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呢?即便是現在……我恢復了過去的記憶,也還沒法把當時那種情感徹底地從腦海當中驅逐出去。所以說……我該怎麼樣面對你呢?”
於是我又道:“你是奧利弗。”
“那麼你還敢這樣大搖大擺地出現在我的面前?”
奧利弗一下子笑了起來,然後說道:“上一世沒法兒和你交流,到了這一世,我的力量已經被大大削弱了,倒是可以鑽法則的空子同你好好說上一會兒話——你何必這樣的焦躁不安?”
“你這個……蠢貨。”他嘴角滿含着笑意,最終說出這樣一句話來。
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辱罵我?他……是在笑着辱罵我?!
我的怒氣勃發,感到臉頰都微微發熱。踏前一步,厲聲喝道:“你說什麼?!”
“我說錯了?”他嘲諷地笑着,攤開手,“你甚至連你真正的敵人是誰都弄不清楚,難道不是一個——蠢貨?!”
“前世你對我警惕戒備。甚至在最後一刻想要同我一起死去……你知道你犯了一個多大的錯誤麼?!”他臉上的笑意褪去,眉頭倒豎,一張年輕的面孔上竟出現了幾分威嚴,“倘若我還活着,你何必在那種狀態之下虛度一百七十多年?!”
“你復甦之後,從一個三流法師一步步變成,隨時可以成爲永恆不死的存在的半神,你以爲是誰在庇佑着你?依靠你前世那個大預言術麼?!它早被修改了!沒有我,你早在古魯丁村莊之後就被人幹掉了!”
他的語氣越來越嚴厲,甚至變得有些歇斯底里:“你瞭解這個世界的本質麼?你知道你生活在哪裡麼?你知道星空諸神都是些什麼東西麼?你知道什麼這世界上會有魔力這種完全不合常理的力量存在麼?!”
他一口氣問出四個問題,一個接一個,就像是接連的當頭棒一樣,打消了我的怒氣——前世我無數次問他諸如此類的問題,然而他都沒有給我確切答案……他是打算攤牌了?
“找來那些大?法師。差點兒毀滅你的人不是我!讓你妻離子散孤苦無依的人也不是我!而我究竟爲你做了什麼?保護你?給你強大的力量?令你得到命運的認可?這些難道都是錯事?難道傷害了你?”
我在原地愣了一會兒,然後皺起眉頭:“你究竟,想要說什麼?”
他在我的對面,隔了兩米……無比漫長的距離,喘息了一會兒。才說道:“好好問問你自己……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對我生出了戒心——是從米倫的自爆開始?”
我沒有說話。
“如今你想要知道,我就給你一個答案。”奧利弗一揮手,像是下定了一個決心,“你們都以爲,我要毀滅這個世界,是不是?你們這類人。自詡睿智,覺得這世界上沒什麼能夠欺騙你們,一旦得出了自己的結論,就再難被改變。那麼現在我可以問你這樣一個問題——”
“眼下你們的星空諸神又在做什麼?深淵領主們,又在做什麼?你應該早就察覺,它們關閉了上層與下層的位面……令這世界上的亡魂越聚越多。然後呢?”
“然後就會毀滅這個文明,這個世界。”他冷冷地盯着我,“你管這叫拯救世界?”
我沉默地看着他的雙脣,等他終於問出了這一句話,才說道:“這叫毀滅世界。但同樣的……我不清楚你是否也會這樣做。又或者,你可以告訴我,他們爲什麼要這樣做。”
奧利弗像是有些灰心地嘆了一口氣:“你從前聽說過所謂爲的神創論。對不對?神祗創造了你們這些人類、創造了其他的生靈,而也是神祗開闢了深淵地獄。”
我點點頭。
“那麼就沒發現有什麼不妥?”他看着我,“既然是神祗創造的世界,而深淵位面又在主物質世界之後被創造出來——按照你們的說法,是被帕拉丁的鐵錘熔出的無盡世界,那麼爲什麼,那樣一個低等位面當中的生物,會遠比地上界的生物強大?”
我想了想——這個問題……似乎我的確從未考慮過。一直以典籍之中就是那樣說的——深淵位面存在着強大的黑暗生物。至於爲什麼強大?
……因爲它們的確、就是很強大啊?
“我再問你——前些日子,你在海岸,對抗了神威。對不對?——我在這裡都能夠感受得到。”
我只得點了點頭。
“那麼你就沒覺得那位黑暗女士的威壓……比平日裡弱了許多?同你在矮人的地下王國感受到的那次威壓遠遠不是一個水準?你真以爲,僅僅憑藉你身上的、那來自於光之天使的部分力量,就足以與其抗衡?光之天使能夠對抗黑暗之後麼?!”
這番話,的的確確地震撼了我。我情不自禁地回想起在矮人的地下王國的那一次經歷——雷斯林取出了黑暗之後的心臟,隨後就召來了她的憤怒——那種毀滅性的力量……的確……
同我在海岸感受到的那一次完全不同!
也正如他所言。光之天使,即便在星界之中、在全盛之時都無法與主神抗衡,而我又怎麼可能僅僅依靠他的一部分力量,就令神祗退卻?!
從前我可完全沒有想到這一點……我想我當時,的的確確是……已經徹底地瘋癲了!
“那麼究竟是怎麼回事?”我再也沒法兒按捺自己的好奇心。哪怕對於眼前這人還沒有完全信任,然而我也同樣急於從他的口中聽到一個解釋……至少能夠給我提供某些線索、供我細細思量的解釋!
“可憐的人,你只是……錯生了時代而已。”奧利弗的臉上露出嘲諷似的微笑來,“你趕上了這個時代的終結——不是你們人類所謂的文明興替,而是……徹徹底底地終結。我來告訴你,爲何星界與深淵界的那些傢伙……會那樣強大。爲何,現在的神祗又那樣孱弱。”
“因爲它們將相當大一部分的力量,都用於關閉這三個位面了。而在位面關閉之後,就如你所擔心的那樣,地上界會被亡靈充斥,最終使得人類的科技文明覆滅,而後……這些亡靈相互吞噬,漸漸變得越來越強大,最終,只剩下那麼有限的幾個——”
“而這有限的幾個,將獲得無法想象的力量,強大到,它們可以依照法則,強行打開本應連通着的位面通道,再趁此機會——”
“封神……”我目瞪口呆,艱難地吐出這個詞來。
“沒錯。封神。”奧利弗冷冷地說道。“想要封神,就只有這麼一次機會——在一個文明的終結、另一個文明的發端。而新神會繼承舊神的神格,依舊宣稱……是他們創造了新的人類。他們就這樣一次又一次地獲得那種凌駕衆生之上的神力……永世輪迴。”
“那麼現在的神祗們呢?他們爲什麼會甘願,令新神取代他們自己?這樣的輪迴究竟有何意義?他們爲什麼不……不斷地吸收來自主物質位面的力量,讓自己便的越來越強?”我輕聲問道,覺得頭腦裡一片混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