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上午十點左右,這羣被流放的人已準備離開。在那長長的、散亂的隊伍前面,白恩可以看到一個疲憊不堪、滿頭白髮的老人,他穿着一件黑貂皮斗篷,騎着一匹黑色的戰馬。他騎在迪塞爾展開的男爵紋章旗下。在他旁邊,弗裡德里克俯身對老人說了些什麼。男爵做了個手勢,他的商隊開始向前行進。
白恩對這些人和這一切都不感興趣,不過那位法師的學徒似乎非常激動。他陶醉在一排由騎着馬、穿着盔甲的戰士組成的武裝護衛的馬車和篷車的景象中。似乎想象自己也騎着馬加入他們的行列。白恩搖了搖頭,跟格雷羅根和莫里斯爬上了補給車,這輛補給車是從一個穿着男爵制服、脾氣暴躁的老僕人那裡徵用來的。提邁爾-寇站在原地很久纔不情願地爬上補給車。
他們周圍的羣山高聳入雲,像灰色的巨人。兩旁點綴着樹木,小溪像水銀一樣從側面流到河的源頭。雨和雪混合在一起,柔化了大地的粗糙輪廓,給大地增添了一種野性的魅力。
“又該出發了。”格雷羅根呻吟着,抓着他的頭,眼神朦朧並帶着宿醉。
他們隆隆地向前走去,在隊伍中佔了個位置。在他們身後,士兵們背起他們的弩,拉緊他們的披風,開始行軍。他們的咒罵聲、趕牲口的人的鞭聲和牛的哞哞聲混雜在一起。一個嬰兒開始哭了。在他們身後的某個地方,一個女人開始用低沉的樂聲唱歌。孩子的哭聲安靜下來了。
提邁爾-寇向前傾了傾身子,希望能看到柯爾斯頓在冒着雨和雪的人羣中穿行,向起伏的山巒走去。山巒在他們腳下展開,就像一幅地圖。
他幾乎感到了一種寧靜,被人們的所有動作所吸引,彷彿有一條河把他帶向他的目標。他已經感覺到自己是這個小的流動社區的一部分,這是他很久沒有享受過的一種感覺。他笑了,但卻被格雷羅根放在他肋骨上的胳膊肘從沉思中拉了出來。
“睜大眼睛,人類。獸人和哥布林出沒在這些山脈和山下的土地上。”
提邁爾-寇怒視着他,但當他再一次注視着周圍的環境時,卻無法欣賞到它們的野性之美。他在監視可能的伏擊地點。
白恩只是笑了笑,覺得這個陷入愛情狂熱中的小夥子所做的一切都如此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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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恩回頭看了看羣山。離開那些荒涼的高地,他並不感到遺憾。他們好幾次被綠皮膚的哥布林攻擊,他們的盾上有深紅色的標誌。哥布林羣被擊退,但男爵的隊伍也有傷亡。提邁爾-寇因缺乏睡眠而眼睛發紅。像所有的戰士一樣,他也曾兩次執行警戒任務,因爲襲擊者是在夜間發動攻擊的。似乎只有格雷羅根似乎對自己沒有追求感到失望。
“提邁爾。”矮人說。“我們不會再見到他們了,自從迪塞爾射殺了他們的領袖之後。他們都是膽小鬼,肚子裡沒有作爲大壞蛋的勇氣。真遺憾!沒有什麼比宰殺幾隻哥布林更能激起食慾的了。健康的運動有益於消化。”
白恩沒有說話,他想起法塔林島上那些定居的哥布林,短短十幾年時間他們就發展的很快,跟山裡這羣衣衫襤褸的哥布林完全不同。不光是文化和經濟上的不同,法塔林島的哥布林現在又完善的裝備,不同的職業配合,雖然仍然有些不聽調遣並且喜歡隨意行事和一擁而上,但戰鬥力確實比這些山裡的哥布林強上太多。
提邁爾-寇用疲憊的眼神看了他一眼。他豎起大拇指,指着一輛有頂篷的馬車,柯爾斯頓和一個高個子的中年婦女從車上下來。“我敢肯定,推車裡的傷員會不同意你關於健康鍛鍊的想法,格雷羅根。”
矮人聳聳肩。“在這一生中,人類。人們總會受到傷害。只是慶幸沒輪到你。”
提邁爾-寇覺得自己受夠了矮人的話語。他從馬車座位上爬下來,落在泥濘的地上。
“別擔心,格雷羅根。我從莫里斯法師那裡聽說了你的事。我打算跟在你身邊,等你完成你的傳奇。然後把它書寫下來,你一定想死後成爲傳奇英雄,不是嗎?”
格雷羅根盯着他,看了好一會兒,好像懷疑他在諷刺他。提邁爾-寇小心翼翼地使他的表情變得溫和。矮人認真地考慮了提邁爾-寇所說的話,還有他提到的作品;他確實想在死後成爲傳奇的英雄,也許他應該把受過教育的提邁爾-寇留在身邊以確保這一點。
“你也受到過教育,對嗎?”矮人突然把頭轉向白恩問道。
白恩翻了個白眼,扭過頭去裝作沒聽見矮人的問題。
矮人仍然不放棄,轉向莫里斯繼續問道。“那麼你呢?你應該也受過教育不是嗎?”
“是的,如果你死了,我們一定會把你寫成傳奇英雄。”莫里斯無奈地回答道。
格雷羅根聽完後滿意地點點頭,用力地拍了拍莫里斯的肩膀,拍的他齜牙咧嘴。“這纔對嘛。”
提邁爾-寇同樣無奈地搖了搖頭,走到柯爾斯頓和她的女主人站着的地方。
“你好,蒂奧多拉夫人。柯爾斯頓。”兩個女人疲倦地打量着他。女巫的長臉上掠過一絲愁容,但她那帶着兜帽下的爬行動物般的眼睛裡似乎沒有一絲表情。她整理了一下別在頭髮上的烏鴉羽毛。
“這有什麼好的呢,寇先生?兩個以上的人將因傷死亡。那些箭是有毒的。對了,我討厭那些狼騎兵。”
“醫生豪斯在哪裡?我還以爲他會幫你呢。”提邁爾-寇小心翼翼地說道。
那個年長的女人笑了——有點冷嘲熱諷的樣子,提邁爾-寇心想。
“他在照料男爵的繼承人。年輕的弗裡德里克胳膊上有傷口。豪斯寧願讓這些好小夥死,也不願讓小弗裡德里克受傷。”
她轉身走開了。她的頭髮和斗篷在微風中飄動。
“請不要在意女主人的話,”柯爾斯頓說。“弗裡德里克少爺在他的一個劇本里諷刺她。她總是很討厭這種事。她是個真正的好女人。”
提邁爾-寇看着她,不明白爲什麼他的心跳那麼快,手心那麼出汗。他想起了在酒館裡白恩幾人說過的話,臉漲得通紅。好吧,他承認,他覺得柯爾斯頓很有魅力。這有什麼不對嗎?也許是因爲她對他不感興趣。他環顧四周,覺得舌頭打結,想說點什麼。附近,孩子們正在扮演士兵。
“你好嗎?”他最後問道。
她看上去有點發抖。“很好。昨天晚上我很害怕,聽到哥布林羣的嚎叫和射下來的箭,可是現在……唉,白天,一切都顯得那麼不真實。”
在他們身後,從車上傳來一個痛苦的呻吟聲。她轉過身去看了一會兒,然後冷酷無情地表情掠過她的臉,像個面具似的固定了下來。
提邁爾-寇說:“和傷員一起工作並不容易。
她聳聳肩。“你要去適應它。”
提邁爾-寇看到一個和她年齡相仿的女人臉上的那種表情,感到十分寒心。這是他在僱傭兵臉上看到的表情,死亡是他們職業的一部分。他環顧四周,看見孩子們在傷員的車旁玩耍。其中一人正在發射假想的弩;另一個咯咯笑着,抓住他的胸口摔倒了。提邁爾-寇突然感到自己似乎離家很遠了,感到孤立無援。他留在帝國時的魔法學徒和學者的安全生活似乎在很久以前發生在別人身上似的。他認爲理所當然的法律和執法者被留在了山脈以外。
“這裡的生命很廉價,不是嗎?”他說道。柯爾斯頓看着他,臉色變得溫和起來。她挽着他的胳膊。
“來,我們去空氣比較清新的地方吧,”她說。
在他們身後,玩耍的孩子們的尖叫聲和垂死的人的呻吟混雜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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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翻過第一座山時,白恩看到了這個城鎮。那是傍晚時分。在左邊,在東方,他可以看到湍急的河流的曲線,再往遠處,他可以看到世界邊緣山脈的雄偉山峰。往南,他可以看到另一排小山陰森森地向遠處延伸。他們身上光禿禿的,好象有什麼不祥的預兆,白恩不禁皺起了眉頭。
在兩個山脈之間的山谷裡坐落着一座有圍牆的小鎮。可以看見的一大片白色的身影好像是羊羣正在被趕出了大門。白恩以爲他看到牆上有人影在移動,但他不能確定距離有多遠。
提邁爾-寇似乎很高興,他臉上洋溢着某種幸福的感覺。白恩不知道具體原因,不過也能猜到跟那個女孩有關。
那個衛隊長這時候騎馬來到他們所在的補給車不遠,迪塞爾招手讓提邁爾-寇過去。“你真的是個好說客,”他說。“騎馬下去,做個好交易。告訴那裡的人,我們無意傷害他們。”
白恩只是看着那個又高又瘦的男人。他的意思是,提邁爾-寇是可以犧牲的,只是以防人們不友好。就在白恩考慮是否出面拒絕的時候,他注意到提邁爾-寇並不想他想的那麼單純。
提邁爾-寇的表情像是考慮讓他下地獄。而迪塞爾和白恩一樣,一定猜到了他的想法。
“你拿了男爵的酬勞,”他明確地說。
白恩不得不承認,這是真的,即使只有兩個金幣。不過他還考慮過洗個熱水澡,在真正的小酒館裡喝上一杯,睡上一覺——所有這些即使是最原始的邊疆城鎮也能提供的奢侈品。前景非常誘人。但這位衛隊長似乎高估了白恩對於承諾的執行度,他站起身,手握在腰背後的祭刀刀柄上,觀察四周,考慮現在解決掉對方是否會有其他的麻煩。
“給我一匹馬,”就在這時,提邁爾-寇說道。“還有一面休戰旗。”
愚蠢還是自信,白恩不知道。但白恩不會阻止自己做出選擇的人,他放鬆下來,再次坐會遠處。這時迪塞爾轉頭看向他,白恩甚至朝着他笑了笑。
當提邁爾-寇爬上那匹戰馬時,他竭力不去想那些拿着弓的可疑的人會怎樣對待一個潛在敵人的信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