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一個新時代女性的立場上來說,我個人覺得房東忒不厚道了點。
房東雖然算不上當代陳世美,方雅卻算得上半個秦香蓮,十年寒窗苦讀等他衣錦還鄉,眼看就要幸福美滿地進入婚姻殿堂,不料陳房東——的父母變了心,要房東取另一個李廳長王處長劉局長總之就是能讓他們官運亨通的某個長的女兒,而房東在各種威逼利誘下,竟然也就同意了!
他怎能不算個渣!
我看着房東頹廢的樣子撇嘴:“雖說我於情於理都該感謝你把房子租給我住,但我現在怎麼一看見你就覺得誰跟你誰傻嗶?還好方雅已經和你斷了關係,不然還和你家極品三寶糾纏在一起可真夠倒黴的。”
一個聲音在身後冷笑:“你真以爲方雅走了?”
我不明所以地回過頭,少年正站在我冷笑,見我回頭後冷哼一聲,很是不屑地重複了一邊剛纔的問題:“你真以爲方雅搬走了?”
我沒接話,眯起眼睛看了少年兩秒鐘,覺得這少年怎麼看怎麼像之前在浴室裡倒掛着摸我頭的人,左眼立刻透出威脅右眼露出警戒。
少年見狀嘆了口氣,垂下眼睫柔聲道:“你別怕,我不會害你,只是想讓你知道一些事情而已。”
見我不信又補充道:“不然我怎麼可能讓你平安無事地看到現在?要下手早就敲昏你了。”
我一想也是,這才接過少年的話:“我在這貨手裡租房時沒看到方雅,聽他說話也不像有女朋友的樣,很明顯是方雅和他分了手,如果方雅沒搬走,現在還能在哪……裡……”
話沒說完,我自己就打了個寒顫,因爲我突然聯想到一種可能。果然少年微微一笑,轉過身朝着浴室走去。
“方雅在哪裡,你難道還不知道嗎?”
我大腦一片暈眩,沒用透視術也能看穿浴室地板厚重的黑霧,連續不斷的黑煙正從水晶棺裡冒出來,眨眼間就將追蹤術的綠光覆蓋。
那原來就是很怨重的氣,現在更有了些深重的意境,就算是白癡,此刻也知道方雅在哪裡了。
我繞過少年,走到浴室的黑洞旁蹲下,定定地看了黑洞幾秒鐘,又擡起頭來看着少年。
他衝我笑笑,沒說話,只淡淡地點了下頭。我又低下頭,看着水晶棺輕輕地說了聲“抱歉”。然後慢慢地將手伸到黑洞中。
沒有阻擋,也沒有預想中被另一隻手抓住的局面,我只稍微向下探了探就拿到了水晶棺。裡面也沒有想象中的枯骨,只有一些灰,還有一隻埋在裡面的蜈蚣。
不知道這是方雅剪斷頭髮焚燒後的灰呢,還是我想象中的那種灰呢。
但願是前者。
我擦掉水晶棺上的灰,抱着水晶棺站起來,只聽見少年在旁邊笑:“差不多該讓你走了,再把你困在這裡,那位古劍大人只怕真要發怒了。”
說着彎起脣角,朝我微微一笑,道:“那麼,一切拜託了。”
接着就是燈光一晃,少年的身形在白光中慢慢消散,從身後涌出的黑煙也漸漸落回洞中。我看着少年完完整整消失在空氣中,回過頭就看見承影站在身後。
他似乎沒動過,仍然站在我們衝進浴室時的位置上,神色卻顯得有些焦慮和憤怒,看見我後似乎鬆了口氣,眉頭又慢慢地皺了起來。
“那洞裡的黑煙帶着很強的怨念,衝出來後直接把你魂魄定在裡面。我叫了幾次沒看見你迴應,差點就通過靈契強行喚你回神。”
說着將目光移到我手中抱着的水晶棺上:“這是……”
“蜈蚣精交給我的東西。”
我低頭看着手中的水晶棺,總覺得心情很沉重,所以稍微憂鬱了幾秒鐘,才擡起頭看着承影:“給房東打電話吧,如果沒事的話,讓他早點來。”
房東有些意外,表情帶着兩分茫然三分期待五分緊張,進門後第一句話就是:“你們該不會是想……現在就搬出去吧?”
我窩在沙發上搖頭。
房東見狀鬆了口氣,用試探的語氣小心翼翼地問:“那是?”
我看着房東,慢慢地開口:“你是不是有個叫方雅的女朋友。”
他的眼神突然變得很複雜,彷彿裡面包含了很多情緒。
我看不出那些情緒的含義,只聽見他用很奇怪的聲音一字一頓地問:“她和這房子鬧鬼有關係?”
我眨了眨眼睛:“你希望有關係還是沒關係。”
房東收回視線,盯着地板慢慢地說:“我也不知道,分手前她和我吵過架,之後就沒有聯繫過我。我去她的單位找過,也問過她的朋友,大家都說沒看見過她,所以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裡。”
他頓了頓,又慢慢地說:“我欠了她很多,對不起她的地方也很多,如果這房子鬧出的事情真的和她有關,我也認了。”
“也就是說,無論鬧鬼和方雅有沒有關係,你都不會計較嗎?”
我盯着房東,他點點頭。
我看了承影一眼,他看着我肯定地點點頭。我便吸了口氣,慢慢地將懷中的水晶棺拿出來給他看。
房東的臉色頓時變得有些古怪:“這是……”
“方雅留下的……和她有關的灰。”
我想了想,決定把想象的餘地留給房東,於是開口道:“裡面的蜈蚣是個好人。”
房東沒說話,只定定地看着我手中的水晶棺。我見狀索性慷慨地把水晶棺拿給他看。
他仍然沒說話,接過水晶棺就一直定定地看着水晶棺。不是那種鑑別物品般翻來覆去地看,也不是挑選商品那種從裡到外地看,他只是定定地看着水晶棺,沒有移動視線,沒有變更焦點,彷彿要看透所有的紅塵夢,看穿所有的相思苦。
水晶棺最後還是讓房東帶走了,作爲方雅留下的唯一紀念物,他幾乎是小心翼翼地抱在懷中,甚至還特意徵求了我的意見,問我能不能將水晶棺帶走。我想想這東西本來也不是我的,拿着也沒用,就交給房東隨意處理。
他點點,小心翼翼地放在懷裡準備帶走。我看着水晶棺中的蜈蚣沉默了一下,最後還是沒能忍住:“這個你也要帶走嗎?”
他沉默了一下,擡起頭看我,我只好摸摸鼻子:“之前我就想把它挑出來的,因爲我覺得它和方雅沒什麼關係,只是想着要先讓你看水晶棺,所以纔沒把蜈蚣挑出來。”
房東沒說話,低頭看着水晶棺又是一陣沉默,最後終於掀開蓋子,用我遞過去的塑料手套小心地將蜈蚣挑了出來。
蜈蚣還是活的,落地後抖了抖身上的灰,很快就沿着牆角鑽進縫隙。
房東在門邊低低地說了聲:“謝謝。”轉過身子就準備走。
我在後面叫住房東:“你相信我剛纔說的話?”
房東頓了頓,沒回頭,只看着手中的水晶棺慢慢地說:“我信,因爲這個水晶棺是我們一週年時買的。”
我啞然,也沒再說話,一直目送房東消失在走廊盡頭才關上門走回客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