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回憶起這些事,雖然只過了短短一年的時間,我卻錯覺已經離我很遠,彷彿那些曾經我以爲永遠不會忘記的事在時光中已經慢慢變成偶爾纔想到的回憶,這到底是因爲我們都習慣好了傷疤就忘了痛呢,還是因爲這些事真的沒有什麼必要刻意去記?
那些過於遙遠的東西,回想起來總似延續着一種歲月的滄桑和曾經,可是當真想起來了,卻又覺得不以爲意。大概這的確不是腦容量只有八克的我應該去探討的東西,所以再想下去也沒有任何意義。
李燎在身邊說了聲OK,我這才從胡思亂想中回過神來看着她笑笑。這一年來我時常在她這裡看病,才知道她其實也是李派道士的分支,再加上身邊跟着麒麟,自然接下了替我治療的活。這次例行檢查完,她告訴我結果比預期的還好,不出意外我應該能通過鎖天魄慢慢修復靈力。我笑了笑沒說話,又同她扯了幾句閒話才告辭離開。
承影站在白槐木下等我,推開門時正好那時有風吹來,滿樹盛放的白槐就在季候風中被驚豔地吹開,而承影轉身朝我走來,一瞬間竟讓我幻覺般地想到了從前,在眠之家初遇他的那天。
說到這裡就順便說句與正題無關的話好了,在李燎這裡治病時我偶爾也同麒麟探討些文藝性的話題,他說自己喜歡聽音樂,我當即表示我也喜歡聽音樂,隨即他眼睛亮亮問我喜歡聽什麼音樂,對貝多芬莫扎特有沒有研究,我撓着頭訕笑道我就喜歡聽SoundHorizon和GarnetCrow;他頓了頓後問我那喜歡看書嗎?我說喜歡。他又問我喜歡看什麼書,紅樓夢方面他頗有研究,我聽了心裡巨囧,又只好撓着頭說我平時都看虛淵玄和九把刀,他於是沉默了,過了很久才同我說:“這方面的書我大概……就只看過幾本李碧華的,《霸王別姬》或者《青蛇》什麼的……”
之後我們沒再繼續這個話題,他也沒再像我推薦過書,而我閒得無聊時,還當真看了幾本李碧華的書,一不留意,就將其中一段話像畢加索的名字一樣背了下來。
承影在前方朝我招手,我衝着他笑笑,也暗自加快了腳步。走到他身邊又問:“師兄沒來?“
“他在指導墨之如劍術。”承影略微蹙了蹙眉,然後在尊重事實和美化人物中十分勉強地挑了後面那個:“墨之如……和七哥的配合起來……始終不太方便……”
我會意地笑笑:“墨之如就是這個性子,你讓他拿劍不如讓他掄着吉他揮。說真的,我也不知魚腸到底怎麼想的,竟然看中墨之如了,還要同他結契,我難道沒有墨之如好嗎?”
是,魚腸同我解除契約了。不如說,他其實一開始就沒同我結契,因爲承影和我的契約並沒斷開過,他自然也無法同我形成靈契。而叟枸也在那之後找到了新的目標,既是每天去找檮杌練習槍法,在檮杌那裡像個菜鳥一樣被虐得體無完膚後又掉轉頭去把窮奇像個菜鳥一樣虐得體無完膚。四凶獸現在簡直和諧得不像兇獸,雖然混沌仍然不時在我眼前轉悠,並用“真的很想再拖過來研究一下啊”的目光看着我,但總是下一秒就被饕餮一掌拍飛。我想到這裡不禁笑了笑,承影臉色卻緩緩地有些凝重,拉着我的手也緊了緊。
“墨淵。”
“嗯?”
“你不需要同七哥結契。”他頓了頓,沉默半天終是補了一句:“……你身邊有我就行了。”
“我知道。”我揚起頭笑笑,出於私心,我沒有沒告訴他魚腸和墨之如結契的原因,所以承影大概不知道,魚腸私下找我扯過墨之如的頭髮,回去後不知用什麼瓶瓶罐罐研究過,然後得出墨之如是他契約者的結論。
我當時聽了死活不信,連問魚腸墨之如前世是歐治子還是專諸?魚腸說都不是,我想了想又問那墨之如難道是公子光?他說也不是,然後笑眯眯地在旁邊看我絞盡腦汁冥思苦想,最後才善心大發地看着我笑笑,揭露真相道:“墨之如在很早以前是條魚。”
我和叟枸立刻擺出了“對不起這時我不知道該露出什麼表情”的表情,魚腸卻很認真,問我們:“你們覺得劍的契約者必須是人類嗎?”
我愣了一下後說:“難道不是?”
魚腸搖搖頭說:“劍的契約者不一定要是人類,只要能使劍,誰都能成爲劍的契約者,只不過大部份劍沒有意識,無法選擇主人,所以纔給人造成劍的契約者都是人類的錯覺。事實上大部份劍靈都將賦予自己生命和意識的生物當成契約者,因爲對他們而言,那是他們唯一的神。”
我長大嘴巴沒說話,半天才抖出一句:“那那那照你的說法,承承承,承影豈不是……”
“啊,他怎麼想的我可不知道。”魚腸打斷了我的話,卻是笑了笑,有些狡黠地補充道:“不過老十以前在天地洪荒裡沒少和我們說你的事,說賦予他生命那人雖然看上去又呆又笨又沒用又蠢……”
我:“……”
魚腸笑了笑,頓了一下又看着我道:“劍都是崇尚前者的,老十也不例外,但是他說自己仍然覺得,那人將他從鑄爐中取出來的瞬間,身上的光芒比太陽還要耀眼。”
我徹底怔住了,夏風就在這時從我們身邊擦過,發出呼嘯的聲音,樹影跟着搖亂一地燦爛日光,白槐濃郁的花香隔了飄渺淡漠的幾個來世,如煙花般繁華似錦,卻在綻放的瞬間紛紛雕零。
承影並不知道我在想什麼,這期間也一直沒在說話,只帶着我繼續朝前走,卻在我即將走出李燎的診所時,近似突兀地開口道:“對了墨淵。”
“嗯?”
“你還記得我們最初在眠之家見面時的事吧?我當時同你說想在你今生一直陪着你,但你如果不介意的話,我們下一世也結成契約吧。”
我怔了一下沒接話,他卻咳嗽一聲看着前方,目光虛幻地飛快將接下來的話全部說了出來:“如果可以的話……不止下一世,再下一世,再再下一世,我們也一直在一起吧。”
“無論你生在什麼家庭、什麼國度、什麼環境,變成怎樣的人,我都會找到你。”
“讓我們一直在一起吧。”
我仍然沒說話,只微微揚起頭看他。這個人,雖然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人,但我一直很喜歡他,不止因爲他精緻優雅,他實力上的強大,也是我一直以來敬仰他的理由。
我覺得他淡漠,高傲,飄渺,睿智。一直以來,都是像我這樣的平民難以直視的太陽,我覺得自己配不上他,也沒有資格像現在這樣站在他身邊,與他並肩。所以我一直在努力,告訴自己不要放棄,勇敢地朝着他的背影跑過去,總有一天能追上他遙不可及的身影。
然後他在今天對我說,希望今後也能在一起。
而且不止這一世,即使我輪迴,投胎或是轉世,他都會不遠萬里地尋找我,並且和我結契。只因我是最初賦予他生命的人,所以他願用靈魂交織我從此以後所有的生命。
所以我不知該怎麼回答。
我只是個很平凡的人,沒有馬甲那樣白美富的資本,也不像畢邪那樣能製作出各種逆天道具,資訊收集方面沒有叟枸精通,道術運用不像師兄那麼熟練,但他仍然覺得不重要,願意接受我所有的缺陷,沒有任何怨言地陪在我身邊。
就像書中所說的那句話一樣:劍雖爲雙刃短兵,卻是百刃之君。過柔則卷,過剛則折。能擁有一把好劍,等於得到另外一隻手。自黃帝採首山之銅以鑄劍後,一直以來,它都是兵器中之上品。武官俠客,山野沙場,稀世名劍總是伴隨它的主人,忠心不變。
劍從不辜負人。
我於是笑了,在清亮的日光中重新勾勒了一遍他的輪廓,然後在承影低頭朝我看來時緩緩地勾起脣角,既淡又輕地回了聲:“好。”
承影沒再說話,只彎起脣角笑了笑,然後帶着我一路離開被白槐鋪就的街道,風起風息,眨眼間竟似一場倉促的幻境,在白槐散盡時雕凝出最初映於記憶之中的夢境。
——我仍然是不成熟的,這些我都知道。
就算經過與九尾狐殊死爭鬥的一役,我仍然不夠成熟,還無法達到與他並駕齊驅的地步。此生之後若再進入輪迴,也一定會遭遇和他分離、擦肩、背道而馳,甚至直至死亡都無法再見的命運。
但是這有什麼關係呢?
承影說過會來找我,我也相信他會來找我。哪怕轉世之後我真的被綿長的時光隱匿在黑暗裡,要跋涉千山萬水,在雲霧藹藹處才能查找出來,我也依然相信他會像現在這樣,在星光的彼端,以我爲終點,隔着億萬光年的距離涉水而來。
而這樣漫長的未來,縱然有着千百年的時光流轉,也依然是場值得的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