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別這麼嚴肅,當心嚇着您的未婚妻,畢竟是大祁的掌上明珠,嬌弱的畫沙公主。”燕陌擱下手中的酒杯,臉色略帶嚴肅的望向燕楚。
同時,一直旁坐在畫沙公主一側的一位中年男子,也霍然起身,對燕陌和燕楚,依次抱拳行禮,“我們公主從小受到了國主的嬌慣,說話難免有些任性偏激,還望陛下燕王,都莫怪罪。紱”
燕陌置之一笑,大手一揮,“誒,畫沙公主只是性格直爽,有什麼便說什麼,這種豪氣干雲的爽快性子,朕最是喜歡,想來這世間怕是再也找不到如公主這般赤誠之心的女子,足矣與世間最寶貴的寶石相媲美,也難怪貴國國主,要這般的寵愛公主了。”
畫沙公主爛漫一笑,明眸善睞,脣紅齒白,頰邊兩個梨渦立現,十分的俏麗可人兒,“燕帝陛下,您是畫沙見過最會哄女孩子開心的男子!”
燕陌哈哈大笑,“朕說的可都是實話,何來哄人一說,公主不必妄自菲薄。”
言罷,燕陌轉了眼睛,視線落在了,一直都沒有說話,一直僵在原地的燕楚身上,“朕說的是不是呢,皇兄?逼”
燕楚勾着的頭赧然擡起,剛纔兇狠的眼神已經消失的一乾二淨,只有滿滿的冷酷和厭惡,“微臣……絕、不、答、應。”
後面四個字,幾乎是從他的牙縫裡擠出來的。
燕陌眉角幾不可見的挑了一下,一臉不明所以的表情,“皇兄,說的什麼?不同意朕對畫沙公主的性格評價麼?”
燕楚嚯的把頭轉向燕陌,雖然燕陌坐在高高在上的龍椅之上,與下方的燕楚還隔着九層玉階,佔據了足以可以睥睨旁人的最高位置,可此刻的燕楚散發出的威壓氣勢,半點也不像一個身處下端的臣子,面目早已不是之前一貫的漫不經心慵慵懶懶,“微臣不答應娶這位大祁公主,還請陛下,收回成命!”
衆人俱是倒吸一口冷氣,尤其是大燕的那些文武百官,看待燕王的眼神,已經從蔑然上升到了憤怒——
就現在燕王的氣勢,說話的口吻,與其說是在請求,倒不如說是在命令,是在威脅!
這還是一個臣子,該對待一個君王的態度嗎?到底有沒有把皇上放在眼裡!
這皇帝一派,越發的看不過眼,蹭的從座位上坐起,指着燕王就是怒斥,“大膽燕王,你居然敢對陛下大不敬,實在……。”
“周卿家,不必如此動怒,皇兄只是一時被這個消息衝昏了頭腦,並無不敬之意,何況,他是朕的長兄,說話嚴厲些,也是應當的。”燕陌朝站起的那位臣子擺了擺手,示意他坐下,面目還是依舊對着燕王,“皇兄,畫沙公主極好,又與你身份相配,何況還是父皇當年與大祁國主定下的婚約,實乃天作之合,朕以爲,皇兄實在沒有拒婚的理由。”
“父皇?”燕楚對燕陌一概廢話都不感興趣,只抓住了這樣一個重點,“微臣爲何從未聽父皇提及此事。”
容不得他不懷疑這所謂婚約的真僞,一是他確實從來沒有聽父皇說起過,二是這莫名冒出來的婚約實在是太過巧合,他幾乎是千算萬算,今天這場鴻門宴到底會怎麼唱,卻半點不曾想到,居然在這裡等着他!
燕陌對燕楚這樣不敬的懷疑並不在意,仍然笑容和煦而親切,“皇兄顧忌的不錯,所以在之前,朕也想過這個問題,於是,便讓德福公公,找出了當年父皇與大祁國主,爲您和畫沙公主,共同簽下的契約婚書。”
這個時候,不用旁人招呼,滿臉堆笑的德福公公,已經端着一隻紫檀托盤,卑躬哈腰的走到了燕楚的跟前,“王爺,左邊兒的是咱先帝爺的,右邊兒是大祁國主的,請您過目。”
燕楚伸手拿過托盤上的兩張大紅描金邊的字帖,動作粗魯的翻開查閱,兩張字帖雖然被保存的很好很完善,但仍舊免不了歲月的摧殘,有些許的陳舊,被他這樣粗魯的翻看,真叫周遭人爲他燕王捏了一把冷汗。
翻壞了自家的庚帖就算了,反正頂多就是扣一個對先帝不敬的罪名,他燕王是先帝爺的兒子,這種小小的不敬,就算大做文章,也不會真的會讓他燕王怎麼樣。
然,人家大祁的庚帖就不一樣了,再怎麼說,那都是大祁的東西,若是翻壞了,那可是對大祁國君的不敬,那事態的性質,可就大大的不一樣了。
而正當衆人這樣吊着一顆心的時候,燕楚手中的兩張庚帖,毫無預兆的啪嗒一聲,全都落到了地面上。
衆人嚇了被燕王的行爲嚇了一跳,幸好德福公公是個有眼力勁兒的人,趕忙跪地撿起,嘴上
還替燕楚想好了臺詞,“呀,王爺,您是不是今兒出門沒喝藥呀,怎的這手腳抽筋的老.毛病又犯了呢,還是讓太醫令給您瞧瞧吧?”
衆人在虛驚一場暗罵燕王膽大包天的同時,又不免對德福公公投過去了佩服的眼神。
不愧是兩代帝王身邊的紅人兒,這處變不驚的應對從容,還真不是哪個宮裡邊兒的太監就可以做到的——
燕王卻是沒有理會他,沒有理會任何人,靈魂像被誰給抽走了一般,頹然而木訥的呆坐在了輪椅上。
先帝立下的婚約書,那就等於是遺照,那就意味着,就算他和燕陌撕破臉,死活不肯娶什麼畫沙公主,那都是沒用的!
“哼,要死要活的,像個娘們兒似地,還當本公主樂意嫁你不成。”畫沙將燕王所有的言行舉止看在眼裡,她又不是個傻子,自然看的明白,這燕王分明就是不想娶自己。
“公主。”畫沙身邊的中年人,沉聲喝止道。
畫沙又白了燕楚一眼,然後扭頭瞪了一眼身側的中年男子,“敢做,還不敢讓本公主說了麼。”
“既然公主不願嫁,那好,我們便就此作罷。”此般聽到畫沙的聲音後,燕楚卻是再也沒有無視畫沙的意思,立馬接了畫沙的話,兩眼開始綻放出了神采。
“不可!”燕陌與那大祁來的中年男子,幾乎是異口同聲。
繼而,燕陌對燕楚規勸,臉上笑容漸斂,“皇兄,這是父皇的旨意,您應當知道,這是不可違逆的。”
而那中年人,卻不像燕陌對燕楚的義正言辭,對畫沙公主卻是低頭耳語了幾句,說的是大祁話,聲音又小,根本無人能聽得清他到底對畫沙公主說了什麼。
只是畫沙公主在聽完後,眼裡大放異彩,對中年人卻是一臉的懷疑,“果真?你不會騙我?”
“自是當真。”這中年人一直不苟言笑的臉上,赫然綻放了一抹溫和的笑,像是春季的拂面春風。
畫沙看的呆了一下,水汪汪的眼睛裡,對這個中年人流露出了一種別樣的情愫。
只是在別人還沒發現時,中年人咳嗽了一聲,畫沙這才眨巴着眼睛,將臉別了開,小腦袋勾着,讓人看不見她的表情,“好,本公主不再提悔婚便是。”
“微臣絕不會娶畫沙公主,絕不!”見勢,燕楚知道自己說什麼都不管用了,只好使用他的倔脾氣,娶畫沙已經成了必須的事情,可他知道,自己不能娶,不會娶,不可能會娶!
當年,若不是她存心要他娶了胭脂雨,他根本連胭脂雨都不會娶,現在怎麼可能會娶一個莫名其妙的祁國公主!
邊說着話,邊推着輪椅,轉身就要離開無極宮。
砰的一聲,燕陌幾乎是把酒杯砸在了桌面上,沉聲低喝“皇兄!”
燕楚座下的輪椅,微微一頓。
“皇兄與畫沙公主的婚約,那已經不僅僅只是皇兄個人之事,皇兄難道還要朕來教你嗎!”燕陌語氣失望道。
燕楚擰眉,嘴角一絲譏笑微微揚起。
現在好了,這樁婚事,又要直接昇華到兩國利益之上了。
他不傻,自然知道,這樁婚事不管放在當年還是現在,確實都早就不是他個人的事情,而是直接關聯到兩國的邦交之好,關聯到兩國最緊密相連的利益。
如今大燕被其餘三國虎視眈眈,尤其是大溱國和大晉國,幾乎對大燕的國土已經形成合圍之勢,如果大燕不採取和其中的一國合作,很有可能在某一天,就會被這兩國吞併。
而算起來,處正東位置的大祁國,與大燕最無威脅,兩國如果把一紙契約上的結盟,再靠聯姻緊密的聯繫起來,那麼兩國的關係自當不可同日而語,大溱和大晉如果還想打大燕的主意,就得好好掂量掂量,身後的大祁,會不會突然趁他們攻打大燕的時候,趁虛而入,與大燕來個請君入甕的戲碼,從背後偷襲兩國,黃雀在後。
可是,那又怎樣?
他燕楚自認爲已經對大燕這片國土奉獻良多,他不覺得自己還有什麼好虧欠的,他什麼都不要,什麼都不貪,只是想要一個女人,只是想和一個女人過上平淡幸福的生活,這要求很高,很過分嗎?
爲什麼總是有人不喜歡,總是有人要來拆散他們!
別以爲他不知道,他的這
個口口聲聲要他爲大燕奉獻的好五弟,就真的全是冠冕堂皇的爲了大燕着想!
他雖然不知道,他的好五弟究竟懷疑到了什麼地步,單單從他這好五弟,突然拿出這張塵封多年的婚約書,他就有理由相信,他的好五弟分明還另有目的,分明——就是沖水玉而來!
不過就是抗旨,他連假聖旨都敢擬,還有什麼不敢的!
如是一想,燕楚再沒有半點顧忌,繼續向無極宮外推動自己座下的輪椅。
文武百官眼見事態如此,都有些難以置信。
本來他們確實聽聞過,燕王爲了薨世的前燕王妃,早已立下此生不娶的誓言,但一直都只以爲是道聽途說,都只是燕王的戲言,說不定哪天爲了旁的女子,早就把一個已死之人給拋諸腦後了——
不曾想,現在親眼所見,畫沙公主那樣一個鐘秀靈毓的小公主擺在面前,燕王居然都毫不猶豫的拒絕了,不惜抗旨,違抗先帝的遺旨!
要是換了旁的男人,怕是早就已經樂得找不着北了,燕王卻這般抗拒,分明,要不是真的爲了死去的前王妃,要不,就是爲了現在大街小巷裡,正相傳與燕王打的火熱的什麼水玉公子!
誠然,不管是爲了哪一點,大燕的文武百官們,都覺的今天這場戲比想象中的有意思——
“來人,給朕攔下燕王!”燕陌一怒之下起身摔杯,手指直指囂張離去的燕楚。
頃刻,這無極宮裡裡外外的御林軍,頓時將燕楚團團包圍,宮外更有錦衣衛坐鎮把守,燕楚根本無路可逃。
見狀,燕楚並不覺得害怕和恐慌,反倒仰首一笑,“陛下,我的好五弟,哈哈哈——”
這是要逼他,非逼他娶別的女人,非逼雪兒含恨離開他!
燕陌面露愧疚,眼底卻有精光閃過,“來人,將燕王請到乾坤宮,什麼時候燕王想通了,什麼時候再放出來——”
一衆御林軍和錦衣衛齊聲應是,在錦衣衛的引領下,被十幾把刀劍橫在脖子上的燕楚,和不下百人的陣仗,一路如同押解重型死囚一般押解出了無極宮。
燕楚不吵不鬧不抵抗,也沒有絲毫忐忑恐懼的樣子,面無表情着一張臉,任由這些人處置自己。
當這場變故落下帷幕,燕王被押解出了無極宮以後,無極宮又出現了短暫的沉默。
只是仔細去看,可以清楚的發現,許多的皇帝一派的大臣,現在眼裡,都盡是掩藏不住的興奮和欣喜,就連那張臉,都快因爲忍不住愉悅,而生生憋得有些扭曲起來。
要知道,如果只用這樣一件小事,就能名正言順的處理掉燕王這個心腹大患,不知道會省掉他們多少的心思和精力!
他們如何會高興不起來呢?
剩餘的中立派系,並沒有多大的情緒波動,就真的只當是自己是個旁觀者,剛剛看了一出可說有趣,也可說老掉牙的無趣戲碼。
只有極個別的燕王舊部一脈,都是面如死灰,一臉怔忡,好像完全還沒有從剛纔的變故中回神一樣。
燕陌將這些人不一的反應,悄無聲息的盡收眼底,不動聲色,喜怒難辨,唯有面上,一副失望透頂的模樣,“唉……朕這皇兄向來特立獨行慣了,還望使臣和公主,莫要介懷纔好。”
說着話,燕陌強制揚起笑臉,轉首對左手下方席位上的畫沙公主,以及那位中年男子,滿是歉意的說道。
畫沙公主從剛纔就沒擡過頭,連燕王被抓,也是眼皮都沒擡一下,現在依然如此,滿不在乎的輕哼了一聲,“幼稚鬼。”
坐在她一側的那位中年男子看了她一眼,咳嗽一聲,而後,便十分禮貌客氣的對燕陌正色答話,“畢竟事出突然,又是婚姻大事,燕王一時難以接受,也是人之常情,陛下不必記掛於心,敝國可以理解。”
燕陌略有感覺的一笑,對男子舉起手中杯盞,“如此,就多謝使臣與公主,寬宏諒解。”
胭脂雪從地道回到燕王府的時候,已經是接近下午的時分,只是在這樣的寒冬臘月大雪紛飛的季節裡,根本就看不出個時間來。
從地道進到盥洗室,倒是頗爲方便的換好衣服,想着腹中空空如也,她打算先去廚房尋些吃食墊墊肚子。
拉開房門,看着聚在亭廊之中三五成羣的親衛同府中下人,胭脂雪生了一些好奇。
燕王府一向是個中規中矩的
府邸,府裡的下人和親衛將士們,都很恪守本分,盡忠職守,幾乎可以說,她在這裡的曾經還是現在,從來還沒有見過,府中下人和親衛將士,有這樣玩忽職守的時候。
倘若就算有,他們也不會如此的大膽,敢明目張膽的,三五成羣的聚在一起。
大概是好奇心的心裡作祟,胭脂雪想着閒來無事,便過去聽聽也無妨。
聚在一起的爲首,是綠柳清荷,其餘的,都是守衛在南苑內外的親衛。
他們似乎在聊什麼聊得特別的起勁,以至於胭脂雪這樣一個大活人靠近,他們都還沒有發現。
“誒,這是真的嗎,不會是道聽途說吧!”問話的,是七嘴八舌,卻俱是一臉震驚的親衛兵。
“怎麼會,這可是我剛剛去大廚房要些食材時,親眼看到花公子去找的秦管家,因爲秦管家剛好正在大廚房對賬,而花公子因爲一時心急說漏了嘴,說是咱們王爺被皇上直接扣押軟禁了!”說這話的,是杜嬤嬤身邊的另外兩個丫鬟其中的綠柳。
當綠柳這般說的時候,一直在綠柳身邊的清荷,止不住的點頭,幫腔,“對對,我也聽到了,當時大廚房裡的很多人,可都聽到了呢!”
“什麼時候的事。”胭脂雪冰冷的聲音,極其突兀的在人羣外響起。
在這人堆裡,就只有綠柳清荷兩個姑娘家,再沒旁的人,何況胭脂雪那般比外頭的飛雪還要冰冷三分的聲音如廝特別,諸人自是不會想到還能是別人,只能想到的是她,水玉。
諸人下意識的都把目光轉到了剛好就站在綠柳清荷身後的水玉身上,但見水玉冷若冰霜,幽藍的眼睛閃爍着極其危險的寒光,簡直令人不敢直視,看上一眼後,便都紛紛低下了頭,不敢再看。
只嚇壞了綠柳清荷,兩人本來就生性膽小怯懦,又時常有靠近水玉的機會,都這麼些天下來了,水玉的聲音,再沒有比二人更清楚的。
懦弱的生物天生對強者有着本能的畏懼,兩個小姑娘本來就夠害怕水玉的了,現在卻還當場撞破了,秦管家原本讓她們兩個千萬不能讓水玉知道的這則消息,這當時就是腿一軟,雙雙跪倒在了地上,加之寒風拂過,弱小的身軀都顫抖的愈發厲害。
水玉見兩人嚇成了這個樣子,知道再問下去也不過只是在浪費時間,當即,大步流星的就往南苑外奔去。
終於反應過來的衆人,連忙一個二個的追了上去,“玉姑娘,王爺有吩咐,您不能出院子,不能啊——”
水玉不理會身後追上來的若干人等,她很心急,急不可耐的加快了步伐還嫌不夠,最終還是動用了身法武功,將身後的一干人等遠遠的甩開,不過半盞茶的工夫,就到了議事的前院大廳。
出了這麼大的事情,她料到秦管家和花想容不會坐以待斃,自然會早早做好所有可能會發生的準備,於是這果不其然,就在廳堂前的空曠院子裡,看到了站在飛揚大雪下,好幾百的整裝待發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