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曆十月初七, 一個很普通的日子。
琨海碼頭如往常一樣嘈雜繁忙,集裝箱堆高機正有條不紊地從貨船上卸載集裝箱,各種噸位的重型集卡在碼頭廣場上穿梭。對講機, 擴音器中不時傳來通報貨號和貨主的播音。三期碼頭的進出港航道還有一艘貨船等待停靠, 二聲長鳴要求靠泊的汽笛聲, 伴着鹹溼的海風飄蕩在廣闊的碼頭上後, 迴音久久不絕於耳。
碼頭調度室裡, 寬頻背投鑲在象牙白牆上,從畫面裡能一覽整個碼頭的全景,背投五米遠處是一排液晶觸屏電腦, 這些電腦又連接到碼頭的各個監控攝像頭,盲點死角無一錯漏。
“伊巖君, 這就是我們的碼頭操作管理系統, 涵蓋了中控指揮、船舶配載、碼頭生產調度等模塊, 集計算機、無線視頻通訊、GIS地理信息系統、DGPS差分衛星定位系統、DLP大屏等技術爲一體,提升裝卸堆場效率和船期的穩定性, 實現了對堆場集裝箱24小時全天候精確定位,船舶進出口操作流程控制,裝卸操作實時控制等,特別是船舶進出口操作控制系統,可優化船舶的穩定性, 爲船舶科學配載。能實現對集裝箱的追蹤管理, 信息查詢等, 絕對能保證貨物的安全運送。所以, 您完全可以放心地交給我們。”調度室經理畢恭畢敬地走在花澤宇身側, 爲他一一解釋公司配備。
花澤宇低頭在觸屏上點撥了幾下,不甚滿意地說:“這是05年引進的老舊操作管理系統, 不過國內的水平目前也只能達到這樣的水平了吧,好吧,晚上卸貨一定要打起精神來,這是我們第一次合作,爲了謹慎起見,三箱裡只有少量貨,我們想要考驗一下你們的實際接手能力,如果滿意,你們就能正式成爲“炎”的合作伙伴。”說到這裡花澤宇禮貌地伸出手:“那麼,晚上要加油!”
調度經理忙不迭地伸出手握住花澤宇的手,連連點頭稱是。
花澤宇收回手,指指窗外:“我想去岸邊走走,可以嗎?”
“當然,當然,我……”
“不用了。”沒等經理說完,花澤宇就打斷他:“我一個人去就好,你招待一下這位黑先生吧。”
黑鴉看了花澤宇一眼不置可否,拿起電腦旁邊的對講機把玩起來。
花澤宇穿上經理遞過來的新工作服,把頭髮稍作凌亂處理,弄得跟一般工作人員無二了,他才慢步走出調度室。
沿路拖車叉車忙碌地工作着,花澤宇路道不熟難免擋了別人的路,面對司機的吼罵,花澤宇並不發火,而是連連彎腰說對不起。
黑鴉在屏幕前看着花澤宇的一舉一動,看到他頻頻彎腰,不屑地小聲罵了一句:“虛僞!”
調度經理正在爲黑鴉倒茶,聽到這句差點將茶杯打翻,想解釋兩句才發現黑鴉不是在說自己,悄悄擦去額頭的冷汗,暗忖:“這‘炎’的人真是個個都是哥,走了個笑面虎,留下個炸毛狼。以後要是真跟他們合作,自己舒坦的小日子怕是就到頭了。”
花澤宇七穿八拐纔來到碼頭邊,看到泊位前沿水深-20米的標誌這才放了心。凡事親力親爲是他一貫的做風,全世界能信得過的只有自己。
陰涼腥冷的海風吹起了他凌亂的發和衣角。這次回國並沒有重歸故土的喜悅之情,除了對乾燥污濁的空氣感到不適外就再無其他感覺,但是今天不知道爲什麼一看到深藍的海水,心中就感到無比惆悵。這裡沒有沙灘,沒有豔陽,也沒有一望無際及的海岸線,就連天都是灰的,空氣中除了腥味還有柴油汽油等各種嗆鼻的廢氣,一向注重空氣質量的花澤宇按理說對這種地方會敬而遠之,但今天,在這裡,讓他想起了曾經全心依賴的母親。
記憶倒帶,回到了那個輕風暖陽的午後,皎白沙灘上坐着一大一小兩個身影。
小男孩依偎在一個年輕女子的身旁,數着地上的貝殼說:“母親,這期三好又是我,你答應過我會送我禮物的,還記得嗎?”
女子抿嘴輕笑,柔白的手覆在小男孩眼睛上:“當然記得,寶貝,閉上眼,看媽媽給你變魔術,偷看是小狗。”
小男孩老實地低頭用手捂住臉。
“好啦,可以睜開眼了。”
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包裝好的長型禮品盒,淺紫色碎花紋路淡雅優美,小男孩小心翼翼地拆開包裝,裡面靜靜地躺着一副無框紫架眼睛,那時候國內的眼睛都是大黑框,厚瓶底眼鏡,這種新穎的款式就是國外也是很少見的。
小男孩歡喜地取出來,戴在眼睛上,近處挖洞的小螃蟹,遠處的蔥蘢的島嶼看得一清二楚,他撲到女子懷中,大笑着說:“謝謝母親,還是母親對我最好。”
女子笑着拉起小男孩,審視眼鏡的大小合不合適:“嗯,鏡片有些大了呢,不過小孩子長得快,等我兒子再長大些,戴上這副眼鏡,不知道會迷倒多少漂亮女孩子呢。”
小男孩聽到這話有些羞赧,兩朵紅雲浮上面頰,他拉着女子的手,扭捏半天才說道:“那母親也會喜歡我嗎?”
女子將小男孩被風吹亂的黑髮整理好,寵溺地說道:“當然,你是媽媽寶貝,媽媽不喜歡你喜歡誰呢?”
“可是我聽到父親跟你說還要生個孩子。”
“呵呵,那是你爸的意思,他總說他的事業風險很大,多生個孩子也好讓你有個伴,現在的獨生子女都很孤獨的,所以,我們還是要再生一個的。”
“有母親的陪伴我纔不孤獨,不生好不好?”小男孩拽住女子的胳膊搖晃着撒嬌
“可是……”女子摸摸平坦的小腹:“弟弟已經在媽媽肚子裡了啊。”
小男孩聞言,把嘴一扁,兩手不停地戳沙地,不消片刻,沙地上就被他戳出了一個洞。
女子連忙抓起小男孩的手,拂去他指頭上的細沙,心疼地說:“寶貝,你在媽媽心中永遠是優秀的,鬧彆扭不是好孩子做的事哦。”
小男孩賭氣抽回手,將眼鏡取下來放回盒子裡,推到女子面前:“母親,你答應我,以後生的不管是弟弟還是妹妹,你對我的愛都不能比現在少,不能偏心寵愛他,如果你答應,我就收下這禮物,如果你不答應,那等他出生後我就天天欺負他。”
小男孩的話讓女子十分驚訝:“寶貝,你……你纔多大啊,誰教你這樣說的?”
“哼!電視上都是這樣說的,小baby出生後,老大都會被冷落。”
這該死的電視劇,真是殘害幼苗。女子在心裡詛咒了一下,她摟過小男孩,將眼鏡盒塞到他手裡:“寶貝哦,別聽電視裡瞎說,你們都是媽媽的寶貝,媽媽所有的愛都會傾注在你們身上,沒有誰多誰少之說,快把禮物收好,這是媽媽爲了你專門在國外定做的,只有你有,弟弟都沒有的哦。”
小男孩吸吸鼻子,爲了母親的最後一句話,他收下了這專門爲他定做的禮物,他以爲這樣能將母親的愛私藏,等到長大以後他才發現原來大人都是會說謊的。
花澤宇取下眼鏡,用麂皮絨輕輕擦拭,無框紫架現在看起來依然很時尚,紫色鏡架已經被磨得很圓滑,幾乎架不住鏡片的重量了,經常下滑,所以推眼鏡也成了花澤宇的招牌動作。早就想換一副,但是捨不得,這是美好的記憶,是母親愛的證明,還是被欺騙的提醒。
透亮的鏡片折射出灰暗的天空,裡面有個柔美的笑臉在漸漸模糊,取而代之的是一張最不想看見的又天天被唸叨的人的臉。
花小見,你爲什麼要來到這個世界;你爲什麼要處處和我做對;你有什麼好讓人天天掛念;你什麼都比不上我,比不上;你就是個多餘的人。
這次回國還沒找到空閒,等這筆生意做完,花小見,我跟你好好玩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