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密如織的陰雨像一張灰黑大網, 暗沉的天空重得似要蹋下來。極速行駛的賽車將車窗外的街景拉成一條斑斕直線,能依稀聽到刺耳慌亂的喇叭聲和緊急剎車聲。
濃黑的夜色,溼滑的道路, 左右躲閃的車輛和行人...這一切都沒能降低賽車狂飆的時速, 此刻再沒什麼能入得花小見的眼, 他的心猶如這看不見前方的路, 黑壓壓死沉沉的。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麼, 也不知道自己想發泄什麼,只想將油門踩到底,在速度中麻痹沉溺。
川井崎的背緊緊貼在座椅靠背上, 從來沒坐過這麼快的車,即使繫着安全帶也有種要騰空而起的錯覺, 悄悄瞥了一眼時速表200還過了五點刻, 花君這是在玩命啊!
道路慢慢變得寬闊, 車燈掃過路標川井崎才知道已經上了高架橋正朝西川高速開去。這時雨已經越下越大,豆大的雨點滴落在擋風玻璃上還沒來得及綻開水花就被雨刮器推了開去。
高架橋連續的彎道讓川井崎胃中一陣翻騰, 口中唾液迅速分泌,噁心想吐的感覺排山倒海而來。川井崎從小就有暈車的毛病,後來自己學會了駕駛才稍微好了一些,開車的時候注意力全集中在道路上也就沒有暈車的感覺,這也是這麼多年來他一直親自開車堅持不要司機的緣故。
如今他成了一名乘客, 還體驗到了前所未有的急速狂飆, 那種要飛起來的失重感覺更加重了他暈車的症狀, 胃部痙攣, 喉頭髮緊, 鼻子發酸,即使咬緊了下脣捏痛了手指也不能緩解想嘔吐的慾望。
“花……君……能不能稍微慢……慢點?”
花小見兩眼直視前方沒有搭話, 腳下也沒有鬆動,完全是一副充耳不聞的樣子,時速仍舊保持200+。
“花……君……你沒有系……安全帶,會危險。”
“……”
“花君……你冷靜一點,不要拿自己生命開玩笑……我不怕面對死亡,但我怕你出意外。”
“……”
“花……”
“你閉嘴!”花小見吼了一聲,聲音在密閉的車廂裡顯得格外大聲。
“花……君,你到底怎麼了?從剛纔……我回來時你就不對勁。”
“怎麼了?你當然不知道怎麼了!你水性好能潛水了,你技術好能開艇了,你身體好能孤軍作戰了,你就這樣在我面前消失了!?半小時對於你來說只是開艇在海里兜了一圈,順便抓了個該死的船員。可你知不知道對於我來說,這半小時有多難熬?”花小見越說越激動,川井崎能明顯感到他聲音裡剋制不住的顫抖。
“我踩着你的肩脫離了生死線,而你卻消失在海水裡無影無蹤!那時候風大浪大,你又生死未卜,我有多自責有多後悔,你知道嗎?”
“花君,我……” 川井崎剛想開口,又被花小見的話打斷,後面的話花小見幾乎是吼着說完的。
“我後悔自己的衝動魯莽!後悔沒有拉着你一起等待救援!我甚至後悔一直叫你小日本!你知道嗎!?我絕不要你爲了救我而丟掉性命,我不值得你這樣做,而你也沒有資格這樣做知道嗎?我不是你的誰,保護也是有底線的,而捨棄生命的保護已經超越了這個底線你知道嗎?你去追逃跑的船員爲什麼不告訴我一聲,你說一聲會死嗎?會死嗎?會死嗎……???”
川井崎從來沒有見過花小見發飆,雖然花小見自始至終都沒有偏頭看他一眼,可那字裡行間滿滿承載的擔心和焦慮讓川井崎感覺到心中一暖。
花小見內心也在掙扎,有些話說白了實在露骨,他逞強着不想讓川井崎知道,其實這半小時裡他想到了很多倆人在一起的點滴,以前口中雖然說着不喜歡,但是到生死一刻他才知道如果失去了川井崎,自己的生活只會變得灰暗,揮之不去的陰霾將會伴隨一生。
花小見緊緊握着方向盤,胸口上下起伏着,胸中悶氣終於爆發了出來,除了有些輕鬆之感外還帶着些無力。腳下漸漸鬆了油門,突然一個急剎車,川井崎沒防備差點一頭撞上擋風玻璃。車子滑行了四五米終於停止了,車上兩人都靠坐在椅背上喘粗氣。
好半響,川井崎纔回過神來,低低地問了一句:“花君剛纔的話……是在關心我?”
“鬼才關心你!我只是不想欠你一條命而已,我關心孤兒關心殘疾也不會關心你!”
花小見的這句話讓川井崎原本雀躍的心又落回原地,原來又是自己自作多情了,可花君那番話明明……難道即便是一同經歷了大風大浪的洗禮生死的徘徊還是不能讓花君對自己動心嗎?川井崎低下頭,默默承受着人生最大的挫敗感。
“你只會關心那個尉遲勳嗎?你是……愛他的……對嗎?”
川井崎還是忍不住開口問了,這話雖然只有簡單一句,可答案卻能改變川井崎的人生。川井崎緊張得聲音都有些岔了。
聽到尉遲勳三個字,花小見的眼神閃了閃,然後迅速撇過頭去,從側面能看到他咬着下脣喉結上下滾動了幾下。
“是不是!?” 川井崎又重複問了一句。花小見的閃爍其詞讓他既害怕又期待,他第一次這樣刨根究底,不想去妄加猜測花小見和別的男人之間的曖昧,只要花君親口說出來,不管這答案是好是壞,自己都會坦然接受,畢竟愛情是不能強求的。
花小見側頭沒有回答,手摸索着按了一個按鈕,敞蓬車頂慢慢打開,冷風冰雨霎時間就灌了進來,不消片刻兩人就再度成了落湯雞。初冬的雨夜已經能呵氣成霜,滂沱的大雨毫不留情地洗涮大地。寒冷一點點侵蝕,兩人身體都不由自主地輕輕顫抖着。
“花君,你沒見到我以前,我就已經見過你的照片了……” 川井崎低沉暗啞的聲音在雨夜裡緩緩響起,帶着若有似無的無奈,卻能讓人感覺無比安心:“作爲老師的助手,我每天都要和各色各樣的人打交道,男人女人什麼樣的都有,可是那麼多人之中卻沒有一個能真正吸引我的……我甚至認爲自己除了父母以外不會再愛上別人,直到看到了你……”
花小見被川井崎沒來由的傷感話語弄得怔住,他,難道是在對自己……表白麼?
“你和我見過的所有人都不一樣,你的乾淨你的純粹就像朝陽一般能溫暖別人。而我,很需要這樣的照耀,或者該說……我很需要你。我不清楚這是不是就是人們所謂的……一見鍾情?”
川井崎笑了,在這淒冷的雨夜裡,他溫柔卻又落寞的笑容顯得有些格格不入,卻讓花小見看得有一瞬間的失神。
川井崎轉頭面對花小見,深邃幽暗的長眸裡倒映出花小見驚詫的表情。
川井崎又說:“我知道我的中文不是很好,表達能力也有限,更加不會花言巧語。我只是想讓你明白,只要你願意給我一個公平競爭的機會,我會努力證明給你看,我比尉遲勳強很多!”
川井崎靜靜地注視着花小見,等待着答案。滂沱的大雨毫不留情地洗涮大地,耳邊只有唰唰的雨聲。似是經過了一個世紀漫長的等待,花小見仍然像雕塑一樣一動不動。川井崎輕嘆一聲,也許今夜不會得到答案。在花君面前妥協的永遠會是自己吧。
“花君,我們回家吧。” 淋了這麼久的雨也該清醒了,川井崎伸手去關車頂,手還沒接觸到按鈕就被花小見一把拍開。
“別關!” 花小見的手早已失去溫度,手指僵硬得不能彎曲,自然不知道用了多大力度。
“花君!”川井崎低喝一聲:“請你不要這麼任性,再這樣淋下去會生病的。”
“別……別關!再等一下就好。”花小見聲音裡帶着濃濃的鼻音。他轉過身去將整個身體伏在車門上,背對着川井崎。
“花……”沒有見過這樣失落的花小見,川井崎一時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時間就像雨滴從兩人的沉默中緩緩流淌而過,直到川井崎認爲花小見都不會再說什麼了的時候,花小見卻突然開口。
“我的生活原本很簡單,雖然枯燥卻也快樂。有兄弟有朋友有自己的生活軌道,在平穩安靜中過得很好……”
川井崎凝視着花小見後背,雖然看不見花小見的臉,但上下起伏的身體暴露了他的情緒,川井崎的眉頭一寸寸收緊。
“可是你們爲什麼要來打破這安寧?”花小見的聲音徹底啞了:“先有勳後有你,你們到底是什麼人啊?到底有什麼目的?川井崎你知道麼,我一直很努力地想擺脫老爸的陰影,我不想和□□扯上關係!可是你們爲什麼不肯放過我呢?”
花小見將頭埋進臂彎,聲音裡帶着明顯的哭腔,可他卻固執地以爲只要這樣,川井崎就不會發現自己的失常。
“崎,你對我……是不是也和勳一樣?帶着欺騙色彩?看我像個傻瓜一樣被你們玩弄於股掌之中,很開心嗎?”
淅瀝的雨聲掩蓋住了花小見的低泣,川井崎只能看見花小見的肩膀在微微聳動。
川井崎遲疑了一下,隨即伸出手輕輕拍着花小見的背。
花君開車頂是不想讓自己看見他的淚嗎?
他的淚……到底是因爲自己的表白而感動無措,還是因爲尉遲勳的殘忍背叛……
這個答案,恐怕連花君自己都弄不清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