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拋錨停船。”花澤宇擡頭看了一下天色, 帶着命令的口氣。
川井崎靜立風中,大半個身體被艙門暗影掩住,他忤視花澤宇, 目光如炬。
看川井崎沒反映, 花澤宇移到花小見身旁, 用手背拍拍他的臉:“看來你的魅力不夠, 是我高估你了, 既然沒什麼價值,就扔到海里餵魚吧。”說完向黑鴉使了個眼色。
花小見扭動雙手想掙脫黑鴉的束縛,他不敢看川井崎, 他怕川井崎爲了他動搖立場,更不想讓花澤宇得逞。
黑鴉一直厭惡花小見, 巴不得他死早些, 花澤宇的話正中下懷, 他扯過花小見綁手的繩子就往船舷處拖。
尉遲勳伸手想拉住黑鴉,手擡到一半又猶豫着收了回去。
“慢着!”川井崎大喝一聲, 邁步到花澤宇面前:“有籌碼你也許還有勝的機會,如果籌碼沒了,我保證你會是第二個餵魚的。”
花澤宇搖頭“嘖嘖”兩聲:“我可不喜歡被人威脅,你要他活我就開條件,你要他死我也不阻止。”
川井崎強壓住怒氣, 沉吟片刻:“你說!”
花澤宇笑看川井崎, 川井崎離他僅三步距離, 他和川井崎正面接觸不多, 偶有來往也是公事交涉, 川井崎在壹肆K的威名遠勝於他,他一直想和川井崎過過招卻苦於沒機會, 現在天時地利人和,花澤宇自覺勝券在握,就起了戲耍川井崎的心。
“楊公和你勾結在先,恐怕早就佈下圈套等我和老佛爺往裡跳,不過我現在一點都不擔心,有花小見當靶子,你就算是金牌槍手也射不準那顆子彈。SO,讓我見識一下以沉着穩重著稱的川井君爲了救情人會做出怎樣的犧牲。”
花澤宇細細觀察川井崎的表情,戲謔味十足:“首先,我想看到楊公的貨,確定貨的質量和數量,滿足了這條我們在談其他。”
此時暮色已臨,厚重的積雨雲黑沉沉地自天邊壓下,風勢不減浪頭更大,花小見被黑鴉拖拽的途中,領口和衣袖都被扯破,衣服斜垮到肩下,左臂半個袖子掉在手腕上,海風一吹瑟瑟飄擺。
花小見低着頭,身體不住顫抖。川井崎的目光越過花澤宇的肩落在花小見身上,希望他擡起頭來看自己一眼,想用眼神鼓勵他,請他相信自己,可是花小見雕塑一樣垂着頭一動不動。
“我的耐心不好。”花澤宇甩掉濺到手上的海水,催促道。
川井崎緊抿薄脣,無奈轉身進了船艙,不多時平滑的甲板上慢慢裂開一條縫隙,那縫隙越開越大,開到五米寬左右有一個大箱子從船的底部緩緩送了上來。
花澤宇沒有馬上過去開箱而是等川井崎出來,小心謹慎是花澤宇生存至今的保障。
驗完貨,花澤宇開出了第二個條件:“聽說附近水域經常有鯊魚出沒,既然你心疼我弟弟,我特許你代替他下水,如果十分鐘後你還健在,我就不再爲難他。”
“好。”川井崎毫無猶豫就答應了。他轉身凝視花小見,表面不動聲色心裡卻在吶喊:花君你看看我,一眼就行。
花小見從被拖到船舷處姿勢就沒變過,聽到川井崎答好,他身體輕晃了一下,再無其他反映。
川井崎失望收回目光,說出自己的要求:“我可以跳,不過我想和花君一起,生不能長久,死在一起也是幸福的。”
川井崎說完這話,在場的都愣住了,看他答應得那麼爽快,還以爲他愛花小見愛到死而無憾,誰也沒想到他會這樣說。
花小見終於擡起頭,幽黑的眸子靜靜看着川井崎,沒有驚訝沒有怨怒目光柔和,當川井崎和他四目交匯的時候,他脣邊綻放出笑意,那麼瞭然。
“……,哈哈哈哈好,我今天對川井君真是刮目相看,親愛的弟弟,這可是他要求的,你下去了不能怪我。”花澤宇回過神來,哈哈大笑,這齣戲的精彩程度遠遠超出了預想。
川井崎不理花澤宇,走過去撕開花小見嘴上的膠布,剛想解繩子,黑鴉將手一橫擋在中間。
“讓他們去。不過跳之前還需出點血,鯊魚對沒味的誘餌不感興趣。”
黑鴉手腕一轉,掌心就多了一把瑞士軍刀,刀刃鋒利閃着銀光。他不給大家反映的時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朝花小見捅去。
刀刃被一隻手抓住,川井崎臉色鐵青,握刀的手微微發抖,刀尖離花小見的心臟僅一指距離。川井崎心跳如擂鼓,只差那麼一點,他就和花小見天人永隔,幸好抓住了,幸好...
鮮血從指縫滲出,連成一絲血線滴落在甲板上,海浪飛濺進來,血和海水混爲一體沿甲板縫隙擴散開去。
“黑鴉!你瘋了。”尉遲勳衝過去,掰過黑鴉的肩膀大力推開他。
剛纔生死一瞬,尉遲勳的心漏跳了幾拍,猛然發現花小見對自己是重要的,失去他就等同失去了陽光,尉遲勳不想活在黑暗裡,於是他動了,他要搶回花小見。
“小見,你有沒有事?”尉遲勳握住花小見的手臂關切地問。
花小見怔怔地看着甲板上暈開的血跡,他猛地甩開尉遲勳,一把抓起川井崎的手捂在心口,表情悲慟不已,一遍遍念着:“不會有事,不會有事……”
尉遲勳哪肯罷手,他再次握住花小見的手臂想把他拉到自己身邊。
川井崎卻先一步將花小見攬到身後。
“還想知道你弟弟的下落嗎?”川井崎用只有近處人可聞的聲音警告尉遲勳。
尉遲勳的手一點點從花小見的臂上滑落,最終放開了他。
“他在哪?”尉遲勳咬着牙,眼中升騰出兩簇火苗。
川井崎解開花小見手上的繩子,將他抱上船舷自己也跟着站了上去。在臨跳的那一刻,川井崎壓低聲音:“十分鐘後,引爆九龍倉,老碼頭旗杆下有人告訴你尉遲熙的所在地。”說完抱緊花小見跳進了墨黑冰冷的海中。
花澤宇冷眼旁觀他們的三角戲,不時發出輕蔑的嗤聲。等到水下兩人不再冒頭,他才揪了個躲在艙門後面的船員,命令他開船返航。
尉遲勳呆呆地望着波瀾起伏的海面,起先兩人還有露頭,面貼面緊緊擁在一起,彷彿再大的風浪都拆不散他們。
人頭沉浮了幾下就沒了蹤影,驚濤駭浪將他們深深掩埋,蕭蕭風聲爲他們送上最後的安魂曲。
尉遲勳無力靠坐在甲板上,回望碼頭灰濛濛一片,城市的污糟暗沉的天色使得沿海建築污影憧憧,遠遠看去就像鬼域的入口。貨船在風口浪尖顛簸,尉遲勳突然有些羨慕川井崎,他和花小見一起擺脫了浮華塵世,做了同命鴛鴦。而自己還要在這個物慾橫流的世界掙扎,等到自己命歸黃泉那天又有誰陪着呢。
尉遲勳掏出遙控器,小小的一塊長形鋁板裝了幾根線就能操控一倉人的性命。這世上每個人都是牽線木偶,背後的操縱者要跳你就得跳,要你笑你就得笑,要你死你就永遠逃不出輪迴的厄運。
十分鐘過去了,尉遲勳閉眼按下了紅色按鈕,岸上的兄弟對不起了,要我犧牲弟弟來換你們的命,我還是做不到。
“砰——砰——砰——”幾聲巨響,尉遲勳感覺甲板都在震顫,海水極速涌動,貨船距離海岸還有一大段距離,仍然能感覺到撲面來的灼熱氣浪。
花澤宇從駕駛艙跑出來,岸上已經是一片火海,紅紅的火光照亮了半邊殘天。風助火勢熊熊烈焰高高竄起,火舌舔噬周圍的建築,原有的九龍倉已經崩塌空留幾根大梁支撐着九龍倉最後的輝煌。火光到處還不時有爆炸聲傳出,汽車殘骸被拋到空中又墜落海里。
“怎麼回事?”
尉遲勳把遙控器往花澤宇腳下一扔剛要說話,幾個船員從船艙裡衝了出來邊穿救生衣邊喊:“快跑!船上有□□。”
話音剛落,尉遲勳就看到一團強光沖天而起,耳邊是船員的呼嚎聲,那聲音越來越遠,越來越模糊,自己則被一股大力高高托起,眼中一片空茫。
那股大力漸漸沒了勁道,尉遲勳失去支撐急墜而下,四周是白色陡壁像個無底深潭,尉遲勳全身輕鬆,好像掙脫了所有束縛,他慢慢闔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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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小見在海中沉浮,一張嘴鹹苦的海水猛往嘴裡灌,肺部氧氣被抽空,喉嚨火燒火燎地痛,下面似乎有雙手抓住腳踝使勁往下拽。好累好痛苦,想就這樣放棄不想再做無謂的掙扎了,可是下沉的身體被人緊緊箍住,那隻手堅定有力。周圍全是冰冷蝕骨的海水,腰上的力量化做了絲絲暖意直滲進花小見的身體。花小見閉着眼,即使不看他也知道那是崎的手,只有崎的溫度纔有令人安心的感覺。
花小見精神爲之一振,他回抱住川井崎,兩人齊心合力浮出水面,睜開眼四目相對時,兩人都笑了,川井崎眯起眼說了一句話,風浪太大花小見只聽到最後三個字:相信我。
兩人呼吸夠了,川井崎和花小見貼面說了幾句,攜着他一起潛入海里。
他們迴游到貨船底部,那裡有兩盞小型射燈照明,燈的旁邊有一個夾層。川井崎游過去打開夾層從裡面拿出氧氣瓶、面鏡、潛水服,等到兩人穿戴穩妥了,川井崎按下了夾層擋板上的紅色按鈕和一個小的綠色按鈕。
快走!川井崎打手勢,腳蹼一蹬就衝前了幾米,花小見連忙跟上。
有了面鏡的照明,兩人視野開闊了許多,川井崎判斷方向遊在前面,花小見緊隨其後。
黝暗的海中潛伏着太多危險,這裡不像海底世界裡面演的那樣五光十色、斑斕陸離,在深藍印掩下即使優雅飄忽如鰩魚從頭頂悠悠遊過,暗影襲來也如同猙獰的海怪。
第一次潛水,花小見心裡驚顫,怕和川井崎遊散了,腳下用力從後面游到了川井崎身側。
川井崎看了看他,伸手來牽他。花小見忙擡手,川井崎指尖穿過他的指縫,掌心相觸之時,十指也緊緊扣在一起。
海里說不出聽不見,只能靠最原始的方式交流,手與手的交織,心與心的碰撞,此刻無聲勝有聲。
兩人攜手潛游,卻沒發現後面有大團陰影正在徐徐靠近。
等到他們反映過來,面鏡光亮所到之處是森森的利牙。
川井崎立即調轉方向,一頭扎向海底。
海底礁羣林立,水草豐茂。花小見被川井崎推着向前遊逃。前方有個礁洞,川井崎二話不說就將花小見塞了進去。
花小見回頭一看,嚇得面無人色,那個龐然大物近在咫尺,鋸齒一樣的尖牙在面鏡照射下閃着森森白光,而川井崎的半條腿已經進入了他的狩獵範圍。
在這千鈞一髮之際,頭頂突然傳來幾聲巨響,混雜着破碎木板和鐵屑的氣浪兜頭罩下,龐然大物迅速撤離,小魚羣慌作一團東竄西撞,渾濁混雜水草的水柱從海底旋轉着涌上來,模糊了視線。
花小見的理智戰勝了恐懼,他從礁洞中游出來,在一片混沌裡摸到了川井崎的手,心中巨石放下,他拉起川井崎剛想遊進礁洞,一塊沉重的船板不偏不倚正好砸中二人。花小見額頭撞上船板,在昏死前他看到川井崎用背抗住船板將他護在身下。
彷彿經歷了幾個世紀般漫長,花小見渾渾噩噩間聽到了一些聲音,那聲音如怨如泣。
“這麼久了,我的小見見還沒醒,小宇也生死不明,你不是說計劃萬無一失嗎?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嗚嗚……要是小見再有個什麼閃失,我也跟着去了……”
“你這是什麼話,計劃趕不上變化,船上的□□威力不大裝在底部是用來炸船的,對人的危害不是很大,澤宇最多受點傷,可能是天氣原因我們的蛙人沒找到他,你成天哭哭啼啼幹什麼?”
“還嫌我煩了?在你眼裡小宇就不是你兒子了嗎?他爲什麼變成現在這樣你心裡該有數的,你可以原諒小見,爲什麼不能放過小宇?……你去哪?”
“我要是不放過他,那□□就是C4!我去看看崎,他今天做腿部手術。”
聲音漸漸遠了,花小見重又陷入了昏迷。
等他再次醒來,睜眼看到的人是川井崎。也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時間了,川井崎坐在椅子上正認真地削水果,桌上放着幾個削好已經變成茶色的蘋果,椅子旁邊放了一副金屬柺杖。
花小見擡了擡手,蒼白的嘴脣蠕動了幾下,話還沒出口,淚先下來了。
川井崎聽到動靜擡起頭,看到花小見淚眼婆娑,知道他是誤會了,忙拿紙替他拭淚,解釋:“我沒事,腿骨被船板砸到,裂了一點已經做過手術了,過幾天就會好。倒是花君一直讓我擔心,你身體弱醫生說等你醒來要多吃點水果補充維生素,我每天都過來的,因爲我不知道你什麼時候會醒。”
川井崎這樣一說,花小見的淚更加洶涌,枕頭溼了一大片。他顫巍巍舉起手,蓋上川井崎的臉頰:“謝……”話還沒說完,川井崎用指腹點住了他的脣。
“花君,你知道我要的不是這句話,以前照顧保護你是我的責任,而現在變成了我的人生,你如果願意陪我一起走下去你就點頭,如果不願意我也不勉強,等你身體痊癒了,我送你回國。”
花小見淚眼迷濛,隔着水霧看川井崎,他被七色光亮包裹着,一滴淚光裡就有一個川井崎,脣邊的手指帶着淡淡的洗手液味道,乾淨清爽一如川井崎這個人,不管什麼時候他都能讓人心生安穩,花小見頭一次發現川井崎的肩膀好寬厚。
花小見慢慢握住川井崎的手,放在心口,他看着他的眼鄭重點頭。這是一生的承諾,一起經歷生死共渡風雨,厚積薄發的感情終於找到歸屬,不管後面的路還有多少荊棘多少坎坷途,只要牽住的手不鬆開,緊靠的心不分離,苦也會變成甜。
花崎的新生活纔剛起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