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最後一程
不知何時, 原本隱藏在溫採嵐內襟處的鑽鏈滑了出來,散發着比平時更多的光華,在昏暗的環境中顯得有些明亮。
隧道內崎嶇不平, 南宮軒走在前處, 他左耳上的三顆耳鑽的情況也是如此, 所以兩人的情況並沒有到那種目不能視的地步, 小心翼翼地摸索着前路, 儘量避免着那些知名或不知名的毒物。
過了不知道多久,前路隱隱傳來一些喧鬧的女聲,很熟悉。
“是兆芸的人馬。”
南宮軒低語一聲, 溫採嵐也意識到了,這說明他們一開始選擇的路並沒有錯, 但仔細辨認後, 溫採嵐卻皺了眉:“聲音有些不正常, 她們出事了。”
對視一眼,南宮軒和溫採嵐同時加快了腳步, 但情急之下她的動作卻起了反效果,腳很重地絆了一下,險險穩住,低頭的那一瞬間,她看見一隻修長的手伸了過來:“扶着我!”
近乎命令的語氣從頭頂, 溫採嵐不想浪費時間, 沒有猶豫便將手交了出去。
越來越狹窄的前路傳來越來越混亂的聲音, 不出片刻便看見有火光投影在隧道壁巖上, 溫採嵐出言:“可以了, 我自己走。”
放開手,南宮軒的動作沒有停頓:“你身上有傷, 可以選擇留在這裡。”
沒有溫度的聲音,溫採嵐輕顫羽睫,看着南宮軒輪廓上那幾條極爲細小的血痕:“這裡並不會比前路安全。”
南宮軒目視着溫採嵐,這次她沒有退縮,而他也沒有說話。
直到一聲驚呼傳來,他冷峻邪肆的輪廓上微微一動,轉身而走。
當兩人目見出事地點時,那裡已經是一片混亂的場景,這裡並不像剛纔走過的那般狹窄,反而有些寬闊,溫採嵐看見從這塊地方出發又延伸出了另外五條隧道。
兆芸等一班凌波女約有三十人,現在大部分被隧道內奇異出現的藤蔓牽扯至高空處。
雖然她們極力用自己手上的利器砍殺着那些追魂的藤蔓,但是舊的一死,新的便再次纏繞上去,生生不息。
有幾個反應不及時的凌波女已經被生生絞斃,死狀極爲扭曲恐怖。
看得出來,這種紫黑色的藤蔓與之前她與南宮軒在外出見到的綠色藤蔓完全不同,它們彷彿有着自己的意念和生命力,凌波女掙扎得越厲害它們便涌動纏繞得越緊。
可是溫採嵐明明記得,剛纔南宮軒帶自己走的時候,隧道內也有一些紫黑色的藤蔓出現,那時爲以防萬一南宮軒還提醒她不要踩到它們的根系。
爲什麼這些藤蔓沒有襲擊我們?難道是因爲粗碰的關係?可是自己無意中也接觸過這些藤蔓,到底是怎麼回事?
“啊——”
又有一個凌波女被藤蔓扼住了要害,溫採嵐眼前有一道身影疾速掠過,握在那個凌波女手上的火把被南宮軒利落打下。
不過一瞬,隨着紫黑色的藤蔓節節斷落,墨藍色的身影已經帶着那抹奄奄一息的白衣飛落至地面。
幾乎是在寒皇開始動作的那一刻,溫採嵐便大聲叫了一句:“所有凌波女把手上的火把丟棄、熄滅!”
這些植物之所以會活起來都是拜火把散發出的光和熱有關,它們之所以能在這麼潮溼黑暗的地方生長出龐大的根系,必定是不喜歡這樣的光和熱。
一旦受到刺激,它們便會如遊蛇般撲向入侵者。
“主人——”
“採嵐姐——”
兆芸等未被藤蔓纏住的凌波女聽見身後傳來的溫採嵐的話語聲時驚喜萬分,紛紛回頭。
南宮軒將剛被救下的那名凌波女交給溫採嵐,轉身皺眉,低沉出聲:“兆芸,立即用你的劍將它的根系絞爛!小心毒液。”
“是!”
再一次接受寒皇低沉嗓音下的命令,兆芸覺得恍如隔世,彷彿真正地經歷了一生般,壓制住心中的狂喜,她提劍而走。
身邊的凌波女默契十足地迅速聚攏,紛紛爲兆芸護航,抵制消滅着那些頑固的藤蔓。
那個巨大的球狀根系似乎預見了自己的命運,在兆芸接近的那一刻起伏不定,劇烈搖擺,似乎一直在往裡躲閃。
在暗房中經過特訓的兆芸憑着自己的感官在黑暗中找到目標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她的劍很快刺透了那個球狀根系。
紫黑色的液體流出的那一刻,所有藤蔓成了無源之水,無根之木,很快潰不成軍,紛紛成了軟泥癱倒而下,再也起不到任何威脅的作用。
懸空在高處的那些白色身影緊跟着從空中摔落而下,全場只剩下接連不斷的喘息聲……
然而,此時此刻,所有的凌波女都鬆了一口氣。
不僅是因爲這些惱人的藤蔓死去隕落,更重要的是,寒皇沒有死,她們心中的寒皇再一次如神祗般出現在她們面前!
剛纔存在在心中惶恐與不安在這一刻雲消雨霽……
南宮軒提步,走近剛纔兆芸刺穿的球狀根系處,那裡佈滿了陰森可怖的骷髏,蹙眉間他踢開那些骷髏和滿布四周的泛黑藤蔓,沉默着,似乎在搜索着什麼。
一衆凌波女紛紛目視着寒皇的動作,不知道他還要幹什麼,但更多的是擔心。
畢竟這種藤蔓很詭異,身含劇毒。
“主人,小心……”
“兆芸,斑襲紙。”
寒皇沒有理會凌波女的擔憂,吐出一句話,兆芸一愣,但很快反應過來,從懷中掏出了一團黃色的紙包。
這次任務出動之前,暗衛凌波女在南宮軒的授意下都裝備了一些特殊物品,以面對這種瞬息萬變的局面,斑襲紙便是其中一樣,它是暗房常年研究產生的一種複印紙,抗腐蝕作用極強。
無論是平滑還是凹凸的地方,只要放上斑襲紙便可以刻錄下那處的大致內容。
暗房中,一些簡單的易容製作也需要斑襲紙的作用。
套上手套,南宮軒的動作很細緻,將斑襲紙鋪層在一處暗黑的地方,紫黑色的液體瞬間參透在上,斑襲紙上隱隱出現了一些扭曲的圖形字符。
凌波女中有人發出興奮的聲音,現場一片喧鬧:“居然是……鏈衣盟的信息……總堂……分座……人員……”
溫採嵐靜默地站在最後處,隔着層層喧鬧叫喊的凌波女看到南宮軒挺直的背影,在這個時空中她突然意識到,南宮軒從來都是這樣一個可以利用一切資源的控制者。
古往今來,但凡有所建樹的人身上總是有一種獨特的氣質,這樣的人,爲人處世,往往有很多人被其折服,懷抱着各自的信仰追隨着他,而南宮軒身上的魅力大概就在於無論是如何惡劣如何不受控制的環境,他依舊可以倨傲地用自己的力量扭轉乾坤,帶給餘下的人新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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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有了兆芸一行的引導,南宮軒和溫採嵐出去時少走了不少彎路,出口越來越接近,溫採嵐的手心處有些溼潤和疼痛,全是汗水。
腦海裡不停地播放着洛影的音容,還有他山泉般清澈的話語,每個笑容,每一句話,都是一種帶着糖衣的苦藥,糖衣只有薄薄的一層,溫採嵐還沒來得及完全嚥下去,苦味就已經蔓延至了舌根,久久不散。
手上的流影配散發着淡淡的光暈,默默指引着暗黑的前路,溫採嵐心中不可自抑地升起無限悲涼的情緒,漸漸遊走在四肢百骸,撕扯着她。
這種感覺就像是隧道中的紫黑色藤蔓,越纏越緊,越纏越痛,壓迫得她喘不過氣來。
洛影洛影洛影洛影洛影洛影洛影洛影洛影……
溫採嵐在心底一遍一遍地呼喊着洛影的名字,怎麼也不夠,現在的她,很怕見到洛影冰冷的身體,真的很害怕……
心裡有團小小的火焰。
出去後,會不會有奇蹟出現?洛影會不會沒死,之前的一切僅僅是上天開的一個玩笑而已?
溫採嵐悲涼地想到,當初哥哥死的時候自己是不是也是這樣?
“主人,到出口了。”
兆芸的話語傳來,溫採嵐一滯,南宮軒“嗯”了一聲,低問一聲:“蘭靈和無塵在哪裡?”
“蘭靈姐之前負責追擊餘黨,後組織凌波女下崖搜索,無塵進入了另一條隧道,主人需要,我可以馬上傳訊,通知她們。”
“天亮之前,包括她們在內的所有暗房凌波女都必須出現在朕的面前。”
“是。”
隨着兆芸的話語,通往外界的機關已經洞開,出口處竟然圍滿了人馬,衆人見到寒皇的身影步出的那一刻,歡呼聲不斷,激動之情溢於言表。
凌波女的通訊效率很高,寅時還未到,除了那些傷亡的,出動這次任務的暗衛凌波女和幾百號白衣凌波女便已經全部集聚。
以洛影爲中心,形成環狀。
如今寒皇的劫後餘生讓她們有些安慰,但一想起暗房影主的死便讓衆人心中覺得無比壓抑。
曲折煩亂的心緒,無以言表。
見到安置在柴木上的洛影柔韌的輪廓線條時,溫採嵐的希望徹底破滅,南宮軒說他們都是破碎的,必然踩着荊棘走來,溫採嵐覺得此刻的自己就是一個破碎到體無完膚的人。
身邊最親的人,孃親,哥哥,洛影……一個接一個地離開自己,到底要到什麼時候纔可以停止?
瀟瀟的一夜秋雨現在已然停止,但是雙眼依舊朦朧,刺痛一片。
洛影,真的必須親手火化你嗎?我留下的就只能是你的死灰嗎?
爲什麼你要把所有的東西都理清楚,明明是一團亂麻,離開時還是要我看清楚,知不知道,你這樣會讓我更加憎恨自己?
是你陪我一起走過那段年少的時光的,帶給我最想要的溫暖,你在我心中的分量大到無可計量的地步,現在要我怎麼才能親手放開你?!
羽睫微顫,淚流不斷,怎麼也收不住,滴落的水珠中蘊藏着一生遺憾的悲切……
很多在暗房中受過特訓的凌波女都早已忘了眼淚的味道,因爲眼淚一直被視爲弱者的象徵,被她們所摒棄,沒有任何價值可言。
好兒在暗房生活了十幾年,幾乎是在暗房長大的,但是素來冷麪冷血的她僅僅是在一個夜晚彷彿就可以流盡所有的眼淚。
當南宮軒和溫採嵐掉入南吉山崖後,她主動要求留守洛影的遺體,這一刻,見到她,她已經擦乾淚痕,但那核桃般腫大的紅眼睛卻依舊觸目盡心。
溫採嵐與好兒,暗房中的凌波女,當情難自抑時,便無謂壓抑自己……
忘了自己是怎麼走過去,忘了是怎樣拿過好兒手上的那隻火把,忘了是怎樣將它放在洛影身下的柴篝中。
溫採嵐只記得那火焰一直興奮地跳躍着,在黑夜和白天的交接處燃燒,吞噬了她所有的思維,只餘下空白,嘴角嚐到的是苦澀難耐的滋味。
痛得無以復加。
那火足足燒了三個時辰,溫採嵐站了三個時辰,經過一系列的變數和打擊,受了那麼多傷,原以爲自己會昏迷,會疲乏,會倒下。
可是,從頭到尾,她居然沒有一絲休息的意願,清醒無比。
南吉山上,白衣飛揚,一衆凌波女在靜默着送洛影最後一程……
史有記載,天都皇朝八十二年秋,寒國御林與凌波暗衛共三萬人馬挺進臨國邊境,在南吉山際突發千里圍攻,搗毀神秘組織鏈衣盟總堂,大傷臨國元氣。臨皇震怒,欲撕毀一紙聯盟,聯合梳昭兩國,意抗寒軍。
在這次由南宮軒領導的閃電般的千里圍攻中,鏈衣盟的總堂被搗毀,黃衣上者與橘衣上者先後絕命,紅藍青綠四位上者身受重傷,追擊中因爲南吉山上的變故,乘着混亂失散脫逃。
雖然沒有取得全面的勝利,暗房的影主也犧牲在這次的任務中,但是南宮軒最主要的目的已經達到,剩下的只是依照隧道中得到的信息,按圖索驥,繼續搗毀漣漪盟的分組織。
反客爲主,鳩佔鵲巢,如今剩下的兩萬寒軍正式進入了鏈衣盟的總堂,修整編排,等待着寒皇新的詔令。
漫山遍野,處處枯骨,斑斑血跡,隨處目見的都是堆積的屍骨,零落的傷員,兵器的殘骸,血腥和肅殺的味道交織,充斥在空濛的天地間,顯得異常森然。
然而,誰都明白,現在的這一切,只是天都皇朝即將面臨的死傷中的冰山一角,歷史的轉盤沒有停止,而這條帝王之路上同樣充斥着無數的犧牲和鮮血……
從飛鷹龍虎兩大山寨的搗毀到到梳昭兩國境內的大捷再到鏈衣盟總堂的千里圍攻,寒皇一步步地瓦解了國四周的隱患勢力,頑固阻力,將他的觸角伸向了天都皇朝的各個角落……
“陛下,陛下……陛下……”
房間內,一中年男子跪伏在寒皇身前,可是寒皇像是沒有聽到他的叫喚般絲毫沒有迴應,只是把玩着手上的一個東西。
他便是寒國首席御醫李荃,這次千里圍攻的隨行御醫之一。
從幾天前開始,他幾乎沒閤眼過,死傷和離別都壓在心頭,令他根本無暇顧及睡眠,而更爲讓他憂心的是——寒皇。
南宮軒暴露在空氣中的不同部位上原本都散佈着一些細小的刮痕,原本以爲只是細微的擦傷,在條件限制之下也只是塗抹了一些膏藥。
可是如今看來,那些紅色痕跡不僅沒有消退,反而開始出現腫脹麻癢的跡象,皮膚四周也開始漸漸犯黑,恐怕是中毒了。
李荃沒有辦法,清咳數聲。
聲音很大,南宮軒收回視線,淡漠地看向他:“什麼事?”
“陛下尊貴萬分,萬金之軀不容有傷,微臣奉勸陛下立即回宮治療!”
“李荃,難道這點毒,你都沒有把握嗎?”
皺了皺眉,漫不經心地出言,南宮軒將手中的東西納入懷中,執起桌上的一份文書,隨意翻閱。
“陛下,毒性雖小,可後患無窮,去往鄞州路途遙遠,深有不測,臣怕有所閃失……”
身爲南宮軒身邊的人,李荃知道,昨夜五更,已有邊疆急報傳來。
梳昭盟軍日夜操練精兵,如今已有三十萬出現新的動向,指向鄞州,這樣的舉動,無非只有兩種意圖。
進攻或拉攏?
面對寒國這隻虎狼之獅,顯然是後者。
如今搖擺不定又深受寒國其害的臨國,在某種程度上也是一股強大的力量,得之,無異於如虎添翼。
“你有把握嗎?”南宮軒沒有聽李荃的後文,冷淡中拋出一句,“你有把握嗎?朕只需保證三年不死。”
只需保證三年不死……
李荃的心中涌起一股悵然和涼意,他不明白,來日方長,爲什麼寒皇現在要那麼不愛惜自己的身體?!爲什麼那麼急切地要完成那麼艱鉅的任務?!
身爲尊貴的寒皇,他完全可以不用強迫自己去做。
嘆息一口,李荃叩頭:“微臣瞭解陛下的意思,定然竭盡所能確保陛下安全。”
躬身退出寒皇的臨時居所,來來往往的都是手持着□□的將士,李荃望了望灰濛濛的天空,低嘆出一句:“看來戰爭是不允許任何人去選擇戰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