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奇撩驚變
時空交錯,瞬息萬變。
玉清王淺笑一聲:“‘誘然皆生,而不知其所以生;同焉皆得,而不知其所以得’,嵐丫頭有沒有聽過老莊的這句話?”
南宮長音話語聲傳來,溫採嵐拉回了遊離的思緒,皺眉不解道:“王爺是什麼意思?”
南宮長音擡手隨意地指了指剛從腳邊爬過的一隻灰老鼠和縮在牆角的一些蟑螂:“嵐丫頭,你看看這些,身處在大自然中,這些蟲類芥輩或戾天越淵,欣欣向榮;或含葩斂翅,晏然蜇處。無論環境如何變化,它們依然以自己的方式活着,堅持自我,才得以處之泰然,你說是不是?”
“王爺是指……生存方式?”
玉清王不置可否,微微一頓後出語:“嵐丫頭,希望你早點找到自己的盲點。在烈火中燒死的永遠是麻雀,燒不死的纔是鳳凰……”
溫採嵐聞言搖搖頭:“其實採嵐覺得不值得王爺這樣重視,不管怎麼樣,皇上喜歡的人不是我。”
“呵呵……”玉清王突然輕笑出聲:“難道嵐丫頭你現在是吃醋了嗎?”
溫採嵐再次搖頭:“王爺說笑了,採嵐沒有資格吃醋。因爲皇上從來不屬於我,他眼裡從來不會有我。”
玉清王聞言淺笑,視線卻落到了向遠方:“如果要說軒兒眼中真正容得下的女人,我看如今也只有兩個,其中一個是紫堇那丫頭,另一個就是你……”
“不可能。”溫採嵐頗爲錯愕地望向玉清王,低語:“一個人的眼神是騙不了人的,皇上看紫堇姐姐的時候與其他任何時候都不同……”
溫採嵐的腦海裡再次浮現出寒皇單純而明亮的笑容,琥珀色的眼眸似乎會說話,對紫堇時所表現出來的種種語氣、表情以及眼神都與她一開始認知的不同。
那時他的血是熱的,心是熱的,有着前所未有的希冀……
南宮長音表情沒有波瀾:“嵐丫頭,那麼軒兒在你眼中是怎麼樣的人?”
“皇上……他華麗張揚,唯我獨尊。他得到了很多,但他要求得到的更多,這是他的幸運同樣也是他的不幸……”
南宮長音淺笑:“軒兒他是我從小看着長大的,他看到的我跟着看到了,他沒有看到的我也看到了。從小到大,沒有他得不到的東西,這然他逐漸養成了驕縱奢侈的性格。但其實他並不是如表面這樣,他身上肩負的責任令他很多時候都不由自主……”
說道這裡,南宮長音頓了一會,繼續道:“說實話,我瞭解他比他了解自己還要透徹,我怕他以後會後悔,所以,嵐丫頭,這次我想讓你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
“無論發生什麼,無論軒兒做了什麼,答應我以後你都務必會給他一個解釋的機會。”
天牢中的光線暗淡,玉清王的話語卻穿透黑暗每字每句都落入了耳際,溫採嵐目視着眼前這個玉質瀟灑的寒國顧命皇叔,輕語:“王爺,你爲什麼要這麼說?
“我相信自己的眼光。”南宮長音語氣肯定:“這也是我兩年前我選你的原因!你會是軒兒命中重要的人,而且非你不可!”
“重要的人?”溫採嵐的嘴角浮起了一抹罕見的嘲諷:“王爺似乎忘了,是皇上親口將我打入死牢。”
“嵐丫頭,軒兒如果真的想讓你死,就算有百塊免死金牌也無濟於事。而且他沒有說你的死期是因爲他料定我捨不得你死,所以他也會肆無忌憚地將你打入死牢,而且你又怎麼能肯定死牢一定會比外面的世界危險?”
溫採嵐心中不由得一動,暗暗想到那羣鐵面人:“危險?是凌波女出事了嗎?”
玉清王搖頭:“放心吧,雖然受了不少打擊,但也沒有吃太多虧,起碼紫堇那丫頭的消息是得到了,相信不出幾日,便可以順利完成任務了。”
心中吁了一口氣。
“嵐丫頭,剛纔那個要求你答應嗎?”
玉清王再次問道。
寂靜的氛圍下,溫採嵐緩緩出語:“我答應。可是王爺,你我都知道,皇上的心裡從不允許自己去相信任何一個人,一次的背叛已經讓他的身上長滿了利刺,每一個接近他的人都會受傷,都應該清楚明白這一點。”
“……嵐丫頭,你終於說出這句話了?那你呢?你心中有沒有可以信任的人?你身上就沒有刺嗎?”
溫採嵐沉默一會,搖搖頭,自從哥哥去世以後,她便沒有相信過什麼人,那種全心全意相信,毫無保留地相信。
“你是如此,更何況當他是一個帝王時。你對於他,應該是特殊的。這一點,也許你們兩個局中人還都沒有發現……”
步出天牢,陽光耀眼,白晃晃地刺人眼目,玉清王南宮軒回頭望了望那厚重感十足的囚牢,回想起自己的所作所爲,苦笑一聲,不知道是對是錯。
萬千情緒,只能化作嘆息一聲。
軒兒,這次,你會選擇珍惜嗎?
腦海中一直縈繞着與玉清王南宮長音之間的對話,溫採嵐覺得太陽穴在隱隱作痛。
她不明白爲什麼向來不管俗事的玉清王會那麼堅持地認爲南宮軒對自己是特殊的。
一直以爲,南宮軒是一個無情無愛或者濫情濫愛的人,他不會爲任何一個女子停留。
可是紫堇的出現讓她對南宮軒有了新的認知,原來他也會喜歡人,他也會有受傷的時候。
溫採嵐站在旁邊,看着他第一次付出的愛,是那麼純粹,那麼真實,受背叛時所流露出的眼神又是那麼哀傷。
這樣的他,黯淡了身上亙古不變的華麗裝束卻多了一種別樣的氣質,變得有點脆弱,有點負氣,有點真實。
不再高高在上睥睨一切,看着這樣的他,突然覺得有點心疼。
溫採嵐覺得她被弄糊塗了,現在南宮軒的柔情已經給了別人,可是玉清王爲什麼到現在還這麼篤定?
出天牢的那一刻,她也得到了一個消息。
臨寒兩國的結盟關係日見脆弱,有了決裂的趨勢,而皇后娘娘紫堇的蹤影也已經找到,現今被關押在地宮暗房,受重刑折磨。
明明很痛,可是寒皇爲什麼還要用這種傷害紫堇的方法來使自己受傷?
這個答案也許只有寒皇一人知道。
暗房角落中的她,滿身傷痕,依舊不肯向寒皇低頭,無論寵辱,波瀾不驚,堅持着自己的信念。
溫採嵐拿着溫軟的衣物進入暗室,明滅的燈火中她看着紫堇沾了血色的脣角低語:“其實我很討厭你。”
紫堇擡眸,淡笑迴應:“從第一眼見到你的時候我就認清了這點。”
兩人的視線在空中交匯,會心一笑,都明白了彼此間的含義,其實她們很像,即使傷痕累累,也會堅持按照自己的意願活下去,即使付出再大的代價也不會後悔。
溫採嵐好像看到了那個潛藏的自己,完完全全地暴露在自己眼前,做着一些傷害自己也傷害別人的事情,和現在的自己相比,她會討厭看到那樣的自己。
“可是和討厭你相比,我現在更希望你和他在一起。”
紫堇手腳一動便會牽動起全身的傷口,所以溫採嵐動作輕柔,無比小心地爲她做着穿衣的動作,知道自己再多的勸說也無濟於事,可是她還是想說出這一句。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紫堇始終沒有動搖,暗房中燒得通透的紅鐵發出“嗶波嗶啵”的是聲音,令人毛骨悚然,似乎可以灼燒一切。
旖旎繚繞的奇撩閣位於四國邊境,一直以來都是四國中顯赫的權貴的銷金屋。
這裡沒有武力沒有戰爭沒有血腥,只有慾望和金錢。
奇撩閣最頂尖的閣樓內,南宮軒優雅入座,紫羅蘭的衣裾鋪滿一地,張牙舞爪,籠罩在巨大的陰影中,他冷眼看着眼前發生的一切。
眸如星,脣如砂,一襲白衣的紫堇美麗絕倫,站在高臺上的她彷彿是隔絕在世的仙姝,帶着平靜的眼光看着臺下無數男子爲她一擲千金,嘴角含笑,絲毫看不出驚慌,似乎那個正在被迫競標賣身的人不是自己。
奇撩閣內,一個又一個男人爲這臺上的女人瘋狂叫喊,場面有點混亂。
南宮軒矜傲俊美的臉上面沉如水,甚至看不出喜怒,可是他越攥越緊的手暴露了一切。
豁然起身,他大踏步走出,面對全場錯愕的目光,琥珀色的眼眸迸發出震撼人心的璀璨光芒:“一萬兩黃金加上――薊城、陪都、保州三座城池。”
漸趨於白熱化的氛圍被這一聲低沉而富有磁性的音節打破,還未等衆人反應過來,溫採嵐便看到那華麗的紫色身影粗暴地拖走了臺上的那抹白色。
紫堇的面容因爲疼痛有些扭曲,可是南宮軒始終帶着不容抗拒的氣勢,他們很快消失在一片刺目的紅色中。
跟隨在側的凌波女已經陸陸續續出去,溫採嵐默嘆一聲,正準備走,一個聲音插入:“姑娘,請等一下。”
眼前只覺一抹幽藍,溫採嵐便注意到了剛纔也在競標行列中的臨國的將軍蕭染。
“蕭將軍有何要事?”
如果沒有記錯,他們的合作關係早在墜崖之時便已破裂,溫採嵐想不清他們之間還有什麼事可以聊。
“我知道你是溫採嵐,寒國的淑妃。”
“你認錯人了。”
溫採嵐的語氣冰冷,她現在討厭“淑妃”這個稱呼,錯過蕭染想往外走。
“陪我喝一會酒吧?我們都需要好好聊一下。”
蕭染攔住了她。
“蕭將軍不會是想破壞四國間立下的規矩,在奇撩閣內動手吧?”
拒絕之意,顯而易見,蕭染挑眉:“你心情不好?也對……不過,今天我攔你不是因爲你是淑妃,而是因爲溫筠楓,你的哥哥而已。”
蕭染說完便宛然一笑,溫採嵐一動:“我哥哥怎麼了?”
“溫筠楓是一個難得的對手,我很欣賞他,只可惜英年早逝。難道作爲妹妹的你就從來沒有懷疑過?”
空氣突然冰凍起來,有點窒息,溫採嵐沉下臉:“採嵐的事無需蕭將軍關心。”
拋下一句話,溫採嵐頭也不回地走了。
蕭染看着溫採嵐離開,搖搖頭,嘴角浮現一抹淺淡的微笑:“好像是一個奇怪的女人。”
奇撩閣內,迎來送往的達官貴人,美侍靚婢都在大肆談論着寒皇一擲萬金和三座城池買一個初次登臺的神秘女人的事情,沸沸揚揚,頗爲熱鬧。
耳際充斥的都是這些話語,溫採嵐覺得突然有點心煩意亂,於是她信步走出,想要找到一塊相對安靜的淨土。
奇撩閣的後院,大朵大朵的牡丹盛開,像是染了血地肆意張揚,豔麗非常,一個紅衣女子在牡丹花叢中漫步行走,精雕細琢的妖豔五官,玲瓏嫵媚的婀娜身材,風姿卓絕。
溫採嵐看着她的身影,有一瞬間的恍惚,那紅衣女子發現她的到來,朝她盈盈行禮,溫採嵐怔仲間也回以一禮。
心中卻不解,這個時候,爲什麼奇撩閣的後院裡會出現這樣一個人物?
還未等溫採嵐開口,遠遠傳來一記熟悉的聲音:“採嵐姐,不好了,娘娘出事了,小產……”
驚愕之餘採嵐抓住了水溶的手:“水溶,你說什麼?”
“紫堇娘娘小產,太醫送了一批又一批,主人與臨國將軍蕭染也發生爭執,現在誰也不敢靠近主人的房間……”
溫採嵐回眸,發現花叢中的紅衣女子已經消失不見,顧不了那麼多,先隨水溶疾步離開:“水溶,你看見剛纔的紅衣女子沒有,她是誰?”
“應該是奇撩閣的頭牌——林絕眉,傳說她喜歡穿紅衣,怎麼了?”
“沒什麼,先過去再說。”
所有的人,都被南宮軒隔絕在奇撩閣的內室之外,不許靠近,整個室內只有他和紫堇。
“孩子……”南宮軒夢囈般地說了一個詞,“爲什麼你不告訴我……你有了……身孕這件事?”
南宮軒的聲音顯得異常乾澀而無力,原本流光溢彩的琥珀色的眼眸中只剩下無法磨滅的傷痛……
臥躺在牀的紫堇臉色蒼白沒有一絲血色,尖銳的指甲已經刺透了肌膚,她卻渾然不覺。
現在失去孩子的痛她不會比南宮軒少。
原來一個小生命已經在她懷裡孕育了將近三個月,她到現在才發現,可是面對的卻是死亡的消息。
紫堇看着被風吹動的牀幔顯出飄逸的姿態,艱澀地出言:“南宮軒……”
“告訴我,該怎麼辦……”南宮軒打斷了紫堇的話,腦袋完全埋入紫堇的肩窩:“你就選擇恨我怪我吧,這樣我才能彌補我犯下的錯,這樣纔能有理由讓我好好地愛你,我……放不了手……”
溫採嵐站在門外,安靜地聽着內室中傳出的每一言每一句,突然發現她的身心也跟着那些字句忍不住地劇痛起來。
手足冰冷,好不容易,溫採嵐才找回自己的思緒,邁動了早已僵持的腳步。
臨國的軍隊不知爲何突然大規模發生移動,有逼近寒國邊界的趨勢,情形危急。
寒國,重雲殿。
南宮軒斜靠在臥榻上,這幾天,他每天都會超負荷辦理政務幾乎沒有怎麼睡覺,但依舊會去奇撩閣靜處很久,現在他的眉心也糾結在一起,似乎很累又像是在做噩夢,完全沒有舒展的意思。
溫採嵐進入重雲殿,有淡淡的酒氣撲鼻而來,輕輕推開重雲殿裡的窗櫺,讓新鮮的空氣可以進入沖淡一絲沉重。
她看着南宮軒安靜的睡顏,突然覺得很悲傷。
進宮兩年,溫採嵐清楚,南宮軒從來不會讓自己的妃子懷上孩子,即使是被召侍寢的妃子事後也會被下旨喝藥,那是一種避孕的藥,所以在這偌大的皇宮,還沒有任何一個皇子出生。
紫堇的那一個,是他唯一願意珍惜的,但是這唯一的一個現在卻在奇撩閣的那股怨氣下夭折,被自己親手葬送。
手持着貂裘,她覺得異常沉重,暗歎一口氣,她走近,輕柔地蓋在南宮軒身上。
沒想到僅僅是這樣一個小小的粗碰,南宮軒倏然睜開了琥珀色的眼眸,那裡有着幾縷血絲,一把抓住了溫採嵐的一隻手腕,力道之大,幾欲捏碎。
兩人都有所錯愕,定神後南宮軒放開手,不禁撫了撫酸脹的太陽穴。
“主人,採嵐有要事稟報。”
溫採嵐跪倒,南宮軒皺眉:“嵐,我沒讓你跪也沒讓你叫我主人,起來說,是什麼事?”
南宮軒的聲音裡是說不出地疲憊,溫採嵐頓了一下,站起聲回答:“皇上,奇撩閣裡的林絕眉不是一個簡單的人物。”
南宮軒站起身,淡淡地問道:“她是什麼人?”
“奇撩閣內找不到有關於她的任何資料,記錄在案的都是一些捏造出來的信息。當初在追蹤娘娘的行蹤的時候蘭靈她們也曾遭受過一個穿紅色衣服的男子的頻繁襲擊,兩人十分相似,奇撩閣內的林絕眉可能是男扮女裝的身份,照凌波女收集的其他資料顯示,他也極有可能是鏈衣盟的人。”
“鏈衣盟,江湖第一神秘殺手組織?有趣,他們是想報復嗎?爲了報當初梅園裡的一箭之仇?”
“梅園中的鏈衣盟殺手已經全部被我們滅口,可是後來出現的鐵面人頻頻找我們麻煩,的確是有報復的嫌疑。而且……他們與臨國將軍蕭染的關係匪淺,曾經一起行動,而他手上的銀鈴可以指揮所有的鐵面人。”
“你懷疑漣漪盟是臨國培養的組織?”
“極有可能。”
“蕭染……朕似乎小看了他。”
重雲宮中的燈火忽明忽暗,看着南宮軒疲累的神色,採嵐輕輕出言:“皇上,醒酒的湯需要早點服用。”
南宮軒眸光一閃:“拿過來吧。”
有點辛辣的滋味在口腔和喉嚨深處肆意流竄,南宮軒輕皺眉心,看到站立在一旁的溫採嵐,突然出言:“嵐,你應該會覺得朕很幼稚是吧?抓了她,傷了她現在又放不下她……”
“皇上,你在後悔嗎?”
南宮軒扯出一個虛無到幾乎看不見的微笑:“不,看到了她的眼睛,現在朕只是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紫堇娘娘,她的心裡一直有一個人。”
手中的瓷杯瞬間握緊,幾欲捏碎,白皙通明的肌膚內青筋隱隱顯現,南宮軒琥珀色的眼眸內在那一刻閃過萬千種情緒,暗流洶涌。
“嵐,你出去。”
短短的幾個音節,冰涼而沒有溫度,卻像是萬噸巨石般壓在溫採嵐的心上,沉重異常,她沒有再猶豫,靜默退下。
南宮軒看着溫採嵐消失在殿門處的背影,突然有點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