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紛爭無緒
清晨的晨露繚繞花間,漸漸因爲陽光的照射而消失在空氣中,卻依舊留下了清新的空氣。
鳥語啁啾,不斷鳴叫着內心的愉快,溫採嵐突然驚醒,身上的薄被隨即滑落,她迷濛的視線望望四周,逐漸清晰。
熟悉的一切,確定是在自己的房子裡。
陽光透過窗戶射入,一室明亮,看來時間已經不早。
溫採嵐慌忙起牀梳洗,對着銅鏡梳妝時眉心卻糾結了。
昨晚是怎麼回來的?怎麼自己一點記憶也沒有?
搖搖頭,還是決定不想了。
今天雖然不用跟在南宮軒身後,但是暗房卻有一整套資料留待她去整理,任務不會輕鬆,還是抓緊時間吧。
南宮軒例行的早朝剛剛結束,面對着清晨的大好時光,他心裡卻異常沉悶。
望着那一泓清水,水光瀲灩,他卻已經很久沒有動作。
右相這隻老狐狸還是按捺不住了,一波波的人馬輪番進諫,對南宮軒進行疲勞轟炸。
後宮空閒這個話題再次被挑起,而且來勢洶洶,這次他們又打算送什麼人進來?
如果說以前,南宮軒一定不會介意這些,還會相當配合自己的一班臣子。
畢竟用後宮來平衡世族間的勢力不失爲一顆很好的□□。
可是,自從紫堇走進他的生命,寒皇第一次控制不住自己,直到淪陷的那一刻他才體會到那種若即若離無法掌控的感覺。
他走近她,瞭解她,愛上她,傷害她,疼惜她,最後失去她……
愛恨糾纏的過程,曾讓他無法自拔。
雖然知道忘記對於自己來說是最有利的選擇,可是過去的感動、背叛以及放手到現在還會在不經意間侵蝕他的心肺。
即使他是寒皇,一個意氣風發,肆意張揚,不將任何事物放在眼裡的王者。他同樣需要強迫自己去壓抑那種掌控不住的感情,那個遭遇感情會變得陌生的南宮軒。
南宮軒把自己第一次認真投入的感情交給了一個把心給了另一個男人的女人手裡,一個不愛他的女子。
愛錯了人,所以他輸了,輸得很慘,傷得很痛。最後他放她自由,選擇放手也只能說是自己對她有真情的最後證明。
現在一切都過去了,就像是溫採嵐說過的一樣,愛過、跌過、傷過、痛過,明天會是新的一天。
南宮軒,他要自己掌控這新的一天!他要求自己去笑着掌握!
後宮空閒的問題引起爭論已非一日兩日,朝堂大臣們都想盡心思妄圖將自己的女兒送入後宮,妄圖佔有一席地位。
但是,這班費盡心機的大臣忘了最重要的一點——寒皇南宮軒不願意,一點也不願意。
其實連南宮軒自己也不知道爲什麼在聽到重設後宮時會那麼排斥,心中的反應會那麼強烈。
經歷了那些甜蜜傷痛的波折,投入了自己最真摯的感情,即使最後證明那是一段破碎的感情,他也不再允許任何虛假進入!
寧缺勿濫,這一點誰都改變不了。
“報告主人,禮部尚書徐大人收集了全國年輕美貌女子的畫像,還帶來了嶺南四大美女,正在宮外侯旨,求見皇上。”
水溶的手上呈上了一份奏摺,南宮軒淡漠地瞟了一眼:“扔出去。”
“可是主人,你已經擋了二十次了……”
“告訴他,朕的後宮只有自己說了算。”
明黃色的衣袖一甩,水溶只覺手上一麻,奏章瞬間飛出幾丈遠。
“啊——”
破空傳來一聲慘叫,一身華服的玉清王南宮長音正好被那本奏摺砸個正着。
寒皇挑了挑眉:這傢伙過來幹什麼?
南宮長音曲腰,從地上拾起那本奏章,撣了撣上面的灰,輕笑一聲:“軒兒,你怎麼亂扔東西?”
“老匹夫,你來幹什麼?”
寒皇語氣不善,徑自顧自己走了,身後的凌波女急忙跟上,南宮長音也不惱,繞道跟上南宮軒的腳步:“怎麼了?現在會爲這種小事苦惱了?”
“一個字——煩!”
“這種事是挺煩的,不過習慣就好了,誰叫你是寒國的君皇呢。”
“朕說的是說你。”
“軒兒……你……傷皇叔的心了……”
玉清王被寒皇的話一堵,頗爲委屈。
南宮軒斜眉看了他一眼,不買賬:“皇叔閒散不羈,這次進宮所謂何事?”
“我進宮還需要理由嗎?”
玉清王覺得自己的侄子真的一點也不可愛,每次見面都給他臉色瞧。
“水溶,請皇叔出去。”
薄脣啓動,簡潔明瞭地下了逐客令。
“好好好……”玉清王妥協,終於進入主題道,“這兩年我雖都在外遊歷,可你這半年內掀起的後宮風波卻鬧得沸沸揚揚,我也耳聞到了。軒兒,該收手時就收手,是時候讓它平息了吧?”
“看來皇叔清閒得緊,朕正好在苦惱邊邑遼民的事情。皇叔也許可以去那裡視察一番,憑皇叔的才智果敢,一定不是問題。”
“軒兒,我剛纔說的都是認真的。有史以來,皇帝后宮佳麗雲集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你可以少納幾個妃嬪,但絕不允許一個沒有。南宮皇族的血脈必須有所延續才行!”
南宮軒的腳步猛然剎住,眼中暗流洶涌。
時間在這一刻彷彿變得遲緩,他慢慢地轉身,望向南宮長音,表情沒有絲毫波瀾,玉清王也回視着他,兩人在一樹繁蔭下對峙,誰也不肯多加退讓。
身後緊隨的一羣白衣凌波女進退兩難,只能守在原地。
“皇叔……”
“嗯。”
“現在侄兒在這裡也認真地告訴您,在這件事上,無論是誰,無論是什麼,都不可以強迫朕!別逼朕去銷燬一切……”
“……”
玉清王瞭解南宮軒,知道他說到做到,此刻面對寒皇的倔強,南宮長音頗爲無奈:“軒兒,皇叔並沒有惡意,只是在做自己應該做的……”
南宮軒的眼眸望向遠處,啓脣:“皇叔,該是南宮軒擔起的責任,他就不會退縮!這點,你根本無需擔心。”
寒皇的話語並不低,可是夾雜着幾分不易察覺的悲涼,玉清王想捕捉,但這種悲涼的感覺瞬間消失,彷彿根本沒有存在過一般。
所有的感觸最終只能化作玉清王的嘆息一聲。
那一聲嘆息中,南宮軒轉頭,琥珀色的雙眸深刻地看向南宮長音一眼,沒有任何言語,他拂袖而去。
清風微拂,寒國皇宮的樹上飄落幾處花瓣,落在奼紫嫣紅的花叢中,消失不見。
南宮長音看着寒皇離開的挺拔背影,突然因爲那道刺進他心底的視線而有絲恍惚,但他嘴角還是隱隱牽起一個彎角,在風中搖曳生姿……
午後,南宮軒坐在御案後面,腦袋裡還在盤桓着與南宮長音的那幾番對話,心中的鬱結還是無法淡定消除。
兩年前,玉清王就自作主張地幫寒皇安排了一切,一度讓南宮軒痛恨他的自以爲是,兩人間非同一般的深厚情誼關係也曾因此一度僵化。
那場秀女的正選活動中本不應該出現溫採嵐的名字,可偏偏就是這個名字,伴隨了自己近兩年時光。
一切都是因他而起,難道他還想插手這一次嗎?
南宮皇族的榮譽?
肩上的責任自己絕對不會找理由推卸,只是,他也想真正守護一次,隨着自己的真心讓這份感覺延續下去。
無論如何,他不想犯第二次錯。
皇族的責任和心底的情感,兩者會有矛盾嗎?他很苦惱。
水溶看着寒皇不時變換的表情知道他此刻的心情並不好,很快吩咐下去爲南宮軒泡了一壺安神凝氣的茶。
南宮軒伸手接過,卻只是牛飲一番,不復一直以來的高雅尊貴,水溶咂舌,想繼續沏上第二杯,卻被南宮軒擋住。
“傳朕的旨意,從現在開始到午膳時間,誰也不允許來打擾,朕要安寢。”
昨晚一直輾轉難眠,今天一大早又受了趟氣,他決定用睡覺這種最不屑的方法來排解心中鬱悶的情緒。
大白天睡覺這種情況在寒皇身上也是少得可憐,但是水溶還是沒有插嘴,點頭答應,幫寒皇寬衣後剛想退下卻被叫住。
水溶見到南宮軒手上正拿着一個類似香囊的錦袋,眉心微蹙:“這是什麼東西?是誰放在朕的玉枕旁邊的?”
水溶也是一副不解的模樣,她這一天就跟在南宮軒身旁沒有離開過,不清楚這香囊的事情。
南宮軒將香囊湊近鼻端,細細地聞了聞,只覺得這股清香有些熟悉,似乎聞過。
站在一旁的侍婢小文怯生生地說了一句:“早上溫姑娘過來,吩咐奴婢們放的。”
南宮軒沒有聽清,侍婢擡頭紅着小臉又重複地說了一遍:“是溫姑娘送來的,她說皇上前段時間睡不踏實,這個香囊有助於睡眠,對解鬱安神很有幫助。皇上如果不喜歡,奴婢這就拿走……”
“誰說要拿走?”南宮軒一斥,低頭看了看這個香囊,雪紡外有精巧的碎花繡在上面,顯得靈動清雅,用手摩挲了一會,他突然說到,“水溶,去拿一本植物類書籍過來,要有合歡花和蒲公英的。”
水溶不解:“主人突然要這幹嘛?”
在自己的記憶中,主人似乎對於植物誌之類的書籍缺乏興趣,所以極少涉獵,現在怎麼突然想要找那麼一本書出來?
“問這麼多幹嘛?”不快的語氣,水溶驚覺自己逾越,剛想躬身,卻聽南宮軒的聲音再次傳來:“算了,還是朕親自去查吧。”
水溶被寒皇這種說風就是雨,一刻鐘變三遍的情況十分無奈。
但她只能惟命是從地將一件紫羅蘭錦服伺候給南宮軒換上,心中愈加不解,只能凝神更加小心地伺候……
握着澄澈的流影配,溫採嵐覺得自己的手心冒出的全是汗,耳邊縈繞着上一次見影時他說的話:流影配這是暗房的信物,可以指揮所有的凌波女,它在你在,它亡你亡。任務完成後首次進入暗房時歸返。
今天就是她任務歸來後第一次進入暗房,流影配歸還的時候也是見影的時候。
這次,他會將面具的事情告訴我嗎?
溫採嵐忽然覺得有點煩悶,她很急切地想知道,但另一方面,她也有點害怕。
影,洛影,那個陪她渡過無數個艱難歲月的洛影,難道最後是因爲自己的一句話而把兩人的關係割裂得體無完膚的嗎?
這種結果讓溫採嵐無法忍受,因爲在她心底她始終相信,影還是當初那個站在月桂樹下帶着溫暖笑容的俊雅少年,是答應和她一起闖蕩江湖的洛影!
這次的見面沒有上幾次那麼艱難,因爲她有歸還流影配和整理資料的任務,所以她很快地見到了影。
進入暗房,他依舊沒變,一身青衣,半頁銀質面具,在火光中忽明忽暗,讓人看不真切。
“影主,我來交還流影配。”
公式化的開場白,但是溫採嵐目不轉睛地注視着洛影。
影在她的注視下沒有退縮,看着溫採嵐,瞭然道:“還有呢?”
“我想知道兩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麼?爲什麼你從此會加入暗房?爲什麼你會戴上銀質面具?爲什麼我們會變成現在這樣……”
影勾脣,卻是一動不動:“兩年前發生了什麼你不是應該比我還清楚嗎?別忘了,那一年,你是最後穿上紅色嫁衣的那人。”
溫採嵐的臉色蒼白,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
兩年前,哥哥突然走了。
傷心、感嘆、怨念、悔恨,一切負面情緒接踵而至,無數次他只有靠在影的懷中才能放聲大哭。
後來有一天晚上,影帶着她飛上了屋頂,兩人坐在一輪圓月的銀輝下,手上都拎着小壇的酒,身旁更是堆滿了酒罈,肆意瀟灑。
月光很美,他們在屋頂聊天、喝酒、仰望,說好一醉方休。
“影,你什麼時候帶我去江湖?那個可以瀟灑來去的江湖,我想像哥哥一樣出去,去完成自己的心願……”
影摸着她的腦袋,笑道:“明天我們就走,怎麼樣?”
溫採嵐的眼神晶亮,狠狠灌下了一口酒,嗆到了,差點咳出眼淚,但她面對着影,還是笑了,說:“好,我們明天出發。”
那一夜,他們靠着彼此,整整在屋頂坐了一夜。
清晨的雞鳴聲吵醒了溫採嵐,她揉揉自己酸脹的太陽穴,覺得頭疼無比,影那時已經消失,她想,也許他回去準備闖蕩江湖的那些細軟了。
打開自己的衣櫥,拿了幾件素色的乾淨衣物,簡單地收拾了一些首飾和碎銀,溫採嵐準備打包,可是包還沒打好,相府內卻忽然變得異常熱鬧。
丫鬟小雨更是慌張無比地推開了溫採嵐的閨房,急切地抓着她的手臂搖晃,氣喘吁吁地告訴她,有聖旨降到,點名是叫溫採嵐接旨。
溫採嵐的表現沒有小雨慌張,可手上的包袱卻因爲小雨的慌亂動作而撒了一地。
主僕二人都有點錯愕,狐疑間溫採嵐還是吩咐小雨收拾好一切,自己提裙邁向了相府前廳。
心中隱隱覺得有點不安,有什麼事會發生。
等聖旨宣讀完畢,她全身已經冰涼,彷彿要墜入冰窖,寒皇在詔書中說到要立她爲妃。
無數種情感瞬間涌上了她的心頭,在她心底掀起滔天駭浪。
有對寒皇莫名其妙出現的婚旨的不解;有對未知將來的惶然微恐;有父親對自己的希冀;有哥哥臨行前的每字話句,有家族興衰榮辱的責任……
但更多的還是和影一起說好的江湖約定……
傳旨的宦官叫喚了好幾次,溫採嵐都聞若未聞,處於呆滯狀,直到身旁的父親將她推醒,她才伸手,接下了那捲黃布,躬身謝主隆恩。
身旁充斥着無數恭喜道賀的聲音,都沒有進入她的腦袋,只覺紛亂。
原本在她的意識裡,自己和那座華麗輝煌的皇宮是永遠無法交集的。
父親也曾說過,如果她不願意,他們完全可以放棄選秀的機會。
所以寒皇秀女的清單上並沒有出現“溫採嵐”這三個字。
那麼,爲什麼這卷黃巾還會出現在自己手上?
溫採嵐望向父親,左相一臉無奈,他說,具體的情況他也不是很瞭解,只是聽宦官說到,這是受道當時作爲顧命皇叔南宮長音的影響。
一切都很突然!讓幾個當事人都來不及做好心理準備……
當溫採嵐走出門的一剎那,她看到洛影背上的那把劍和他腰間的那隻青笛,眼眶微微發熱,有一瞬間的恍神。
洛影走近她,抓住了她的雙肩,重重地,問她:“溫採嵐,這是你要的生活嗎?”
溫採嵐飛快地搖頭:“不、不是!”
溫採嵐還記得自己昨晚的話,她說她要去江湖,她要自由。
洛影繼續問她:“那麼,還記得昨晚我們的約定嗎?你現在跟我走,不要回頭,行嗎?”
溫採嵐的要說的話梗在了喉間,因爲她再次想到了溫家、想到了父親,想到了哥哥在八歲離開時的眼神和話語。
哥哥說寒皇是他最崇拜的人,征戰戰場,保家衛國是他的夢想,他要和寒皇一起守護這個家園!
哥哥……
溫採嵐猶豫了,哥哥有他的夢想,她也有自己的夢想。
可是她的夢想和現實脫節了,已經失去了追求夢想的資格,即使是在那麼一瞬間,她還有溫家和父親這些親人,溫採嵐只能選擇和哥哥一起守衛他心中的那個夢想。
想到這裡,溫採嵐慘淡一笑,拉開了和洛影的距離:“影,昨晚的一切我都不記得,一切只是酒後醉言而已……”
握着聖旨的手灼燒異常,她甚至感覺那是一件會咬人的事物,幾欲丟棄。
洛影靜默地久久注視着溫採嵐,眼中充斥着各種強烈的情緒,但是他始終沒有說話,最後只是轉身大笑着離開了,留給採嵐的只是一抹月白色的背影……
“影主,很多事情上我們是不能任性的,無可奈何……”
“無可奈何?好一句無可奈何!就是這句話,可以把一切都推得乾乾淨淨……”影嗤笑了一聲,走近溫採嵐,平靜出語,“溫採嵐,你現在真的很想知道我當初加入暗房的原因?還有,我這銀質面具背後的故事?”
影指了指他臉上那塊面具,面具上的涼意似乎可以通過空氣傳播過來。
溫採嵐點頭:“是,我想知道。”
也許是因爲深宮的原因,兩年前那場婚嫁以後我便在很久以後見到你。
見到你的那一刻,你也不再是我認識的洛影,你的身份一下子變成了暗房的影主,性格更是轉變得面目全非,到底是什麼令你改變這麼多?
雖然想要知道真相的心情很複雜,可是溫採嵐也不願這樣再受煎熬下去。
影伸出蒼白修長的左手輕柔地牽起溫採嵐略微發抖的右手:“那就自己試着打開,這半頁面具……”
影的話語低緩溫和,彷彿是情人間的竊竊私語,可是落在溫採嵐心上卻是巨石般沉重。
隨着兩隻手越來越接近那半頁銀質面具,她感覺自己身體的某一處正在撕裂,破碎……
直覺告訴她,她會因爲自己的好奇心而追悔莫及。
想到這裡,她的手瑟縮了一下,可影比她更快地抓回了她想要逃走的手:“害怕嗎?那麼多生死的考驗你都不曾緊張,爲什麼這次那麼慌亂,想要逃走?”
影嘴角蓄着淡淡的弧度,微微帶着苦澀,溫採嵐閉眼,右手極快地用力,觸及到影的銀質面具……
那一瞬間,指尖感受到的是冰涼的觸覺,延伸到心裡,冷徹了所有思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