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一歲春秋
無塵等暗衛凌波女封鎖了寒皇遁走的消息, 所以雷澤軍營中除了備戰的緊張感之外並沒有什麼不妥的地方。
當南宮軒和溫採嵐回到雷澤軍營時已經接近子夜,焦慮等待良久的衆凌波女看到,動作迅捷地將早已準備好的兩件狐裘送上, 神色中有些匆忙。
“主人, 四大將軍未時過來, 一切已經準備就緒。”
無塵一邊伺候着二人做好一切禦寒工作, 一邊報告着此刻最重要的軍情。
南宮軒點頭, 示意無塵下去通知四大將,準備在天亮行動前開最後一次會議。
以往寒皇一直秉承運籌帷幄,決勝千里的狀態, 但是這次是關鍵性的一戰,牽一髮就足以動全身, 所以早已在一個月以前, 他就已經決定御駕親征。
在橫渡雲江天險計劃啓動的同時, 寒皇也收攏了發散在四國內的戰線,如今包圍已經縮小, 集中進攻中原腹地地區,準備挺進盟軍最堅固的巢壘。
這是史上最強大的陣容,號稱百萬雄獅,勢必引發一場曠古兵秣。
得到寒皇的命令,無塵答應後很快動作退出。
此刻, 寒皇的主營帳內, 南宮軒和溫採嵐兩人都已經恢復平靜, 海邊的一切落寞傷感以及心痛不捨全都在這一刻掩沒完全。
因爲他們都知道, 即將到來的的一場充滿肅穆和殺戮的兵役, 要體驗到這條道路的艱辛苦辣直到最後一刻就不能容有任何閃失。
喝下一口熱辣的薑湯,南宮軒望了同樣默默喝熱茶的溫採嵐一眼, 沒有說什麼就準備踏步而走。
“南宮……”
溫採嵐的聲音傳來,在出營房的那一瞬間,南宮軒停住了腳步,卻只是留給她一個背影。
“從現在開始,我們都要學會珍惜自己。”
溫採嵐出言,每字每句,清晰無比。
南宮軒聽見,微微一動,他緩緩轉身,望了溫採嵐片刻,那時兩人的表情都很平靜,寒皇的雙脣蠕動,卻還是沒有發出一個字。
“海邊的那個問題,我已經想清楚了。從現在開始,我們都要學會修補,學會面對,學會珍惜……”
愛情消逝過,生命迂迴過,但是依舊要相信希望存在。
不論是時間還是愛情,過去了也許就永不復返,唯一可能做地就是把握現在自己,好好地將生命延續下去,讓一切都有所值得和無憾……
想到這裡,溫採嵐安靜地走近南宮軒,執起他的右手,在他的掌心放入了一個小小的物體,寒皇琥珀色的眼眸光華閃動:“這是……”
“之前答應給你的,最後是以我爲原型做出來的。”
看着手中那個小小的布偶娃娃,南宮軒的嘴角微微浮起了笑意,眼神似乎穿越了時空回到了過去:“我以爲你早已經忘了……”
溫採嵐搖頭:“一直覺得這個不適合當禮物送給你,所以拿不出手……”
南宮軒握緊了手上這個粉色的布娃娃,展開右手攬過溫採嵐的肩膀,霸道着說:“不許你說你適合!”
溫採嵐一動,終究是緩緩啓脣:“南宮,一個人,如果連珍惜自己的生命都不會,那麼他也就不會珍惜其他人的性民……”
她再次出言,因爲她的確是擔心了,她擔心寒皇出征後會像哥哥溫筠楓一樣一去不回,她擔心南宮軒會像洛影一般沾染着血色消逝,她擔心那場即將到來的兵役會讓很多人失去笑臉,她擔心了……很多很多……
自己不是沒有剋制過心中的這種情緒,她不想讓自己的理智和感情賽跑,因爲她越剋制理智,感情就越一路領先,直到這一刻,她還是忍不住開口……
不想讓他受傷,不想讓他危險,不想讓他痛苦……
緊緊地抱着她,他將腦袋深深埋入她的肩窩,聞着她髮絲中的清香,許久,他悶悶的聲音傳入溫採嵐的耳跡:“嵐,在這裡等我,我會帶着最小的代價回來!”
簡短的話語一落,寒皇便撤開身體,決絕轉身,沒有一絲拖沓。
他大踏步地離開了這個溫暖如春的主營房,挺直地走向前方;她望着他頎長堅決的背影,在跳躍的燈光下無聲地落下一滴清淚……
是告別亦是全新的開始……
天下之勢,合久必分,分久必合,這也是歷史規律。
天都皇朝八十四年春,寒皇親率百萬精銳水師橫渡雲江天險,半年之內,重創臨昭四十餘城,迫使臨軍退避,固守一隅。同年冬,三十萬寒軍鐵騎南下以閃電之勢突襲火燒中宮,半月之間攻下朝都、蕭關兩個重要關隘,直逼梳昭兩國的盟區。
利馬□□,狼煙烽火,經過一年時間,又回到了天都皇朝新一年的春天,四國間的戰火卻依舊沒有停止,幾近燃燒到了天都皇朝的每一寸土壤角落,不少民衆流離失所,面對了戰爭背後所帶來的殘酷和血腥。
來勢洶洶的寒軍,經歷了連日來的大捷,士氣一路高漲昂起,卻終是因爲戰線拖長和糧草供給等原因,遲遲不加進入盟軍要害之地的中宮。
“陛下,末將不解,寒軍眼看就要挖到老虎的心臟了,爲什麼現在反而停止不前了?”
寒軍主帳內,霍連青大將抱着戰盔站在一處,詢問着寒皇,他剛剛收到命令,要求他的二十萬軍馬停戰修整。
霍連青不明白,爲什麼寒皇要在最後關頭放手,而不是痛加追擊,要通過龍蛇蟠,卻笠居,羊腸道,發笱門等大山名塞雖然困難,可是寒軍即使再不堪重負,那也只剩下最後一擊。
寒皇現在做法讓他非常不能理解。
南宮軒沒有直接回答霍連青的問題,只是轉向田闊之的方向:“田將軍,對霍將軍的疑惑,你有什麼看法?”
“民怨。”
田闊之撫了撫長鬚,直接吐出兩個字。
霍連青望向田闊之,突然大笑一聲,嘲笑般地出言:“民怨?陛下,末將自征戰開始以來就沒有聽說過那麼荒唐的理由,民怨一直都存在,爲什麼偏偏要在最後關頭顧及?這個未免顯得太玩笑了!領兵打仗,理當擊其亂,不攻其治,難道陛下想在梳昭兩國喘氣之際收繳嗎?”
自從臨軍避退後,他就率領着霍家軍馬一路廝殺過來,好不容易與大部隊會合,還沒有完全施展開,就被下令修整,這讓他感覺很憋屈。
“霍將軍,你到底有沒有想過朕打這一場戰的背後原因嗎?”
霍連青聞言一愣,繼而勃然奮起:“陛下的最終目的還是要成爲九州八荒的霸主,積德又何必急於一時,浪費了這大好戰機。”
寒皇勾起脣角:“善爲政者積其德,善用兵者畜其怒,也許霍將軍真的是一個難得的將才,卻不是一個縱觀全局的帥才。”
寒皇的這一句話讓霍連青原本鐵青的臉色瞬間漲紅,他蠕動了嘴脣,卻始終發不出一個字,不知道是因爲氣憤還是激動。
田闊之走到霍連青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頗有安撫意味:“霍將軍急於求勝的心情我們都理解,陛下此刻的心情比我們當中任何一個人都來得急迫,但是他卻在這最敏感的時刻硬是停下腳步,這是在做長遠打算啊!如果忍一時之小忍,就可以得到天下的認同,何樂而不爲?”
原華也站了起來:“田將軍說的不錯,現在不僅是盟軍,寒軍的力量和狀態也不適合如此急攻,逼虎太深反傷人,想要抓到大魚就必須放開長線,霍將軍還是少安毋躁爲好。”
霍連青聞言煩躁地甩開了田闊之搭在他肩上的手:“反正我不可理解,你們的軍隊不行,我霍家軍還可以支撐,應付盟軍,綽綽有餘……”
“霍連青。”
衆人正對霍連青的話語感到錯愕間,座上的寒皇出了言,這三個字彷彿是從牙縫中擠出來的,壓迫感十足,寒意森森……
“你想造反就試試看!”
一句話,氣勢強硬,霍連青呆愣了片刻,許久,他半跪而下:“末將不敢。”
寒皇的視線還是放在霍連青身上沒有移開,難耐的沉默突然間出現在原本熱鬧喧譁的營帳內。
“陛下……”末處的朱明朗看着情況不對連忙竄了出來,“樊歌回報回來說,向盟軍和臨軍分發的免戰帖子成功到達,並且雙方都已經回覆,有和談意向……”
原華眼見朱明朗說出一句話,有意淡化寒皇與霍連青之間的分歧,便也開口道:“四月初十會面,共商天下大計。他們居然那麼快答應,看來也是到了窮途末路了吧……”
由此,寒皇臉色微緩,營帳內冰寒的氣氛纔得到了遏制,衆人開始將話題轉移到越來越炙熱的“四國會晤”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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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流逝,北歸的呢喃聲落入耳際,消退了冰寒,萬物開始復甦,讓一切都顯得生機勃勃。
也許是因爲天氣轉暖的原因,水溶覺得寒皇今天的心情很不錯,因爲寒皇從剛纔面對那些奏摺開始就笑了很多次。
微微探頭,再縮頭,定定神,水溶暗自嘆了一口氣,居然還是一開始那本,同一本奏摺!
驚訝,太不尋常了,太詭異了……
面對寒皇這種奇怪的笑容,水溶又想起了寒皇早上那個更加莫名其妙的笑,情不自禁地顫動了一下身軀。
那時,她端着一杯清茶正欲往主營房處進去,卻不想撞到了剛擡步走出的寒皇,茶水在寒皇身上灑得滿身都是。
那一刻,她原本以爲自己必死無疑了,可是寒皇卻完全沒有責怪她,反而對她說了一句不含一絲怒氣的話語:水溶,怎麼那麼不小心?燙到人怎麼辦?
水溶想一定是自己產生錯覺了,因爲寒皇的話語裡多了幾分歡快的意味,也多了一份溫柔的甜膩,而且他說話的時候臉上還掛着那種完全無害的笑容,輝映着左耳上的三顆紫鑽越發耀眼。
絕代風華!
那一刻,水溶完全呆滯掉了,然而,還處於昏噩狀態下的她卻看見寒皇自己動手在擦拭!
那一刻,她再次驚愕到了,砸舌良久後卻看到寒皇徑自回到了主營房內,開始自己動手換衣服,動作絲毫不見生疏。
換完衣服後寒皇卻沒有再出去,坐到軟座上後就開始翻開桌上的那一堆文件,於是這樣的狀態一直持續到現在……
不知道爲什麼,以前每次看到寒皇的笑就會讓她覺得寒意四起,可這一次不同,那種笑很呆滯,很傻氣卻也感覺明亮……
接連幾樁奇怪的現象,水溶的腦海裡突然出現這幾個形容詞,她就完全被自己嚇到了,這……這還是自己的主人嗎?
“水溶,水溶……”
寒皇的叫喚聲傳來,水溶終於找到了自己的思緒,發現寒皇正在看她,惶恐了一下:“水……水溶在。”
“還有幾天到雷澤?”
“剛剛測算了一下,不出意外的話,三天即可,霍將軍等人馬會在十天後進入雷澤軍營。”
寒皇聽完後皺了皺眉:“下面人都在幹什麼,怎麼還需要三天?”
南宮軒的語氣中有些焦躁,水溶一愣,頗爲委屈道:“主人,其實我們的速度已經很快了,離四國會晤還有一月時間,其實水溶倒可以放緩些腳步,也好緩解連日來的疲累。”
四國會晤的地點選擇在雷澤,這完全是由寒皇欽定。
當時田闊之等人還建議過寒皇更改地點,因爲雷澤的地勢對於四國來說都不是很有利,可是寒皇卻一意孤行,堅持而爲,所以纔會有了現在這種情況。
這幾天,在寒皇的決策下,一部分精兵人馬和凌波女已經隨着南宮軒脫離了大部隊日夜兼程地往雷澤方向趕。
這個臨時的決策原本就感覺有些不妥,但寒皇命令已下,部分精兵與凌波女也只能奉命行事,如今經水溶總結看來,好像腳步越臨近雷澤城,寒皇不同尋常的行徑就越明顯……
寒皇聽了水溶的回話,“啪”地放下了手中的奏本,簡短地吐出了兩個字:“不準。”
“……是。”水溶俯首,“水溶會通知下去,加快行程。”
寒皇任性的脾氣上來是誰也改變不了的,水溶深知這個道理,所以現在她會順着寒皇的意思,果然,高座上的寒皇立刻舒展了蹙起的眉心,嘴角漾出了一抹笑,他支起下巴,突然道:“水溶,你說現在的雷澤會變成什麼樣子?”
“雷澤的樣子……”
水溶的腦海中涌起了無數個問號,盤算許久,她出言道:“主人是問哪方面?”
“哪方面都行。”
“應該是很漂亮的吧?畢竟新一年的春天都已經到了,不會再像去年冬天那般蕭索一片了。”
“那你說說雷澤的春天裡會有什麼?”
“……”水溶快無語了,抽了抽嘴角,她說,“主人,是你希望有什麼吧?”
看着南宮軒的言語動作,水溶就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寒皇手中的那個布偶娃娃,即使是軍務緊張的那段時間,他也會時不時地將娃娃拿出來,放在自己觸手可及的地方。
每一次的觸摸,每一次的眼望,南宮軒的眉目流轉間,總是帶着些許的柔情和疑惑,繼而他疲累的表情會日然而然地疏解……
水溶想,似乎也只有她纔可以如此左右寒皇的心境了……
南宮軒這時的表情有些變化,不過一瞬間,他擡眸:“你說說我想看到什麼?”
寒皇的語氣中沒有絲毫波瀾,水溶糾結着,她覺得今天和寒皇的方式和內容都是前所未有的奇怪,她也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居然會和寒皇討論到這個問題,不禁有種在夢裡的錯覺……
“我想春天應該會有桃花,主人應該會喜歡看到桃花……”
搜索半天,水溶說出了“桃花”二字,眼神閃爍着望向寒皇,這個回答主人應該會滿意吧?
南宮軒聽見,嘴角果然微微一勾,伸出兩個指頭在紋理清晰的桌面上似有似無地扣了兩下,他走下高座,有意無意地觸及身旁青瓷花瓶裡的白色梨花:“水溶,其實朕覺得雷澤的冬天也很有欣賞價值……”
水溶怔怔地點頭:“恩,是的。新一年的雷澤也一定不會讓主人失望的……”
水溶說出的這句話很久都沒有得到迴應,她以爲寒皇已經沒有什麼吩咐了,要求有個清淨的環境,就想行禮退出。
那一刻,寒皇的聲音卻清晰而突兀地傳入了她的耳際:“水溶,替朕安排追風!”
一簇一簇的粉紅花束爛漫地綻放在層層疊疊的桃樹枝丫上,此刻在薄薄的山霧氤氳中顯得朦朧迷離。
溶溶的夜月下,一個女子靜坐在桃樹下,烏髮散落輕垂,顏色淡定從容。
她修長白淨的手指跳躍下流瀉出的是一曲如桃林般幽靜恬淡的旋律,帶着淡漠如許的清幽香氣,迴盪在空氣中。
撩人月色,落紅獨墜,伊人如斯,這一處的風景,似乎已經美到了人間極致……
然而,一陣慌亂馬蹄,由遠及近,突兀地出現在這個空間內,女子的眼中閃過一絲光芒,手中的動作立止。
她望着那個傳來馬蹄聲的方向,蹙了眉,站起來,腳步還未挪動一下,那個自己再熟悉不過的身影就映入了眼低。
隨着聲聲馬蹄,越來越靠近。
魅惑的輪廓,桀驁的性情,駿馬上的他墨發飛揚,引馬長嘯時衣袂翻飛如旗,而他的目光也穿越過層層花束射進她的眼裡,激起點點漣漪。
矯健落馬,他站立在夜風中,嘴角勾出一個小小的弧度,望着她,微啓薄脣,發出了幾個低醇的音節:“嵐,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