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宸軒一行帶着剛剛拐帶到手的黃鑫培、張南江一起到了杭州,被江浙商會的一衆會員輪流招待,又被陸老爺子和榮家兄弟帶着到莫干山上去避暑,很是休閒了幾天。期間和永泰絲廠薛南溟等江浙商會的新秀也談的很是投機,如果不是惦記着《蘇報》案的進展,或許就在西湖住上一個月,好好品一品西湖龍井的韻味了。
早在六月底,上海報紙上就有“愛國學社召集不逞之徒,倡演革命諸邪說”,“張人駿領奉廷寄外交部呈遞魏光燾電”,“飭查禁密拿”的報道。張人駿是湖廣總督,魏光燾是兩江總督,說是“欽奉廷寄外務部呈遞魏光燾電”,說明是“由上而發”的。還傳出了“由滬道商美總領事會同各領簽押,公部局即允協拿。”的小道消息,似乎也並非空穴來風。清廷以《蘇報》“悍謬橫肆,爲患不小”,特囑美人福開森“切商各領等,務將該館立即封閉”。到了七月初,上海道袁樹勳又親訪英、美領事,密謀鎮壓。
中外勾結“查禁密拿”的陰謀,在吳宸軒的提醒下,加上江浙商會的暗中幫助,光復會也做了準備。早先,清政府派江蘇侯補道俞明震“檢查革命黨事”,吳敬恆就曾和俞明震父子有接觸,俞曾將兩江總督“札飭”交給吳敬恆“觀之”,吳敬恆隨即出逃,不過卻沒有通知其他同仁,做的實在不地道。《蘇報》主持人陳範也因爲恐懼而出逃,蔡元培與章泰巖商量,“謂捨出走無他法”,最後確定爲了保護光復會的組織,蔡元培先到外地避難,視情況決定是否出洋,而章泰巖則坐鎮報館隨時等候“就逮”。
這時候吳宸軒已經下了莫干山,啓程趕往上海,“蘇報案”還在進展之中,民間議論已經如火如荼,吳宸軒也在靜觀其變。七月中旬,上海英美租界當局將章泰巖、鄒容、程吉甫、錢允生(《蘇報》職員)、陳仲彝(陳範之子)、龍積之提往公部局法庭審訊。清政府指控《駁康有爲論革命書》“大逆不道”的語句是:“蓋自乙未以後,彼聖主所長慮卻顧,坐席不暖者,獨太后之廢置吾耳。殷憂內結,智計外發,知非變法,無以交通外人得其歡心;非交通外人得其歡心,無以挾持重勢,而排沮太后之權力。載湉小丑,未辨菽麥,鋌而走險,固不爲滿洲全部計”。“載湉者,固長素之私友,而漢族之公仇也。況滿洲全部之蠢如鹿豕者,而可以不革者哉?”章太炎在法庭上嚴詞申斥,指出:“今年二月,在愛國學社任教習,因見康有爲著書反對革命,袒護滿人,故我作書駁之”。並“供不認野蠻政府。”清政府延請古柏及哈華託爲律師,“讞員孫建臣直刺會同英總領事署迪翻譯官升堂研鞫。”《蘇報》一案通過庭審過程把清政府的無能腐朽揭示給大衆面前觀看,
這纔是吳宸軒雖然提前預計到了事態發展,但是並沒有採取保護蘇報衆人措施的主要原因。
到了第二次審訊,“爲章、鄒諸黨人所延律師博易及瓊司”也到庭。博易稱:“古律師所請改期會訊,堂上不能允從。若雲交涉事機,究與何人交涉,不妨指明。況《公共租界章程》,界內之事,應歸公堂審理。現在原告究系何人?其爲政府耶?抑江蘇巡撫耶?上海道臺耶?”審判員孫建臣說:“系奉旨着江蘇巡撫飭拘,本分府惟有尊奉憲札行事而已”。博易律師又稱:“政府律師如不能指出章、鄒等人所犯何罪,又不能指明交涉之事,應請將此案立即註銷”。哈華託不允,謂:“仍俟政府將交涉事機議妥,然後訂期會訊”。孫建臣及英總領事署迪翻譯“皆曰諾。”在這裡控辯雙方在原告身份和適用法律方面的糾纏還是建立在法律層面上的,尚未進入實質性的正面交鋒。
不過清廷顯然不會容忍《蘇報》衆人藉着租界的法律逃遁,很快就促成了公共租界公部局再“訊”章、鄒。再“訊”中,上海縣汪瑤庭指明,“只要寫今上一字,罪名足矣”。古柏接着說:“章等擾亂人心之處,請閱之,其意欲將滿人驅逐。此種重大之事,如華人盡聽其語,天下豈不大亂”。主張嚴懲,汪瑤庭提出“應照華例究辦”,古柏也予附和。
在此以前,清政府想方設法,欲置章、鄒於死地。以“大逆不道,煽惑人心,謀爲不軌”的罪名,企圖將章、鄒“引渡”,解至南京,處以極刑。美國公使康格、總領事古納、參贊福開森也秘密策劃“移交中國官府懲辦”,以便從清政府手中換取更多的特權。
不過由於列強在華利益的矛盾,出於你方贊同我方就反對的立場,從而對於“引渡”,態度也不一致。據《中外日報》八月十八日載:“近在北京地方各公使因上海蘇報館一案,英國參贊之意,以爲諸人不應交與華官,日本公使以爲未嘗拘人。以前上海道既與各國領事立有約章,現在即應照約辦理。惟俄、法兩國則欲助中國*政府,將諸人交於華官,故其中彼等之意見各不相同。美公使之意以爲莫妙於仍交上海領事辦理此事也。”儘管他們態度不一,不過判定《蘇報》有罪是取得了共識的,說是“逆書筆端犀利,鼓吹武裝革命,殺戮滿人,痛詆皇上,西人何故保護此輩莠民,使其謀爲不軌,安然造反耶?”。吳宸軒佈置的暗手也開始發揮作用,江浙商會鼓動下,華商和買辦都以租界未能保護界內華人利益的藉口向公部局施壓,並且將部分公私資產從英美租界轉移到法租界,英法租界市面蕭條,不得不做出讓步,導致清廷的“引渡”最終未能實現。
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月,吳宸軒再也不願意在上海繼續磨蹭,乾脆讓上海的駐莊買通公部局監獄的看守上下,打算幾日後就去探監。此時的所謂額外公堂宣判章太炎、鄒容“應科以永遠監禁之罪”,領事團又“對此發生異議”,相持不決。“蘇報館革命黨渠魁鄒容、章炳麟迭經上海縣汪瑤庭大令命駕至英、美等國公共租界公廨會同讞員鄧鳴謙司馬、英總領事署翻譯官翟比南君訊明各情,擬科以永遠監禁之罪。
前日,捕頭遂命將章、鄒二犯送入提籃橋畔西獄收禁。”
在被判無期徒刑的時候,章泰巖還算沉穩,鄒容因爲激憤成疾,身體狀況不容樂觀。這一日,得到典獄長外出宴飲的消息,獄中幫辦安排了時間,支開了其他獄警,一隊如同青幫打扮的黑衣大漢魚貫而入,直奔章鄒二人的監區。若不是事先已經檢查過了沒有攜帶武器,幫辦都有點後悔,這幫傢伙雖然沉默寡言,但是步伐矯健,手腳粗大,顯然都是練家子,更難得的是各個都行止有度,令行禁止,顯然不是江湖中人,若是他們中途變卦改探監爲劫獄,只怕這幾十號獄警未必能攔住他們。正在這位幫辦後悔的時候,獄警已經打開了監區的鐵門。爲首的青年一個手勢,一個叮噹作響的小袋子就被身後的黑衣大漢塞在小獄警手裡,幫辦的眼睛毒的很,這出手就不下二三十枚鷹洋,想着自個的三百兩銀子定然不會不作數,心下也就安定了許多。
錢允生、陳吉甫和龍積之還在工部局候審,尚未得以“開釋”。陳仲彝也沒有被“姑準交保尋父到案”,所以被羈押在提籃橋的《蘇報》案的兩位犯人正是章泰巖和鄒容。
“你們是何人?”見到幫辦帶着十幾個黑衣人在探視區裡等着他們,扶着鄒容出來的章泰巖很是警惕。“莫非是爾等是清廷走狗,前來暗害我等。”
“如果我說我是大清官吏,二品頂戴,不知道這會兒兩位先生可有什麼話對我說嗎?”吳宸軒打算先探探這兩位的底細,或許面臨生死抉擇的時候,更能看出一個人的心性。
“果然是滿狗,今日不過是讓你們猖獗一時。想我漢人革命志士無數,來日有英雄登高一呼,爾等王朝土崩瓦解,求一抔土葬身之地而不可得。咳咳。”鄒容言辭還是如此犀利,只不過身體虛弱的他不得不停下慷慨陳詞來咳嗽。
“在自己的國度裡,卻要看洋人的臉色行事,今日要靠着雞鳴狗盜的手段暗殺同胞。爾等朝廷卑鄙至斯,還有何顏面苟存於世。”章泰巖也很尖刻,不過面臨生死能如此大義凜然也算是一身傲骨的革命文人。
“可惜的是,泰巖先生、鄒容老弟你們的文筆言辭雖然入骨三分,奈何這個朝廷早就不要體面了。君不聞人至賤則無敵,這朝廷要是不要臉了,比起賤人來更加難纏。沒有最賤,只有更賤嘛。”吳宸軒聽到兩位的臨終宣言,倒是樂呵呵的。不過他的一番話到讓兩人愣在當場,噸混了一會兒之後,章泰巖試探着問道:“先生不是朝廷派來殺我們的?”
“朝廷想殺你們不假,我是朝廷命官也是真的。”見到兩個人臉色數變,覺得還是不逗他們的好,吳宸軒說道“不過朝廷沒把殺你們的任務派給本官,我也無可奈何啊。此次前來是要見識一下某人的風采的。”
“奧,你想見何人?”章泰巖問道。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就是一部《革命軍》,驚醒千萬迷茫青年人的“革命軍中馬前卒”是何等的英雄人物。”
“啊,見我?”鄒容本來還想看看章泰巖先生如何戲耍這個清廷官員,沒想到對方要見的居然是自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