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非離再進入墨妍房間時,她已經沉沉睡去,腮邊尤掛着淚痕,秀眉輕輕蹙着。縱是熟睡中,卻依舊散不去那一抹輕愁。
輕嘆一聲,鳳非離伸手爲墨妍掖了掖被角。視線觸及她精美如畫的容顏,一時間有些恍如隔世的錯覺。
目光驀然落在墨妍額心鮮紅的菱花痣上,他瞳孔慢慢縮緊。
指尖自那菱花痣上輕輕撫過,指腹之上灼熱的溫度讓他心中一窒。
竟不是脂粉描畫的麼?莫非,這丫頭用了破封丹?一想到這種可能,鳳非離心中便一陣後怕。
手指搭在她脈搏之上,他雙目中慢慢涌上驚痛。
墨兒,你怎生這樣傻?強行使用破封丹本就是要遭受反噬的,後來卻又服下七絕散。這兩種藥力混合,若一個不留神,便是要形神俱滅的呀!
無怪這具身體如今會孱弱至這般模樣……
垂眸,鳳非離眸中滿滿盡是疼惜。當初,想必是到了無路可退的地步,這丫頭纔會有此一舉。想到純陽洞外的陣法和隱身衣,鳳非離脣際揚起一抹苦笑。
這丫頭當初是抱了必死的決心啊,不若然,又怎會不留餘地服下那致命的丹藥將身上所有的護身符一併留給他。
若……
他突然有些不敢想下去,若他在千絕嶺中感應到的那一抹氣息是她爲了防止自己崩潰的手段,若這世間早已沒有了她,自己卻還在塵世逗留。
獨赴黃泉,那該是怎樣的一番寂寥蕭索。
心中突然有些冷,原來這丫頭不知不覺間早已經佈置好了一切。衣袖之下雙拳慢慢握緊,不多時,卻已是血肉模糊……
牀上的人依舊在沉睡,倘若她此刻醒着,察覺到牀邊之人看她的神色,怕是又要免不了一番驚嚇。
鳳非離微紅着雙目,視線卻終是慢慢平靜下來,擡首,閉目,一股悲愴之氣自他身上散發出來。
“墨兒,你可知,這世上若沒有了你,多活一刻於我都是煎熬!”低喃一聲,鳳非離眸中滿是絕烈……
未料到,此刻牀上的墨妍卻是忽然皺眉,發出一聲嚶嚀,那模樣,到似在做着什麼極爲沉痛的夢,滿面痛楚。
“不要走…”她雙手胡亂揮舞,終是緊緊攥住鳳非離。
見她指節捏得微微發白,鳳非離不由得微微蹙眉。俯身輕聲在她耳畔喚她。
“墨兒…墨兒…”他的聲音輕柔無比,似乎有種神奇的魔力,能夠撫平人心中的不安和懼怕。
然而,墨妍卻並沒有爲此醒來。她似乎是極想睜開眼睛,卻又無論如何都睜不開,額頭上不住有冷汗滲出。心中一沉,鳳非離不再多想,一抹神力凝於指尖,竟是輕輕點在墨妍額心的菱花痣上。
剎那間,鳳非離身處一片十分奇怪的空間內。
數十丈寬的奇怪水池內,百來個孩子聚於其中,四周燈光閃爍,鳳非離從未見過這樣的場面,不由微微一愣。
這是在她的夢境之中麼?這夢如此真實,倒有些像是記憶回籠。
突然,那些孩子開始在水池之中廝殺出來。驚鴻一瞥間,他於那羣孩子中瞥見那樣一張小臉兒,與她如今的輪廓並不算十分相似,但他卻一眼辨認出,那便是她。
小小的少女臉上掛滿了驚懼,從頭到尾,她一直被另外一名少女護在身後。那名少女的輪廓倒是極其容易辨認,有些像是墨若兮,但鳳非離知道,那並非是墨若兮。
廝殺結束,原本一池蔚藍的清水已經化作血一般的顏色。四處漂浮着殘肢斷臂,空氣中血腥味儂得幾乎教人作嘔,而剩餘的十一個孩子中,除了小小的少女和另外一個孩子外,沒有一個不是身上站滿了鮮血的。
鳳非離這個時候才注意到那個背對着自己的孩子,他的身上很乾淨,身形有些消瘦,只不知何故,他竟覺得莫名的熟悉。
“阿音…”滿目鮮紅之中,小小的少女慘白着小臉兒輕喃,他看到,她的牙齒都在打顫,衣服想哭卻又不敢哭的模樣。
心中一疼,鳳非離是真的很想衝上前去,卻發現面前似乎有一層空間將自己隔離開來。
“墨兒…”他大聲呼喊,意圖將她從夢中喚醒。不知道爲什麼,他總覺得,下面要發生的事,纔是真正讓她痛楚的原因。
果然,除了那名背對着他的少年以外,剩餘的孩子將目光盡都聚集在了小小的少女身上。
“你們想幹什麼?”那名換做阿音的女孩兒冷聲開口,眸中殺意卻是在瞬間蒸騰,有那麼一刻,鳳非離忽然明白了,爲何那丫頭在青峰鎮時,會對墨若兮那般縱容寵溺。
那些孩子的目光十分赤/裸,帶着濃濃的嗜殺,小女孩兒微微瑟縮了一下。然而,就在這個時候,那名一直背對着他的少年轉過身來……
有那麼一刻,鳳非離徹底愣住……
這…這…不就是小時候的自己麼?
除了頭髮短一些,除了模樣更爲稚嫩些。突然,他心中驀地一驚,卻見那少年緩緩抽出一把匕首。
腦海中似乎有什麼念頭一閃而過,可他還來不及理清,卻見那少年已經將匕首遞到了她手中。
少年似乎對她說了些什麼,但鳳非離俱都聽不清楚,知道最後,那少年握着她的手將匕首刺入自己懷中,他才聽到他對她說:“只有當你變得足夠強大時,才能守護你所想要守護的人…”
如遭雷劈,他終於想到他要理清的究竟是何?
炎陽城中,他以化形珠塑形搶親。那時,他便察覺她看他的眼神有些奇怪,如今,他終是知道是因爲何故了……
脣際揚起一抹苦笑,無怪她當初會那般義無反顧的隨自己走,卻原來還有這一層緣故,他是否應該慶幸,化形珠當時所化的形態乃是他年幼時的模樣。不若然,他怕是極有可能帶不走她吧…
一股淡淡的失落感用上心間,胸口莫名有些發悶。
他再去看那一張白淨的小臉兒時,卻突然有些不知道要用什麼心情…一陣陣鈍痛自心底暈開,他一面心疼她年幼時的遭遇,一面卻又對那少年萬分嫉妒。
她至今依然惦念着他,即便夢中也在喊着叫他不要走!那麼他呢?他究竟算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