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是因爲自己的緣故?
之所以在她體內蠱毒除去後還要堅持來南宮府,之所以在忘憂鎮逗留一個月有餘而不離開。
這一切的一切,盡都是因爲,爲了化解她體內的蠱毒,她不惜以自己的終身大事與那人交換?
墨若兮本就不笨,會聯想到這一點也並不奇怪。
此刻,她渾身顫抖,脣畔緊咬,絲絲嫣紅浸出;雙拳緊握,滴滴鮮紅滴落。
只要想到是這種可能,她就覺得渾身發冷。
那麼,她這些天的無理取鬧,她這段時間的漠然牴觸,以及她那日央她莫要再對自己好……
明明已經下定決心抽身而退,明明已經……
目光落在不遠處面色清冷,神色泰然的黑衣女子身上。兩行清淚自墨若兮眼中滾滾而下。
她這一生,註定要被她捆得死死的了!
交涉完畢,墨妍直接隨南宮逸去了其祖母的房間。
***
一直到回到自己的房間裡,墨妍依然覺得鼻間滿滿縈繞的俱都是濃濃的藥味。
她進那房間前前後後不過半日,那躺在牀上形神枯槁面帶死氣的老嫗便已喝了不下數十碗藥。
而讓她印象最深的,卻是那祖孫倆當時的表情。
一個,只是面帶微笑的將手中濃黑的藥湯一碗一碗的飲盡,神態動作皆優雅的好似自己在品嚐時間美味的香茶美酒。
而另一個,則是一動不動的盯着那一碗碗冒着熱氣的湯汁。那是第一次,她在那人漂亮的眼睛中看到那麼多的無可奈何。
也是第一次,她在那人一向笑得粲然的臉上看到如此綿長的滄桑自嘲。
她沒有經歷過生離死別,所以並不知道親人故去時究竟是何感覺。
有那麼一刻,她忽然覺得,一個身懷絕頂醫術的人,眼睜睜看着至親之人離去,是一種何其悲哀的事情。
“節哀!”她記得,這是自己留給他的最後兩個字,蒼白而無力。
將房門緩緩關上,墨妍正欲褪了衣裳洗漱,門卻在這時候敲響。
有些狐疑的將房門拉開,竟是墨若兮,她還未來得及開口詢問,卻見小丫頭已經紅着眼睛撞到了她懷裡。
“對不起……”小丫頭略帶哽咽吐出三個字,卻讓墨妍微微一愣。
她本欲推開墨若兮,卻覺得肩頭漸漸被一片溫熱濡溼。眼角處是她微微抽動的肩膀,耳邊是低低的抽泣聲。
手臂幾番擡擡落落,心中萬分掙扎。末了,她終是慢慢閉上雙眼,緩緩擡起手臂,輕輕拍打着墨若兮的後背。
“乖…別哭了…”或許連墨妍自己都未察覺,她說話的聲音微微有些嘶啞,細聽之下,竟滋生出異樣的疼惜。
面對她,她終於還是無法徹底狠下心來,再或者,是她已經無法習慣獨自一個人前行。
“你要成親了是麼?”墨若兮在她懷中擡頭,一雙大眼睛中仍噙着淚水,卻是直直看向她的眼睛。
將視線微微別開,墨妍有些不自然道:“不錯,時間就定在五日之後!”
墨妍的話讓墨若兮身體一震,只見她腿一軟,若非墨妍扶得還算及時,只怕她整個人已經跌坐在地上。
“你愛他嗎?”墨若兮聲音尖銳,一把將面前的墨妍推開,一雙大眼睛中滿是驚痛。
墨妍卻在這個時候轉過身去。
“這世上,有些事,本就不是愛或不愛就能決定的!”兩個相愛的人,到最後不一定就會在一起;而兩個不愛的人,也不一定就完全,沒有交集。
她的聲音淡淡,如同所說的全然是旁人的事情。
墨若兮還想說些什麼,卻見墨妍已經擡起一隻手。
“這件事我已經決定了,如果沒有其他的事情,你先回房吧,我要休息了!”再明顯不過的逐客令,即便矛盾消除,但她們之間再也回不去過往。
鳳非離說得對,她必須要把握好分寸。
墨妍的堅決讓墨若兮愣在原地,她眼中掠過一絲黯然。若放在從前,她定會笑着聽她把話說完,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趕她出去。
有些魂不守舍的退出房間,墨若兮在墨妍的門口站了很久很久。
而墨妍也並非沒有瞧見門口的那一道黑影,但從今往後,她說什麼,都不能像從前那般對她千依百順。
躺在牀上假寐,一直到門口的那道黑影消失,墨妍這才從牀上爬起。她緩緩走到窗前,伸手將面前的窗戶推開。
眼下已是春日,風相較以往溫暖許多,吹在臉上,帶着潮溼的暖意。
天空半輪明月高掛,四周星子閃爍,夜色說不出的美。
墨妍輕嘆一聲,視線再度無意間落在手中的戒指上。
“鳳非離,再有五日,我就要成親了…”她低聲呢喃,語氣中帶着些自嘲的味道。
迴應她的只有風吹動樹葉的聲音和夜色裡無盡的寂靜。
***
次日清晨,應墨妍要求,定做喜服的工匠早早來爲她量了尺寸。
然而,不多時,隔壁房間裡傳來一聲尖叫,似乎是服侍墨若兮的小丫頭。
墨妍擰了擰眉,終是決定去看一看,剛出門,便見那丫頭神色慌張的從房間裡跑了出來,若非是她及時扶住那丫頭的身體,只怕她此刻已經撞到自己懷中。
“出了什麼事?”許是墨妍的聲音太冷,那小丫頭先是愣了一下,繼而吞吞吐吐道:“墨姑娘她…墨姑娘她…”
見問不出個所以然,墨妍索性將小丫頭推到一旁,直接進了墨若兮的房間。
入目的,是垂落在地的淡粉色紗幔,空氣中瀰漫着一股淡淡的學性情。
待觸及牀邊上與地面上一把帶血的匕首,墨妍瞳孔猛的一縮。
迅速將眼前散落的紗幔掀開,一直白玉般的手垂在牀邊,鮮紅的血液自她手腕間不斷涌出。
墨若兮此刻正橫躺在牀上,她的臉色異常蒼白,眼睛睜得很大卻不見神采,胸膛的起伏已經很是微弱。
一把將牀上的人撈進懷中,墨妍凝神出掌貼於她背心之上,緩緩將劍氣灌入墨若兮體內。
隨着汩汩含着玄氣的劍氣涌入墨若兮體內,她的臉上漸漸浮現出一抹血色,一雙大眼睛也慢慢有了焦距。
“求你,不要成親…”剛剛恢復意識,墨若兮口中的第一句話便是如此,她的聲音十分微弱,如同一根細細的弦,彷彿隨時都會斷掉。
墨妍並未回答,只是垂眸爲她灌輸着劍氣,心中不知在想些什麼。
大約半個時辰之後,墨若兮的情況漸漸好轉起來。
她手腕之上的傷口在玄氣的效用下已經止了血,臉上的顏色較之前也紅潤了許多,呼吸也順暢許多。
墨妍撤掌時,除了十分虛弱以外,基本上已經沒有了生命危險。
取來棉布爲墨若兮包紮好窗口,找來下人將帶血的被單清理乾淨,墨妍命人將墨若兮扶到牀上躺好。
她站在她牀邊,背對着她,語氣冷淡而平靜。
“日後不要再這般輕賤自己了,不是每一次都會碰巧有人救你。再者,眼下無論你做什麼,都無法改變即將發生的事實!”
說完她竟是直接提步離去。而牀上的墨若兮,則是面無表情的看着牀頂。
行至門口,她似又想起些什麼,語氣淡淡道:“待你身體好轉後,我會找人送你回青峰鎮!”
終於,隨着墨妍的話音落下,墨若兮身體一僵,緊接着,眼淚滾滾自臉頰滾落。
卻說墨妍出了墨若兮的房門,亦是一臉疲憊之色。
輕嘆一聲,心中猶如五味雜陳。
她知道,方纔她與墨若兮說的話十分嚴重。但這種情況下,她別無選擇。
如果她的珍視和寵愛讓她有所誤會,那麼這個誤會就必須要由她親手結束。
說她殘忍也好,道她無情也罷!有些事,總歸是要有個結果。
擡起頭,卻發現對面急急趕來一人,竟是南宮逸。
他還是較常人穿得多了些,此刻或許是因爲走得太急的原因,臉頰上泛起一層異樣的潮紅,而他的呼吸,也異常急促。
很明顯,見到墨妍時,他眸中掠過一絲驚愕,不過看他的表情,又好似微微鬆了口氣。
視線轉向一旁的貼身小廝,他輕輕翻了翻白眼,竟是有些自嘲的一笑。
“你將爺當猴耍是不是!連個話都傳不清楚,自己下去領板子!”有些惱怒的開口,卻見一旁的小廝普通一聲跪在地上。
“公子,屬下不敢胡言,確實是墨姑娘危在旦夕…”那小廝苦不堪言,自己明明剛要說是墨家二小姐,可是公子根本就沒給他機會好不好!
“還敢狡辯,再加二十大板!”南宮逸說完,將視線緩緩轉向墨妍。
“人怎麼樣?”略帶關切的開口,他縱是再糊塗,眼下也明白了受傷的人是誰。
“已經沒什麼大礙了…”見南宮逸目露尷尬,墨妍自也不會出言點破。
只是,她與他不過是交易成親,有必要這麼緊張?
“我先進去看看,然後開兩幅藥,以助她身體早日康復!”南宮逸說完,竟是未等墨妍回答,便匆匆朝墨若兮的房間走去。
墨妍雖有些狐疑,但卻也未仔細去看,自也就未發覺他落荒而逃時的狼狽模樣!
關心則亂,說的大抵就是如此。